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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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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客室外,走廊幽深而狭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廊顶上间隔很远的乳黄色的欧式射灯,光线幽谧不通透,倒不似廉价的白炽灯一般能抚慰人心。墙壁上挂着小幅的系列抽象画,高深而玄奥,不像是准备给人看懂的样子。巧榛来不及也没心情去看,看也是看不懂的。只知道扶着墙走了许久,又拐了两道弯,走廊尽头的门微微开了一条缝,有更加明亮的灯光从那缝中透出来,更意外的,庄严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也从这门缝里透出来。
这声音,令巧榛一下子就安心下来。庄严似乎是在和谁说话,只是对方一直没有吭声,偶尔能听到“咚”、“咚”的奇怪声音,沉闷,却异常有力,听起来,多少有点意味不详。
巧榛为了今天下午,着实费心思打扮了一番,脚上穿的是今夏流行的黑色铆钉高跟凉鞋,花了她半个月的打工费买的,原本走起路来咔踏有声,神气极了。但庄严家里四处都铺着厚厚的地毯,像是给整个宅子安装了一道价值不菲的消音系统一般,巧榛已经走到门口了,里面的人还浑然不觉。
“她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些事就交给红姨做吧。”庄严的声音很低,带了点央求的味道。
只是,他的请求并没有得到回应。
若说有回应,便是那再度响起的沉闷声音。
“咚,咚。”
“妈——我好不容易带了她回家,您等这一天不是很久了吗?”
巧榛的心也跟着咚咚跳起来,脸上有些发烫,心中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期待。
“咚咚咚!!”连续三声,那沉闷的声音似乎带了情绪,更加用力,更加钝厚,如三块大石狠狠擂向人的心头。
搞什么鬼?
巧榛对里面素未谋面的严母产生了些微的不满,脑中自动刻画出一张尖酸刻薄的未来婆婆的脸。
巧榛觉得好笑,忍不住将头凑近门缝,往里面望去。
这一瞧,却让她连连后退几步,捂着嘴巴才没惊叫出声来。
室内竟然是一个很大的厨房,足有二三十平。里面的陈设似乎也是豪华的,但匆匆一瞥,巧榛什么也没看清,唯独看到一张很大的厨房操作台上,一块很大的切菜的案板。
因为这案板的方位,是正对着门缝的位置的,所以巧榛一下就瞧了个仔细。
不过,她宁肯瞎了眼,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头发灰白的瘦弱老太太,手举着一把硕大的砍刀,刀那么大,老太太那么瘦。刀锋无情,闪着阴冷的寒光,老太太就在这寒光的笼罩下,面无表情,用力地朝案板上剁下去。
案板上,横陈着一大块勉强能称之为排骨的东西,红白一片,冰冷而没有活力。它在那案板上不知躺了多久,早已被砍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那刀或许是缺口,或许是钝了,每砍一下,细碎的骨渣和碎肉便瞬间由刀锋迸发出来,带着凛冽的血腥,肆意而毫无规律地沾到老太太的身上,脸上,而老太太对此似乎毫无察觉,仍木讷而机械地举刀,用力,然后钝钝地砍下去。
“咚!咚!”
血肉横飞,肉汁四溅,再砍,仍然如是。
一声又一声,沉闷,迟钝,没有任何变化,却足以让人心悸,害怕,抓狂。
挥刀的老太太,满脸沾满碎肉和血沫的衰老女人,在惊恐的巧榛看来,简直如罗刹般骇人。
她知道这一幕是不合适被自己这个外人看见的,可是脚却偏偏挪不动。
老太太挥动砍刀的频率似乎有所增快,生的肉汁如被赋予了灵魂般,欢快肆意,四处飞溅,可是,一旁遭受荼毒的庄严终于不堪忍受了,他伸手制止住了母亲那枯瘦却似乎力大无穷的手臂。
“妈,不要这样!”
“欢欢来了,她不是最喜欢喝我炖的排骨汤吗?”老太太出乎意料地说话了,抬起脸来和儿子说话,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和她方才疯狂的举止,简直判若两人。
“妈,她不是欢欢。”庄严伸手,帮母亲摘掉脸上几粒大的肉屑,声音微微颤抖,“欢欢已经不在了!”
庄严说话时,眼神很温柔,很温柔,却很痛。
老太太半晌没有说话,却也忘了剁排骨这回事,双臂耷拉下来,顺从地任儿子帮自己除去脸上的污秽,她身着华服,满面疲累的皱纹,安静得犹如衰老的布偶。
这诡异的场景,却令巧榛莫名有些感动。
里面,庄严仍旧低声对母亲说话,像是安抚一般:“待客的事,就交给红姨来做。我们去休息,今天谁也不见,好吗?”
老太太不置可否,没有反应,兀自耷拉着站在那里。她身上好像配备了电池,而那点电池只够刚才剁排骨用的。
“红姨。”庄严将脸转向门,与其说是喊,不如加大了说话的分贝。这房子这么静,在任何角落都不需要声嘶力竭。
“我在。”
很平稳很妥帖的声音,女声。
这声音就在巧榛耳畔响起,还不容她反应,一个轻盈的身子,擦着巧榛就这么过去了。
巧榛贴墙站立,身体僵直,眼睛瞪大。
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想要尖叫却叫不出声来的事情了。
她一直在这里偷看,为自己的不被察觉而庆幸,却忘了脚下的地毯,也让别人不为她所察觉。
巧榛尴尬的要死,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只是,这个被唤作红姨的女人已经进门,做了一件似乎没有必要的事情,关门。
关门之前,对巧榛笑了一笑。
带着点洞穿她的狡黠,却并非恶意的笑。
巧榛赶快撤离,心中却在感激红姨关门的举动,否则,她慌忙逃窜的背影不一定不被庄严发现。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