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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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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一片幽暗,紧闭的窗几乎隔绝了月色。苏茉尔默默走到窗前逐个推开,初秋的晚风徐徐吹动,皎洁的月光洒下银白。
“苏茉尔,我对你不起。”大玉儿没有睁开眼,仍然感觉疲累。
“格格!”苏茉尔放下手中点灯的蜡烛跪在她身前,“奴婢,感恩不尽。”
“你明白我的担心,”大玉儿扶起她,知道无需冗言,“往后,便听天命吧……”
“可是……格格恕罪,奴婢……原本希望自己为姐姐看护着娃娃,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奴婢……有心无力……”
大玉儿了然一笑,似是说给自己:
“不必担心,长在你我身边的孩子,懂得的事情……太够了……”
☆ ☆ ☆
“事情都问清楚了?”芳儿坐在桌旁漫不经心地刺绣,针脚落得稀稀疏疏。
“敬事房的人说,亲政大典之后皇上就没有召幸过宫人。”云岫脸色微红声音发闷——她毕竟是个姑娘,向太监们问起这些事多少有几分不自在。
芳儿停下手中的针线默默寻思,看来皇上真的是为了政事才月余不幸后宫。自从冬天里皇上那次莫名所以的来去匆匆她便开始思量,半年多下来她终于有些领悟——祖制虽然严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当今皇上还是希望后宫里有人能听懂他的说话;他真正需要的也许并不是宫里女人们的意见,而只是温柔娴静的解语花。
于是她渐渐开始上心政事,虽不必通透至少不要完全空白。由此,她知道皇上亲政之后朝廷上出了些大事,所以并不像其他嫔妃那般对皇上冷淡后宫之事如坐针毡,而是隐约能够体会皇上的心情。
“乾清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虽然放心,但她毕竟还是想探听皇上是否到东西各宫闲坐。这种事情敬事房当然没有记录,若是哪位宫人得了与皇上谈聊的机会自然也不肯自找麻烦地向外透露,因此只能从乾清宫的下人那里探探口风。
云岫烦恼地摇了摇头:
“乾清宫的人最近竟变得和慈宁宫的人一样嘴严,平日里说话多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看来苏嬷嬷的调教果然非同一般。”芳儿有些无奈。
“不过,”云岫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建议,“奴婢可以去问问苏麻喇姑姐姐,她不是一向同您投缘?说不定肯多说一些呢。”
“你说什么?!”芳儿一愣,“苏麻喇姑回乾清宫了?”
“是啊,都是上个月的事了。”云岫不明白娘娘何必如此吃惊,下人们调动的事情哪里会惊动主子昭告天下?娘娘就算不知道也没什么稀奇。
“上个月?哪天的事?”芳儿说不出原因,只是直觉有些不对。
“这个……”云岫偏头想了想,“就说不准了。奴婢只是见着她在西暖阁走动。”
“那……慈宁宫的人怎么说?”
“苏麻喇姑姐姐?”云岫愣了下,没想到娘娘还真是关心此事,“也没怎么提起,奴婢随口问了问,她们只说太皇太后还是习惯苏嬷嬷伺候,大姑姑在太皇太后身边也学的差不多,就换回来了。”
“这她们倒是不惜言哪……”慈宁宫的人向来守口如瓶,这件事她们实在大方得有些奇怪。
“娘娘,”云岫笑了出来,“下人们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们无所顾忌自然敢说一些。”
芳儿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起身在屋子里踱步。
“对了,钟粹宫那边没有被‘照顾’出什么乱子吧?”思虑了良久她才想起另一桩要事。
“太医们说一切都好。”
“看来她还识得分寸。”芳儿点点头,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求证自己怀疑的契机,“你勤打听着,孩子抱去乾清宫的时候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 ☆ ☆
“许久不曾出来,外面陌生了许多吧?”
