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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进了七月天气并未因入秋而凉爽起来,反而因为秋老虎变得愈加闷热。天空连日来都是灰中反白的阴沉,似要降雨却又滴水不落,闷得令人喘不过气。四贞带着苏麻喇姑陪大玉儿用过晚膳便一个人告退了出来,寻了院子角落的一处树荫避进去,任汗水沾湿衣衫。
“四姑姑,太后额吉屋子里凉快,怎么不进去?”苏麻喇姑捧着一块冰镇过的西瓜跟了出来。
“四姑姑也害了烦心病,发发汗清静清静兴许就好了。”四贞看她热得红扑扑的小脸不禁展颜,伸手拉她上来抱坐在自己腿上。
“给。”苏麻喇姑将西瓜塞到她手里,从怀里取出手绢帮她擦汗,似懂非懂道,“吃什么药才能治好烦心病呢?太后额吉和额吉好像也是,为什么太医都不来开方子?”
四贞将西瓜掰成两半放了一块到她手里:
“四姑姑教你一句新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苏麻喇姑还待再问,却见四姑姑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她噤声。她下意识转头,见是两个不太眼熟的嬷嬷往树下走了过来——四姑姑抱着自己坐在树枝上,一手还拿着西瓜,毫无格格的“仪态”——她皮皮地朝四姑姑贼笑,换来额头上一个爆栗;才要开口便被四姑姑捂住了嘴——那两个嬷嬷竟停在树干另一边不走了。
“真的假的?皇上真把襄王爷打了?”
“今儿上午在养心殿当值的小山子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说襄亲王爷走的时候脸上还有巴掌印儿呢!”
“皇上跟襄王爷不是挺亲的?怎么说翻就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隔着树干看得出那个嬷嬷正四处张望。
“大后晌的,都在屋里歇着呢,没人。你快说!”
“听说前两天襄亲王爷把福晋给打了,据说掉了个孩子。”声音压得低了许多,神神秘秘。
“这有什么?男人打老婆还稀罕了?”
“你知道什么?那孩子……”声音停了停,变得更低,“指不定是谁的呢!”
“啊?”另一个嬷嬷倒抽口气,“那不让内命妇进来真是因为十福晋啊?我还以为是瞎传呢!”
“瞎传?去年进封的时候还没半点军功呢,你以为这个王爷顶戴怎么来的?”
“啧!啧!啧!真没想到!十福晋看着可不像狐媚子。”
“狐媚子能让你看出来?以为都跟浣衣局的乌答那样,男人不管真假,见着就走不动道儿?”
“还说呢,上回我去取衣裳,正让我撞上!”
“真的?又跟谁呢?是不是……”
两个嬷嬷的话音变得更低已然听不清了,偶尔几声刺耳奸笑听得苏麻喇姑一身鸡皮疙瘩。她不耐地摇摇四姑姑希望她想个办法,却见四姑姑一张脸涨得通红,抿着嘴紧蹙眉头。她急忙伸手探向四姑姑额头,以为她发烧,不想手立刻被四姑姑抓下来攥得生疼。
“四姑姑……”她吃痛喊出声,早忘了树下有人。
“谁?!”两个嬷嬷惊呼。
四贞猛然回神,“啪”地一声将西瓜掷在她们脚下,利索地跳下树。
“四格格!”两个嬷嬷腿一软,扑通扑通全跪了下去,噼噼啪啪往自己脸上打去,“奴婢错了!求格格开恩!求格格开恩!”
