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共从容》且共从容

21、第一章

　　“二哥！咱们来赛一程！”玄烨神采飞扬地勒住马缰，高声招呼着跟在斜后方的福全。

　　福全闻言迟疑了下，打马向前来到他身侧：

　　“皇上，天色也不早，不如折返往回吧。”

　　他看了看周围已然有些荒野的环境，知道离围场西界怕是不远，再跑下去若真是到了西山就难保安全了。回身看见后面不过跟着几名贴身的侍卫，他才发现随驾行围的一班皇族近臣早被他们甩得不见踪影，心里不免惴惴。

　　“朕看天黑下来还有段时候，前面宽阔，跑起来自在，折回头树木草丛太多。”他卸下身上的箭囊，和长弓一起交给旁边的侍卫，“就以前面山头为限，轻装赛一程。”

　　“皇上！”他使了个眼色给侍卫，“不带弓箭太危险了，前头荒凉，还是带上吧。”

　　“二哥怕了？”他笑着推开重又递上来的弓箭，拍了拍□□通体墨黑的骏马，“附近没什么猛兽出没，谁又奈何得了它？”

　　双关的言语带着激将的意味，他自信地看向福全。

　　虽然跟随皇上时刻提醒着自己要谨慎小心，但福全毕竟还是年少气盛。此刻的气氛让他有些淡了君臣之礼——坐骑微抬前蹄打起响鼻他也开始跃跃欲试——只觉是和自家兄弟奔马比试。

　　“前面的山坡？”他举起马鞭遥指，眼里放出信心满满的神采。

　　“走吧！”玄烨知道他跑马的兴致已被激起，兴奋地笑道。

　　“驾！”两人猛地双腿一夹坐骑，同时喊了出来。

　　初冬的风随着速度的加快愈来愈劲，打在脸上的寒冷与疼痛却让玄烨感到说不出的畅快。景物飞速地从身边闪过，耳边呼呼的风声带走了一切喧嚣，飞扬的马鬃飘起在眼前，让他抛开一切沉重的思绪只沉浸在迎风疾驰的快感当中……

　　☆ ☆ ☆

　　“大姑姑！大姑姑！”安静的行宫寝殿前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清脆的喊声随之而至。

　　苏麻喇姑知道来人是谁，停下收拾整理的动作，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茶水，不慌不忙地等着他跑进来。

　　不多时，一个年约八岁的男孩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寝殿门口，匆匆来到她跟前：

　　“大……大姑姑……”

　　“先喝口水，慢慢儿说。”她不禁莞尔，就知道这孩子必定跑得喘不过气来。这次行围只要皇上有些不寻常举动他便慌慌张张地跑来跟自己求救，头几次看他惊慌失措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真是把她吓着，以为皇上出了什么大事，这几天逐渐习惯也就能泰然处之了。想想倒也可以理解，他是第一次跟着皇上出远门，兴奋和紧张当然免不了，而出行前孙嬷嬷必定耳提面命——连对自己也是一百个不放心呢，更何况是自家的伴读小儿——让他宁肯小题大做也不敢丝毫大意。

　　“谢……谢……大姑姑。”他接过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子清，这次出了什么事？”见他顺过一口气，她才温和地开口，知道他喜欢别人问出问题再作答。

　　“大姑姑！这次事情可大了！”他瞪大溜圆的双眼口气有些夸张，“皇上一时兴起和二阿哥赛马去了！”

　　她微微一笑，果然又是这样。

　　“大姑姑，你别笑！皇上和二阿哥眼看跑到围场最西边了！王公大臣们早就赶不上了，我们几个原本紧紧跟着，可皇上和二阿哥骑的都是万里选一的好马！真跑起来我们哪儿追得上？他们几个去追了，我觉得不妥当就赶紧往回跑。”他焦急地看着苏麻喇姑，知道自己之前总是小题大做让人没了信心，“皇上还说那边儿没什么猛兽出没，要轻装比赛，连弓箭都没带！”

　　听到这里，她知道这次当真是出格了。皇上这个举动虽然是在预料之中，但是眼看着天色将黑，他又不带弓箭跑到那么外围的地方，实在是让人忧心。

　　“子清，你可通知围场侍卫和随驾臣工了？”

　　“还、还没。”他牢牢记着母亲的嘱咐，有什么事情先找大姑姑商量，其他的还不曾多想。

　　“皇上和二阿哥所在的方向你还记得住么？”

　　他理所当然地重重点头，立刻说了出来。

　　“好！跟我来。”她立即来到外间，吩咐当值的侍卫马上跟着他出一趟差，却并没交待具体内容。这些侍卫都是来之前太皇太后亲自指定的可靠人选，眼下的情形绝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人钻了空子——虽然不一定真出什么危险，但皇上跑到荒郊野外的事若走漏了消息难保不被利用。

　　她站在寝殿外向着西方极目远眺，就要落山的太阳泛着金黄色的余晖，将半边天际染得红中带紫瑰丽炫目。她却神思在外地对这美景视而不见，只引颈期盼着能看到皇上归来的身影——即使隔着远处一道高高的宫墙。

　　☆ ☆ ☆

　　“吁——”提前福全半个马身到达目的地，玄烨放缓速度拉起缰绳，心神愉悦地望向山那边似在燃烧着的半个太阳。

　　围场利用天然的山为西界，前面的斜坡便是与外界的隔断。他翻身下马信步走上山崖，发现另一侧竟是比这一边陡峭许多的石壁。山下草木丛生，看来是人迹罕至之处；光秃秃的崖壁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更杜绝了一般人攀爬的可能。

