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遗忘的夏天》望断秋水

2、夏之殇（2）

　　再过三个月，我就要出国了。所以，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鼓浪屿看落雨了，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16年前落雨所描述的那一片唯美而纯净的白玫瑰园。落雨走了，落雨的父母带着忆雨离开了去了加拿大，然后是沫沫嫁到上海成了名幸福的全职太太，小可带着满心伤痕去鄂北乡村做了名小学音乐教师，就连Kevin也是无意间闯入这里却又能故作潇洒地离开。现在轮到我了，从不属于他的地方来，到不属于我的地方去，现在又要飘向不属于我们的远方。

　　手机铃响，是张国荣的《风继续吹》，自从2005年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换过别的铃声。手机那边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程诺，我的前男友，也可以说是我现在又刚交的新男友。从1995年到2005年，我们足足谈了10年恋爱，就要谈婚论嫁了，他在美国读博士时娶了别人。前一个月，他联系到我，说他患了肝癌，妻子已经跟他离婚了，一个人在国外孤苦伶仃，想要我去陪他最后一段日子。

　　“ 还在鼓浪屿吗？” 程诺的声音有些苍凉，显得小心翼翼。“嗯。”我缓缓走出残败的林氏庄园，轻轻扣上栅栏门。“机票和护照，我已经托人帮你办好了。你收到了吧？”“嗯。”庄园外是窄窄的石板路，蜿蜒曲折，路两侧都是老房子的一片斑驳，在这树荫荫庇之下，落雨的玫瑰园像被人遗忘的秘密。“你来了美国就别回去了，我的公司也需要人帮忙打理。我对不起伯父伯母，以前没能好好照顾你。现在伯父伯母也不在了，我的时日也不多，我更该好好补偿你。”程诺的声音有些哽咽，仿佛要哭了似的。我却没有丝毫的感动。远处一个身穿蓝色花裙子的小女孩，手上拿着一支红色的气球向我跑来。她身后是一个身穿白色球衣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吉娃娃追着小女孩。两人一路上发出铃铛般清脆的笑声。我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我不知道程诺之后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挂掉电话的，但这些都不重要了。从六年前，我知道他结婚了的那一刻起，这些就不重要了。但是在更远的十六年前，他却是如此的重要。

　　1993年，我16岁，在鄂北一所镇高中上学，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而程诺是班长，同时是我班语文老师的儿子，家庭条件要比我好很多。我家在鄂北偏远的农村，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家庭条件并不宽裕。当时，镇高中的条件也很不好，没有课外书籍供大家阅览，但是语文老师家里却有很多文学刊物。作为语文课代表，我便近水楼台先得月，能时常去语文老师家借上几本文学刊物好好读读。原本班上男女生是不怎么说话的，可能是我常往语文老师家里跑，亦或是语文老师常在程诺面前提起我和我的作文，我和程诺便变得熟络起来，虽然说话不多，但彼此却很有默契。

　　之后，语文老师鼓励我参加了很多作文比赛，其中一次便是鼓浪屿举办的“风之夏”青少年诗歌大赛。怀着对鼓浪屿女诗人舒婷的热爱，我满怀激情的参赛了。巧合的是我的诗题为“被风遗忘的夏天”，而另一位参赛者的诗歌也是这个名字。更巧合的是我们的诗歌都获得了二等奖。他便是落雨。原本我有机会到鼓浪屿领奖，但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我便错过了和这位无形中影响了我一辈子的落雨见面的机会。我们的诗歌刊登成册，他从中看到我的地址，便写信给我，这一写便是两年。

　　我们通信很勤，几乎每天都写，聊诗歌，聊文学，聊梦想，也聊理想的爱情。落雨告诉我，他钢琴过八级了，但每天都要练琴，有时会越弹越弹悲伤。可我却连钢琴都没有看过，只在校长办公室见过一架破旧的电子琴，更不知道八级是什么概念，也体会不到他的悲伤。他说，他把我那首“被风遗忘的夏天”谱了曲，要用小提琴拉给我听，而他写的那首“被风遗忘的夏天”却找不到可以演奏的乐器。他说，他身边有很多朋友，善良仗义的小可、调皮可爱的沫沫，还有远在美国的华裔男孩Kevin，可他还是感到孤独。他还说，他能想出我的样子，很清晰的，像田野的风吹过一片金灿灿的菜花地，向洒在黑夜的一片星光。。。。。。

　　他对我来说是充满神奇和浪漫的新大陆，让我贫穷而单一的生活焕发出亮丽的光彩。他的信向上帝寄给我的礼物，像灰姑娘脚上最炫目的水晶鞋。即使我有时一日三餐只能吃上几个又冷又硬的馒头，我也要攒出钱来买信纸信封按时回信给他。信中，我会尽量淡化我生活的窘迫和家庭的贫困，以及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只是尽量用文笔给他描绘乡村美丽的四季变换，土狗土猫的闲懒生活，以及我最新的诗歌和其他文学作品。在我心中，他便是完美的王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面前表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高二下学期那年，程诺在一本破旧的小说集里夹了张字条，递给了我。上面写着：等我们毕业了，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想了很久，还书的时候委婉地拒绝了。程诺显得很沮丧，也很不服气，一直问我他哪里不好，为什么我不接受他。我说：不是你不好，只是我总感觉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在默默地等着我。。。我把这件事写信告诉落雨，落雨回信时淡淡地说：16岁时，我初吻了一个女孩。今天，我也跟她说了同样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