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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到过去 ...

  •   天刚破晓,四周一片静寂,只有西墙下鸡窝里有几声咯咯。推开房门,顿时一股清气直扑面颊。过了一夜,原本狼藉的地面上又铺上一层平整的雪,雪地上只有几个竹叶般的浅印,我试探着伸出足尖,有些不忍心踏上去。
      来福呜咽着从窝里窜出来,扑到我脚边用力摇尾巴,它一整夜都醒着,这会儿还这么精神,我一直很佩服它。
      拍拍它的头,我低声交代它不能出声,要是吵醒了爹多不好。爹昨夜又咳嗽了,我听着声音闷闷的,想必他捂着被子不肯让我知道。
      摸出一个蛋,我从兜里掏出把玉米粒,托在手上去喂白芦花。它一天一个蛋从不落空,真是只好母鸡,不枉了我爬冰卧雪给它捞小鱼儿补身子。
      爹不舍得吃鸡蛋,我便也不吃,攒够十个就托阿毛爹代卖,只要攒够一副药钱,就能让百草堂的严先生好好儿给爹看看。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好了许多,哼起歌儿去厨房做早饭。
      其实这早饭也就是把昨天剩下的菜粥热一热罢了,原本爹是不吃早饭的,隔壁两邻的婶子大伯们也都不吃,说都是穷人那有这些虚道道;可爹去拉琴一般都是早出晚归,他又不舍得在茶馆里买东西吃,天天这么饿下来,脾胃早就坏了,于是从我学会生炉子,就每天早上热些剩饭出来。

      刚捅着炉子,爹走进来了,花白的发髻束得整齐,一身儿灰布衫子干干净净,笑咪咪地摸摸我的头,把我拉起来。
      爹总不舍得让我干活儿,我说洗洗衣服吧,他不但藏自己的,还把我的也藏起来,趁我睡了端到巷子头的井边浆洗。白白的月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我咬着唇要很艰难才不哭出声来。

      其实我只是爹捡回来的,婶子大娘们爱八卦,渐渐的我就什么都知道了。
      十多年前,爹爹在大漠当兵,跟着肃王驻守,京中御史台上书弹劾,说肃王要造反,把他在京中的妻子儿女杀了个精光,生生逼反了原本一心守土的肃王。
      爹爹只是个小兵,自然跟着上司,肃王带着兵打到了京城下,可最后,还是没舍得真的杀了自己的亲哥哥,临阵自刎。他是死啦,可是像爹爹这样的小兵们就成了逆贼,关的关杀的杀,最后剩下的,不是流放就是为奴,命运可也就说不出的悲惨了。
      爹爹的上司带着他们逃啊逃,就逃到了大齐来。
      官兵们到了最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分别,隐姓埋名在异国他乡娶妻生子过下去。如今爹与我所居的陵县,距齐国的都城信城有二百余里,离爹的家乡燕国,可就不知有多远了。
      左邻的刘婶说我原先是有娘的,后来嫌苦就跑了,然而在她走之前,她煮了饭,洗了被褥衣物,还给我做了一件小袄儿……
      我得到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却让爹失去了伴侣,我想,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娘那时也曾经努力地爱过我,照顾我,而我却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中又哭又闹,使娘从爹那里再也得不到往昔的爱,因为爹把全部都给了我。
      粥摆上了桌,爹把筷子塞进我手里,用筷子敲起碗来,我才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端起碗大声地喝,好掩饰欲落的泪。
      烫!这一下终于可以大声地哭了,爹慌了手脚,又是倒凉水又是撩衣襟擦我脸,嘴唇翕动急得不得了。

      ——是,我爹不会说话,当年在战场上伤了咽喉的缘故。
      可我爹会拉胡琴,不但能拉出公主幽怨琵琶声,还能拉出金戈猎猎破阵乐。以前他在西城的醉花楼当琴师,但几个月前楼里来了个年轻人,他的饭碗被砸了,只好去明湖边的茶馆里挣过往行商的几个铜板。
      欺负爹不能说话,我索性越哭越大声,直想把这几年来自己的委屈和对爹的心疼哭出来。
      我明明是千年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作过最坏的事,不过是在淘宝竞拍不买;除了用蚊香熏过蚊子,就没杀过生,为什么要我英年早逝,还要带着前生记忆来做小孤女?
      爹也是,他明明有父有母有兄有姐,应召入伍时也是热血儿郎,为什么要抛下亲人家园,漂泊异国抚养别人的婴孩,落得个又穷又哑悲苦半生?
      命运的车轮怎么转,原来辗压的只是草民。