虽然亲政终究有些有名无实,但因为玄烨的用心他依旧事务缠身。日子拖了一个多月,直到今日才得下半天的空闲带着苏麻喇姑一同出来。安步当车地往宣武门教堂而去,这种感觉对两人来说当真熟悉又陌生。
苏麻喇姑笑着点头,新奇而怀念地四处看着。街上其实并没有太多变化,宫中感觉漫长的两年对这些老店老屋来说不过是眨眼光阴。
“走,咱们去前面坐坐。”午后正是茶楼热闹的时候,玄烨看见不远处生意兴隆的茶馆闲适地走了进去。
“二位爷!里边请!楼上有雅座!”极识得眉眼高低的店小二见两人气宇不凡急忙凑上前往楼上领位。
“不必了,我们就在楼下歇歇脚。”苏麻喇姑了解皇上的用意——茶楼的大堂人多嘴杂,不过却是了解市井民情的好地方。
“那您两位这边儿请!”店小二点头哈腰地带路,寻了张干净的桌子,“小店有上好的……”
“一壶龙井,多谢。”苏麻喇姑淡淡一笑,心知茶楼小二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不被打断是不肯罢休的。
小二看着她的笑容愣了愣才讪讪地唱了个喏送上茶水。
“若是打听些有的没的,他们倒真是消息灵通。”玄烨见小二走远才忍俊不禁地开口,“可惜今天不是来听他们说书的。”
苏麻喇姑也觉得有趣,情不自禁地笑着烫洗茶杯。
“好久没见你摆弄茶具了。”他看着她素手,想着上一次见竟还是惩治阿尔济的时候。
苏麻喇姑手一顿,抬眼看了看周围,神情微赧。
“怎么了?”
“布衣书生大庭广众之下轻拈慢挑地摆弄茶具,像什么话……”她放下手中杯盏语气不自觉添了几分调皮。
玄烨噗嗤一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苏麻喇姑今天作了男装打扮,不知情的人看了她这温柔细致的样子真不知作何感想——才要开口揶揄忽听背后一个粗粗的声音说道“这圈地得闹到什么时候才算头儿啊?”。他神色一凛,端起茶杯作势品茶。
“唉,大哥,这皇帝老子不说话您瞎着急也不管用啊!”
“就是就是,咱们还是勿谈国事,说说那笔生意的事儿吧。”
“你们两个不长进的!大哥担心圈地还不是为了生意?地不安稳能踏实干什么啊?”
“我们说的也没错啊!咱们担心有什么用?那个什么苏克萨哈不比大哥担心?结果呢?一家三百多条人命‘咔嚓’一下就没了。”
玄烨听到这儿放在桌上的手蓦地成拳握得青筋尽现。苏麻喇姑知道他的怒气又被那些耻辱的记忆勾起,却并不赞同他外放的情绪。她单手覆上他拳,看向他的眼光理解却薄责。玄烨无言地点了点头,渐渐放松了握拳的手,仔细听时又是刚才那个粗声音在说话。
“算啦,咱们还是想办法走走那边的门路,这次的生意也好安稳。”
“对了,我有个朋友是工部师爷的表弟的把兄弟,那个工部的济世大人听说是鳌中堂的人。”
“那就赶紧去问问,多使些银子不碍的。唉!这年头,朝堂上坐着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
“对不住,几位爷,您瞧那边儿。”小二的声音打断了那位“大哥”的牢骚,苏麻喇姑顺着小二的手看过去,只见门板边竟贴着“勿谈国事”的红纸条。
“小二,”玄烨招了招手,“那东西什么时候挂起来的?”
“这个……”小二笑嘻嘻地为两人添茶,“小店儿这不也为了不给客官们找麻烦嘛。您说要是有人在店里乱说,别说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其他的客官少不了也得吃挂落儿啊。”
“上回来的时候,你们也没这么‘周到’啊。”苏麻喇姑放了块碎银提点着他。
“这个,这个……”小二手快地收起银子干笑两声,放低声音,“那您肯定是皇上亲政之前来的。最近出了这么些大事儿,人多嘴杂呗,咱们小本儿生意的,不得加着小心?”
“得了,会账吧。”苏麻喇姑见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忙拿出银子交给小二,“多出来的你自己留着。爷,咱们走吧。”
被苏麻喇姑拉到大街上,玄烨无奈地长吁口气反扣住她手腕:
“你也太不放心我了。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冲动胡来?”