“慈宁宫的规矩你们自己清楚,该去哪儿领罚不用我交待了吧?”四贞单手握拳,压着想打人的冲动。
“是!是!谢格格开恩!谢格格开恩!”两个嬷嬷涕泗横流,不停叩头。
四贞转回身背对她们,怕自己一时火起真的打下去。
“四格格……”
四贞转头,见苏嬷嬷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刚才的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太后找您呢,进去吧。”苏茉尔了解地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流言蜚语的,您不必往心上去。”
四贞无神地摇头,说不出口——岂止流言蜚语……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苏茉尔语重心长地暗劝,握了握四贞汗湿冰凉的手……
☆ ☆ ☆
苏麻喇姑并不懂得额吉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只知道近些日子来有人的地方便有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人们的神色都是稀奇古怪,仿佛见了什么闻所未闻的可怕事情,一个个既心惊胆颤又兴奋异常。永寿宫忽然变成禁地,突增了层层守卫,几个横眉厉目的禁军竟把路过的三格格吓得大哭。太后额吉好久没见自己,太医院掌院却总是行色匆匆地出来进去。额吉整日忙碌,有时在正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又不知去向根本不在慈宁宫里。四姑姑的脸色越来越差,每天闷在偏殿刺绣,针线快得几天竟已看得出那幅锦绣山河图的轮廓。
她问过四姑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四姑姑却只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她也想问额吉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反常,可是额吉根本无暇停下来听她的问题;她更担心太后额吉的烦心病,可没有人愿意告诉她,最终她决定自己溜进正殿去看个究竟。
闷热的午后阴沉的天空压得极低,即使正殿的窗子全部大开着也没有一丝轻风。苏麻喇姑不安地往里走,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姐姐们全都冷着脸色默默做事,屋子里静得骇人。她正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见太后额吉,冷不防肩膀被人捉住,吓得她倏地抬头——
“怎么不在自己屋里,跑到这儿来了?”苏茉尔皱眉看她,几日来的疲累已然让她分不出心力。
“额吉……”她委屈地讷讷轻喊,眼睛发酸,“我、我想您和太后额吉……”
苏茉尔愣住,望着小娃娃的真情流露不知该如何回应。
“娃娃么?进来吧。”
“是!太后额吉!”苏麻喇姑听到大玉儿的声音登时跑了进去;一股药味扑面而来,她挥了挥手,瞧见半躺在床上的人影焦急地喊了出来,“太后额吉,您怎么了?”
大玉儿淡淡一笑将她揽在怀里:
“让我瞧瞧,嗯,几日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
“太后额吉,您哪里不舒服?”苏麻喇姑垫起脚尖拂开自己额前的刘海将额头贴在大玉儿额头——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四姑姑和额吉都是这样做的。
大玉儿任她贴着,唇角泛开一抹浅笑。
“娃娃,快别闹了,太后额吉需要静养。”苏茉尔走过来伸手想要抱她离开,“来,额吉带你回去。”
“娃娃不要!”苏麻喇姑倔强地挣扎,“娃娃要在这里陪太后额吉和额吉!”
大玉儿和苏茉尔皆是一愣,相对无言——这样的挣扎,这样的言语,似乎多年以前也有个孩子在自己的病榻前做过、说过;只是如今,那曾经亲近信赖自己的孩子不再肯交心。
“娃娃,来,”大玉儿将苏麻喇姑抱到床上,“娃娃就留在这里陪我们,好不好?”
“好!”苏麻喇姑绽开大大的笑容,揽住大玉儿的胳膊撒娇。
苏茉尔看着她的娇憨不禁笑了出来,连日来眉头上的愁云终于散开了些许。
大玉儿轻轻拍着苏麻喇姑,知道午后的小娃娃精神不了太久;低低哼着柔柔的小曲,整个人恍惚地陷入了初为人母的回忆。
苏麻喇姑安心地靠在太后额吉怀里,神思渐渐混沌,不知怎么便进入了梦乡——梦里每个人都开怀地大笑着,玩着,闹着……直到有个人举起桌子上的瓷瓶往地上砸去——
“啪”地一声脆响,苏麻喇姑蓦地惊醒,猛然瞪大双眼,周围一片惊呼与抽气声。她不明所以地环视周围,惊见懿太妃高举的手掌落了下来。
“太妃!”苏茉尔反应过来,一下箍住她身子。
“你给我滚开!”懿太妃疯狂地挣扎,面孔极其狰狞。
苏麻喇姑转眼,见太后额吉的颊边红肿起来,骇得她双眼睁得更大惊喊出来:
“太后额吉!”
大玉儿神色平静地起身,走到已被众人制住的懿太妃面前,静静看她。
“大玉儿!这一巴掌,是替博果尔打的!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懿太妃歇斯底里地吼着,整张脸涨得发紫。
“懿姐姐,这一巴掌,我是替福临挨的。”大玉儿顿了顿,“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放过他们吧。”
“大玉儿,你如意算盘打得好啊!一个巴掌,就想换回你儿子的一切?福临抢了他的皇位,抢了他的福晋,如今连他的性命也不放过!”泪水刷刷地落了下来,“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宗亲长老会要这样的皇上?你不是看重皇位?我也要你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懿姐姐,”大玉儿脸色不动,声调平静,“大清的江山,是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打下来的,谁能够巩固社稷,谁就有资格坐那张龙椅……”
懿太妃疯狂地大笑起来,打断了大玉儿未尽的话:
“大玉儿!别捡冠冕堂皇的话了!巩固社稷?那你当初怎么不把龙椅让给你的老情人多尔衮?让他死不瞑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说不重视皇位我就会放弃?做梦吧!我失去的,我也要你一样得不到!”