      见我哭个不休,爹一脸惊慌急乱,忙不迭地擦拭我的泪水,就连小黄狗来福,也扶着我人立着,想用舌头舔我,可惜它还小,够也够不到。
      我平日里没有这么不懂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努力想停止,泪水还是不停地涌出来。
      “哎哟哟,这是怎么啦!”一个大嗓门冲进来,是刘婶。她吆喝开来福,揪揪我的小辫儿,和气地说,“阿英哪,怎么了?一大早的哭个什么劲儿?是那里不舒服?还是阿毛欺负你了?看我回头不揭了他的皮!还有哑巴啊,你还不去啊?当心去迟了被外头卖唱的抢了你位置!”
      刘婶是陵城本地人,方言像唱歌一样,她性子又急,说得快了好像核桃滚下楼般,我听着有趣,挂着泪珠卟地一笑。
      爹这才神情一松,比着手势说要去卖艺了,让我乖乖上学堂莫要淘气。
      一大早的哭闹一场,害得爹担心,我后悔死了,忙拉着爹的手撒娇:“爹,等下我煮了饭送来茶馆给你吃好不好?昨天刘婶教我炒豆子呢!”
      爹老脸笑得像朵花也似,连连摇头,比划着不肯让我去,说没空儿吃东西。
      见我们这样,刘婶也笑了,安抚爹说:“不怕不怕,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家,谁不晓得阿英这丫头乖啊,她有这孝心哑巴你就甭拗她,你也该享享老福了!”
      爹笑着点点头,叫我不用麻烦,做碗粥就成,别耽误写字。

      说起来,我是东城唯一一个上学堂的女娃。五岁的时候就由爹亲自开了蒙,爹在家也上过几天学,会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后来王军师说动了小地主陈家,借了他家一所空房子建义学,不收束脩,爹就把我也送进去,和邻里伙伴们一样,每天早上学两个时辰读书写字。
      我们这些孩子,都要帮家里干活儿,不是打柴就是挖野菜,再不济也得洗衣做饭带弟妹什么的,总也没个闲着,算起来我是最幸福的那个了。
      我读书写字学得快,打水背柴也不赖,偏生拈不动针拿不了线,看着爹趁着光缝衣,我总是羞愧得很。爹只是笑,比划说:不会这些也没啥,爹给闺女做。

      喝完粥刷过碗,我切了点野草尖喂鸡,昨天寻了半天才摘到小半篮子,但看白芦花吃得高兴,我决定今天还去。
      水缸快见底了,我又提着水桶去排队,偌大一条白家巷只有一眼水井,啥时候都有人用水,这不,一大早的,几个靠浆衣过活的婶娘也不顾水凉,蹲在井边洗开了。
      见我走来,阿福娘抹抹溅到鼻尖上的水滴,说道:“阿英啊,你还不去上学?把桶搁着,待会儿你牛叔回来我让他给你提家去。”
      我笑一笑,一边伸手帮李家嫂嫂拧被单,一边拒绝阿福娘:“不用了婶婶,牛叔熬了一宿,怎好再麻烦他?”
      正说着,牛叔打着呵欠回来了。牛叔算是逃难人里头的第二代,长得高大健壮,去年当了兵,现今在东城守城门,他人老实,几乎夜夜都当差。
      “哟嗬,小阿英来打水啊?快上学去,当心迟了先生打手心。”牛叔笑呵呵地几步就来到井边,摇起辘轳又说,“我家那口子今天怎么没出来洗衣服?”
      阿福娘和他住一个院儿,闻言和几个年长的婶子眨眼,才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啊?昨儿个花儿就不在家呀……”
      牛叔一听,把手里的辘轳一松,撒腿就往家跑,身后顿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这冬日的清晨,似乎也立时艳阳高照了。
      终于还是拗不过热心的长辈们,我欢欢喜喜同阿福一起上学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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