　　“皇上！前面危险。”福全也下马跟了上来，看他走向山边颇感不安。

　　玄烨却不答话，只笑着朝他招手，在山顶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落日时的山风越加凛冽，天空随着太阳的下沉不断变换出难以描绘的颜色，地上的景物亦随之浸染成各异的色彩，美不胜收。两人赞叹地领略着山野自然的神奇，一时无话。

　　“二哥……”他眼光悠远似在轻叹，“还记得小时候，皇阿玛问我们志向？”

　　“皇上说，愿效法父皇。”福全点了点头，也看着远处，“如今果然成真。”

　　“二哥愿为贤王之志也亦不远。”

　　福全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是额娘的淡泊宁远，也许是并未真正成年，他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封王赐爵的可能——毕竟大清朝的祖制，皇子需得建功立业才有资格——皇上竟先提起了。

　　“二哥，”玄烨握起他手，眼睛闪亮如天际的第一颗星辰，“你要帮我！”

　　福全一震，为了皇上这一声“我”，为了皇上这一句话，为了皇上眼里不容错辨的亲情与信任。他恍然明白皇上执意抛下众人的固执，竟是不顾危险要同自己说上几句真心话。他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个早已成熟的弟弟，无法说出澎湃的忠心，只能紧紧回握住他的双手，坚定地告诉他自己的支持。

　　“呜——”凄凉的嗥叫蓦然在旷野中回响，伴着呼呼晚风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两个人俱是一惊，机警地同时起身张望。天色还未黑透，视野虽不及白昼时广阔却还算清晰。山涧对面山坡上一匹仰首高呼的野狼很快映入二人眼中。福全稍稍松了一口气，庆幸野兽并不在这边山上。玄烨却谨慎地继续观察，不确定它的嗥叫是否会引出围场中的同类。

　　然而不似一般豺狼连续地高呼，那匹狼再没有更多的声音。两人疑惑地一起看向对面的山坡，却见干黄的草丛剧烈摆动，一头巨大的野猪缓缓走了出来。远远看去那野猪竟似有四五尺高□□尺长，两颗硕大的獠牙向外凸着，体型之壮硕在同类中实属罕见。玄烨与福全都暗暗遗憾没有弓箭傍身，否则可以好好试试身手，看看隔着一道山涧能否猎下这庞然大物。

　　再定睛细看，距这野猪不远立着刚刚还在嗥叫的那匹野狼，它身长不过三尺恐怕也不到两尺高，与旁边的巨物比起来显得相当瘦小；但它却俯身揉步前行，似乎在寻找攻击的时机。玄烨与福全对看一眼，都扬起坐山观斗的兴致。

　　那狼徘徊许久，始终与野猪保持着一定距离并不上前。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它双眼中的绿光也越来越亮。对山的景物因光线的暗淡渐渐模糊，但草丛忽然的摇动依旧明显。许许多多的绿光在对面出现，初升的月亮勾勒出群狼的身形，两人见了这情状虽知距离遥远心下也不禁骇然。

　　野猪的獠牙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出惨白，狼群的逼近让这巨物开始躁动不安——它周围的草丛抖动得厉害起来。一声狼嚎，几匹逼近的野狼扑了上去，野猪惨白的獠牙在月光中闪动几下，狼身倏然被抛起摔往远处。看不清倒地的狼是否又起身扑上，但狼群迅猛的攻击却能辨别。数不清的绿光闪动着恶意不断涌向野猪的所在，被高高抛起的狼身数目远不及地上双双的莹光。

　　“万岁爷！万岁爷！……”正看得紧张，两人身后突然传来高声的呼喊。奔驰的马蹄声渐近，火把照亮了一方天空。玄烨与福全立刻上马，借着火光看到曹寅煞白着脸以不要命地速度催着坐骑奔上山坡。

　　“子清，出了什么事？”玄烨微微皱眉，看出他身后的侍卫都是本该守在寝殿的。

　　“万岁爷！可找到您了！”曹寅猛地勒住马缰，胯下马儿收势不住地扬起前蹄，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眼看就要踏在他身上。

　　福全敏捷地抓住他坐骑的缰绳带到一旁，熟练地安抚着马匹。

　　“万岁爷！”曹寅不敢回想刚刚差点儿成为蹄下亡魂，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天色太晚，大姑姑不放心皇上和二阿哥，遣了侍卫们跟奴才来寻。”

　　“起来吧，下回别这么鲁莽。”他旋即明白事情来去放下吊起的心，“二哥，咱们下山去？”

　　“天竟这么晚了，苏麻喇姑想是要成热锅上的蚂蚁了。”福全将安静下来的马交回曹寅手里，半打趣着驭马来到他身边。

　　“回去吧！”他爽朗地笑了出来，纵马前行。福全与曹寅随在他两侧，侍卫们举着火把小心地跟在周围，谨防着黑天里的围场有野兽出没。

　　“嗷——”

　　“呜——”

　　骇人的野兽呼号划破天际，侍卫们立即或搭箭上弦或抽出佩刀。玄烨猛然勒马回望，然而火光也照不清已然很远的对面山坡。细碎的马蹄声中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轰”的一声，似乎是那庞然大物颓然倒地，随之而来的兴奋狼嚎证明了他的猜测。

　　“走吧！”他双腿一夹朝行宫飞奔而去，寒冷的夜风打在脸上却再也带不走诸般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