“懿姐姐,你真以为如今还是八贝勒议政的时日?”大玉儿凉凉一句,好似一盆兜头冷水。
懿太妃一噎,没应出话来。
“退一万步,即便是,你就那么肯定宗亲权贵都站在你那一边?再退一万步,即便他们都支持你,博果尔难道能死而复生?”
“对,博果尔是不能死而复生,可我要你们母子生不如死!”
“懿姐姐,博果尔是我看着长大,你以为他死了我就不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掀起千层风浪还是于事无补。福临的错,我一个人担下来,要打要骂要出气随你;他这次的确错的离谱,可他毕竟是我大清入关的定鼎之君,汉人还在南方虎视眈眈,难道你真想闹起内讧断送我大清的基业?”
懿太妃冷哼一声:
“大玉儿,我告诉你,我不是代善!我不会牺牲自己的儿子来保住你儿子的一世英名!我儿子被福临逼死,我就一无所有!我才不在乎什么千年江山万年基业!”
“懿姐姐,我知道你伤心,凡事冲我一个人来,只要你能好过些,我绝无二话。”大玉儿走到近前掰开众人抱着懿太妃的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啪”懿太妃毫不犹豫又是一巴掌。
“太后!”屋子里的人全部喊了出来。
大玉儿一抬手阻止众人上前。
“大玉儿,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弃?没想到啊,翻云覆雨的大玉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懿太妃仰天大笑,一巴掌又打了下来。
大玉儿倏然握住她手腕,盯着她双眼一字一句:
“懿姐姐,子债母偿。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我悉听尊便。可是,倘若你敢做出对不起列祖列宗、动摇大清基业的事情,我博尔济吉特·布穆布泰绝对不惜一切代价。”
说完,松开手缓缓放了下来。
懿太妃瞪大双眼看她,手掌举在空中半晌不动。许久,她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号啕大哭起来。大玉儿蹲下身子握住她手,眼泪也跟着夺眶而出。
“大玉儿,我知道我斗不过你,”懿太妃哭累了,软软地站起身,“可是,我会诅咒你!我诅咒你跟我一样不幸!我诅咒福临一辈子得不到幸福!我诅咒那个小娼妇不得好死!”
她披头散发地走了出去,仿如一缕游魂,双眼呆滞,脚步轻飘飘地蹒跚。
“格格!”苏茉尔奔了过来,扶住大玉儿摇摇欲坠的身子。
“和她一样不幸?”大玉儿苦笑,“我要去找谁哭喊,把儿子还给我?”
☆ ☆ ☆
“皇额娘……这么说的?”四贞听完苏麻喇姑的复述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踱步,手中的一叠信纸被她无意识地揉搓出无数褶皱。
苏麻喇姑点头——她从没有见过太后额吉那样的面貌,也只能听懂太后额吉的某几句话,但太后额吉那种凛然令她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敬意。
“是了……”四贞长长吐了一口气,看向西边被落日余辉染得火红的天际,低喃。窗口洒进的金光晕开在她周身,苍白了许久的脸色被衬出耀眼的光泽,笑意奇迹般地在唇边若隐若现。
“四姑姑……”苏麻喇姑愣愣地看着凭窗而立的身影,心中不知怎的泛起不安。
天色渐渐暗了,骤起的晚风吹动四贞鬓边的丝发也吹散了她手中那叠信纸;苏麻喇姑本能地四处捡拾放回桌上一张一张展平,取过旁边的镇尺压上不经意扫了一眼,颇有些得意地发现自己竟识得上面几个汉字——西南、孙、传言……
☆ ☆ ☆
“格格,皇上还在殿外候着呢……”苏茉尔一边帮大玉儿更衣一边试图劝解——连续几天了,皇上总是在殿外守到深夜才走,格格却狠下了心不肯见他。
大玉儿无言,侧耳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若有所思。