苏麻喇姑咯咯一笑,心底反驳着怎么不是小孩子,嘴上顽皮道:
“是——爷的胸怀像科尔沁草原一样宽广。”
玄烨好气又好笑地弹了下她额头:
“你又知道!”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久便来到教堂,一进院子便看见容若一袭淡蓝长衫在花圃间徘徊。苏麻喇姑与玄烨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走到容若背后拍了拍他肩头:
“纳兰公子别来无恙?”
容若被她一拍本就吓了一跳,转回身来见到眼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一本正经地问候自己更加不知所措。
“呃……这位公子……”他规规矩矩地还礼,却不明白这陌生人“别来无恙”四个字从何说起。见对方微低着头,他困惑地打量,竟感觉似曾相识。
“看来,纳兰公子的忘性倒是不浅。”苏麻喇姑忍住笑意脸上现出些许不悦。
容若一向厚道,听了这话心里升起惭愧不禁面色微红。转眼瞥见仰之站在后面轻摇折扇,眉眼间似乎泛着几分愉悦,他微一寻思又仔细看了看眼前人才恍然大悟地喊了出来:
“瑞姑娘!”
苏麻喇姑与玄烨霎时笑不可抑,容若则是又惊又喜却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虽然仰之从未明说瑞姑娘的去向,但是他浅淡的愁色却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原本以为瑞姑娘远嫁他乡,可是现在看来倒是自己猜测错了。
“容若,一别两载,一向可好?”苏麻喇姑知道他是老实人,见他傻傻站在当场有些过意不去。
“还好,还好。”容若见他们笑得灿烂渐渐找回往日的嬉笑玩闹,“不过……仰之可就不大好了。”
苏麻喇姑听见这话自然明白他取笑的意思,脸上顿时发热一时语塞。
“是啊,是啊,”玄烨以牙还牙地调侃,“可惜表妹不在嘛。”
容若不好意思地大笑起来,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石亭,两年的时光仿佛不曾溜走。
“这两年老祖母的身子不太康健,我陪在床边伺候自然不能大意。这阵子调理得好了许多,祖母心疼我便不让我陪着了。”苏麻喇姑知道容若必然疑惑,与其让他问出破绽不如自己先解释清楚。容若不是啰嗦之人,只要事情合理他必定不会追究。
“吉人天相,平安就好。”容若诚挚地点头,“不如改天去郊外走走,难得秋高气爽,瑞姑娘也好散心。”
“真是个好主意!咱们三个好久不去郊外跑马了。”玄烨应和,忽觉两年前三个人烹茶品文高放纸鸢的快意当真远了。
“龙公子!纳兰公子!”南怀仁怪腔怪调的汉语响在不远处,三个人回头看时他已经走到近前。
“南师傅!”三个人恭敬地行礼,苏麻喇姑见到他尤感亲切。
“这位是……”南怀仁定睛看了看,“瑞堇姑娘?”
苏麻喇姑嫣然一笑:
“学生这厢有礼了。”
南怀仁自然知道他们身份,也明白宫里的事情不便探问,于是对她的突然消失与突然出现只是一笑置之,幽默道:
“两年不见,你这‘学生’可是把我教的都忘了吧?”
“哪里敢呢?”苏麻喇姑俏皮回嘴,“汤玛法可还好么?”
其他三人听了这话俱皆神色一黯,欢乐的气氛骤然变冷。苏麻喇姑心一沉,隐约知觉。
“来。”玄烨看出她已然明白,领着她往墓园走去。
“几时的事?”她蹙起眉头轻问,刚刚满心的欢喜倏然被悲伤取代。
“去年夏天。”玄烨的语气也沉了下来,“没有机会提起便没同你说。”
苏麻喇姑静静地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的刻字,眼前浮现出汤玛法苍老而慈蔼的笑容,那满头的银发与沧桑的皱纹如今竟是再不得见了。时间,果真神奇而残酷——两年可以滑过无痕,让容若与南师傅亲切熟悉如昔;两年也可以深深烙印,让汤玛法与他们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