“格格……夜里露重,吴良辅说皇上这几日咳得厉害。”苏茉尔实在不忍——格格那股决绝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
“他自己作孽,吃些苦头是应当应分。”大玉儿示意她取过外衣,“叫他们熬些姜汤进来。”
“是!”苏茉尔喜上眉梢,利落地帮她穿好外衣,扶她到外间坐定便快步掀帘出去了。
“苏嬷嬷……”福临听到脚步声不抱希望地抬头,却见苏嬷嬷含笑看他。
“皇上,快进来吧。”苏茉尔取出丝绢欲帮他擦拭脸上的雨水,想了想又收回手,“进去吧。”
“谢谢您。”福临轻声开口,低着头走进屋里。
苏茉尔取来一直煨在炉子上的姜汤送进去便识趣地退了出来,只盼着过了今晚几个月来的风雨能够稍歇——
“先把姜汤喝了。”大玉儿取出手绢放在桌上,声音平平的没有一丝温度。
“皇额娘……”福临看着桌上的两样东西有些愣忡。
大玉儿也不看他,径自坐着什么话也不说。
“博果尔的事……是孩儿错了……”他端起汤碗一口饮尽,“您怎么罚都行!只是……就允了我这次吧……”
她暗自叹气,心下百味陈杂——这个儿子,有多久不曾如此好言好语了?究竟是爱新觉罗家专出情种还是那个董鄂·素如真的无人可及?
“我允不允还在其次,皇上要如何向臣民交待?”
“按咱们满人的旧俗,她嫁进来并无不妥。”
她淡淡一笑,轻道: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旧俗了?推行新政的时候怎么半点也不顾呢?”
“皇额娘!”福临神色顿时警觉,“这是两回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汉人最讲伦常,就算此事咱们满人不以为意,那些南蛮子又会做出什么文章?”
福临低头不语,脸色沉了下去。
“近来亲贵重臣们互相之间走动得颇有些频繁,”她端起茶杯轻轻用杯盖撇着茶叶,“皇上若一意推行新政,总要以身作则方能服众。”
他蹙起眉头静坐了许久,挣扎着咬牙道:
“儿臣保证,雨露均沾开枝散叶。”
她心底陡地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悠悠开口:
“这原本就是皇上的责任。”
福临猛然站起身,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天太晚了,皇上回去想想吧。”大玉儿起身,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福临停下脚步行礼,看着她优雅从容地走进里间,心乱如麻地喃喃自语:
“上寿觞为合卺尊,慈宁宫里灿迎门。春宫昨进新仪注,大礼恭迎太后婚。”
“皇上!”苏茉尔甫一进门即听见这词句,惊得忘了规矩,几步上前便要掩福临的口。
“苏嬷嬷……”福临转回头来,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哑然半晌,神色几分茫然几分了悟又闪着几分灼痛。
“皇上……”苏茉尔定了定神——十四爷的勃然大怒、格格倔强的泪眼依然清晰得仿如昨日——惯常的安慰之词却不能顺畅出口,仿如结舌。
“皇额娘……当真是因为这个?”福临欲走的身形终究缓了缓,语气复杂地低问,既恨且怨——听在苏茉尔耳中,却竟似乎含着极隐极隐的一丝叹息与惆怅。她微微怔忡,一时间疑惑了心思,不确定皇上问的究竟是哪一桩。
“也许……从来都是一样。”福临见她神情心下了然,有些茫然地自语,举步离去。
“皇上,”苏茉尔拉住他,语重心长,“往后的日子还长,最近……就别去永寿宫了吧……”
☆ ☆ ☆
“当真……已经决定了?”大玉儿专注地看着棋盘,手指轻轻摩挲黑子,迟迟不落。
“是。”四贞也看着棋盘,简单地回应。
“也好……”大玉儿叹了口气,深深看她,“只是你才及笄不久,额娘多留你几年,想来……他是不会介意吧?”
“皇额娘……”四贞猛地抬眼,在那眉眼深处看到了了解——她不禁微一哽咽,“谢皇额娘!”
“终究是留不住你,将来总是山高路远。”大玉儿落下棋子语气有些黯然,“这世上有太多比儿女情怀要紧的事情,倘是福临同你一般识得大体,何至于……”
“皇额娘……”四贞小心看她神情,犹豫着开口,“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您何不送个顺水人情……”
“顺水人情,”大玉儿轻揉额角,瞥了一眼在旁伺候的苏茉尔,“三年前,也许该听你的……”
“格格……”苏茉尔端上燕窝轻轻帮她捶肩,意有所指,“侧宫那边带过话来,说静妃娘娘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大玉儿一阵沉默,抿了口燕窝。
“八月……真是多事之秋!”吁了口气,她微摇头。
“格格,皇上连族谱也改动了,倘若这次……只怕皇上怒气会更重……”苏茉尔忧心忡忡。
“掩耳盗铃。”大玉儿神色淡然,“改了族谱又如何?谁还不知道博果尔福晋的身份?”
四贞一指在掌心的白子上画圈,眼光飘向外屋——皇上可曾如此长跪不起过?皇额娘难道真要逼皇上废除新政?只是,刚刚进屋时那惊鸿一瞥她便立时明白,倘使皇额娘不允,皇上要废的绝不是新政——
“皇额娘,四贞僭越。”她放下棋子起身,镇定地走到大玉儿面前跪了下去,“四贞自知没有资格置喙,斗胆——求皇额娘成全了皇上。”
大玉儿深思地看她,不置一词。
四贞叩了一首抬起头来,定定地与大玉儿对视:
“此事的确有损皇家颜面,可是……皇额娘难道不怕皇上……宁为玉碎?”
☆ ☆ ☆
飘香的桂花绽放时,宫里似乎一切如常了——皇上每日到慈宁宫晨昏定省,神色肃穆平静;太后额吉身子渐渐好转,时常去慈宁宫花园散步;额吉皱紧了多日的眉头放松了许多,又有精力来纠正自己“不守本分”的言行;四姑姑偶尔会抱着自己在桂花树下转圈,脸色红润地开怀欢笑;永寿宫外的把守不知何时撤去又变得空荡,上次去看佟娘娘的时候倒是发现不远处的承乾宫忽然热闹非常;纷纷议论不再常见,人们又默默地各司其职去了——只是,苏麻喇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再像从前,可究竟是哪里她却也说不上来。
这日四姑姑不知从哪里找来两套精致的衣衫,剪裁样式是她从未见过的繁琐,但柔软光滑的质料却令她爱不释手。四姑姑不知怎的兴致颇高,一大早便把她按在梳妆台前摆弄她头发——打散了额吉才帮她梳好的长辫,用大小不同的木梳在她头上分出粗细不同的发束盘来盘去,又拿出许多精致的花钿仔细装点。几个姐姐围在一旁认真看着,一个个表情严肃。苏麻喇姑从铜镜里看着自己渐渐成形的新发式——的确比她平时的两条长辫漂亮许多,可是满头珠花压得她不敢稍动。
“四姑姑……不如找二格格来吧……”她怯怯开口,心知二格格一定欢喜这种“过家家”。
“她还是穿旗装漂亮些。”四姑姑笑着不断挑选新的头饰簪上去,“今儿一早你额吉还说要你穿蒙袍,现在看来还是我有慧眼。”
苏麻喇姑莫名其妙地看她,不明白好好的宫装不穿做什么要换别的。
“好啦,你们都看明白了?”四姑姑终于拍了拍手宣告结束,见到周围的宫女不住点头才满意地笑笑,“现在来换衣服。”
苏麻喇姑无奈地被众人拉进里间,任四姑姑帮她穿上那些漂亮的衣衫——奇怪的是虽然一层一层颇为繁复却一点不觉沉重反而轻轻盈盈。
“来,看看我们的小仙女。”四姑姑将她推到铜镜前。
她眨眨眼,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有些陌生——头顶盘起的发髻上点缀着各式珠花,散在身后的长发有几缕搭在身前,薄绸轻纱的衣服看起来轻飘飘的,宽大的水袖散开的裙摆微一有风便轻轻飞扬。
“喜欢么?”四姑姑蹲在她身后轻问。
她老实地点头,掩不住绽开的笑意。四姑姑神秘地笑笑,转身和姐姐们又进里屋去了。苏麻喇姑好奇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笑得娇憨。
“娃娃……”苏茉尔一进屋便看见着一身汉服的苏麻喇姑,心里不安地动了下。
“额吉!四姑姑给娃娃换的新衣服。”苏麻喇姑灿烂地笑着转身伸展双臂,发现额吉的衣饰也与往常不同,“额吉也换新衣服了?怎么跟娃娃的不一样?”
“真好看……”苏茉尔笑着蹲下身子轻抚她脸,“你这衣裳……是过去汉人小姐们常穿的。”
“是啊,您看我没看错吧?娃娃穿起来这么标致,比我想的还漂亮。”四贞恰从里间走出来,也换上了一身和苏麻喇姑相似的衣衫。
“四格格,”苏茉尔起身行礼,“如意馆的画师们已经在正殿候着了。”
“那正好,走吧。”四贞拉起苏麻喇姑小手跟着苏茉尔走出屋,忽然有些好奇,“苏嬷嬷,娃娃的额娘……”
“奴婢也没见过。”苏茉尔立时打断她问话。
四贞看看标致的小娃心下几分明了,岔开了话茬:
“皇额娘今年中秋好兴致,想出来这法子也有意思。”
“倘是能回科尔沁看看,那就更好了。”苏茉尔浅浅一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服饰——有多少年没穿这蒙袍了?连自己也已记不清。
“四姑姑!苏嬷嬷!苏麻喇姑!就等你们了!”纳丹珠挑着帘子招手,乍见苏麻喇姑身上的衣衫不依地跑回屋里,“皇祖母!纳丹珠也要换那身衣服画像!”
“你还是穿这旗装好看些。”大玉儿安抚地拍拍她,看了看苏麻喇姑,那眼里的明亮让苏茉尔一阵心虚,“人都齐了,你们画一张一起的,再各人画一张吧。”
画像的时间本是相当长,直等到日过正午才算告一段落,画师们采好了需要的细节,接下来的成画便要回如意馆精雕细琢了。
“四姑姑,下回您也帮我这么打扮。”纳丹珠不依不饶,直走出大门还不忘叮咛。
四贞笑着点头,带着苏麻喇姑目送纳丹珠回去便返转身准备回房。
“四贞……”背后有人轻唤。
她蓦然听见这声音心头一紧,暗自深吸口气才佯自镇定地回身行礼:
“皇上万福!”
“你这样穿……真的很漂亮。”福临看着满树桂花下一身飘逸汉服的她由衷赞叹。
四贞别开眼一阵沉默。
“汉服的确比旗装精致许多,只可惜汉人把心思都花在这些东西上了。”
“这些东西……却也有说不出的用处,”四贞轻拂水袖一时有感而发,“匈奴、突厥、契丹、女真似乎都已经不在了,然而汉人却仿佛依旧是汉人。”
语毕她忽因自己的话而困惑,愣了一下才抬眼,正见皇上脸色微变眼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大逆不道”四个字跃入脑海,她一凛,却在转念之间归于平静——如今的自己还有什么可失去?
福临见她神色几变,心中蓦地了悟,语气几分沉重:
“你这又何苦?朕的江山自然在朕的掌握,孙延龄传回西南的浑话你自不必理会。”
四贞被他看穿心事心底禁不住一颤,力持镇静道:
“皇上说笑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定下的亲事做女儿的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福临一挑眉,说不清她的讽刺是有心抑或无意,才要发作却因她眉宇间似笑非笑的倔强而冷静下来:
“不论如何,你大可不必为了那些莫须有的闲言闲语赔上一生——难道你信不过朕?”
四贞暗暗吃惊——皇上的火爆脾气什么时候竟收敛了这许多?也许那董鄂氏……她心情陡转,生出几分自叹弗如,面上却不动声色,定定回应道:
“满汉不通婚,皇额娘又为什么破例把十四公主指给吴应熊?少一分负担,总是有利无害。”
“你这个义女倒是深得皇额娘真传。”福临冲口而出,怒其不争。
四贞抬头仰望桂花之间依稀可见的点点蓝天,语气淡然幽远:
“皇上的勇气,非常人所及;而况,这是四贞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件事了。”
福临一震。
“皇兄,”四贞走上前深深看他,“臣妹相信皇兄!皇兄必定会是一代英明的定鼎之君!”
福临深思地看向她退开的身影,倏然改变的称呼让他蓦然明了从今往后的距离,而,那一番深沉缜密心意,今生他终究无缘回报……
杂谈:
博果尔:根据汤若望的记载与清宫玉牒,董鄂妃进宫之前似乎不应该是博果尔的福晋,但她是有夫之妇似乎证据确凿。故事终究是故事,况且即便有汤若望的说法与玉牒,许多事也可以自圆其说——在历史的缝隙里找故事似乎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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