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垂鞭》简称死生

17、十七、江湖往事

　　那书生装束寻常，出手却阔绰至极，手里黄金足抵得上一户中等人家半年的花销，支付一顿饭钱自然绰绰有余。封残年偏头瞧了他一眼，却没推辞，将黄金揣进怀里，道：“你有钱，干什么非要我请？”
　　那书生笑得眼睛弯弯的，道：“没想到出来还能见你，方才没忍住，就想逗你玩儿……”像是当真觉得有趣，抬手要去捏封残年额前散落的一缕头发，被他一偏头避开了，便又问：“干什么不在家里养病？”
　　封残年抓住那书生双手，道：“想出来便出来——你，别闹！”
　　那书生又一笑，正要开口，神情却蓦地怔了，安静片刻，敛容道：“小烛，你跟我说，是……家里那个赶你了？”声音渐渐便放了轻。
　　封残年道：“是我自己要出来，不必多想。”移眼看向窗外，又问：“……你出来比我早，如何才到这里？”

　　那书生便是封征戎——大楚封氏虽为皇室，又是北狄，然而家学渊源，决计不可小觑。封残年曾祖封良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武以定国、文以安邦，更兼医卜星相三教九流无一不是精熟，教出的两个嫡子，便是开国的武太子封秦与世祖炀皇帝封楚。
　　封征夷是封秦之子，尽得叔父真传，当初短短四年间封秦封楚相继谢世，便是他将封楚的遗腹子封征戎抚养长大，一身本事自也都教给了堂弟。封残年虽不懂这些，但心记超群，十五岁以前冷眼旁观，看得多了，无论封征戎再如何易容，也都逃不过他的眼去。
　　他话题转得极硬，分明不想再说，封征戎会意，便也顺着那话头接下去：“我那边有布置，眼下是又折回来的，换个……嗯，重新去瞧瞧热闹——小烛，这几日我脚不点地，饭都顾不上吃，你当真不请我吃顿饭？啧啧，你不省人事那会儿亏我舍得这么粗的两枝老山参，你个没良心的！”从封残年掌心抽出手来，使劲比了比。
　　封残年摇了摇头，知道封征戎还是逗他，道：“你自己小心，我另有要事，不与……”本想说“不与你同去”，一双眼扫向赢穷桑时，不由自主却住了口。
　　赢穷桑依然静静的袖手立在一边，唇边隐去了笑容，一张脸淡淡的，全没什么表情——然而有那么一瞬，敏锐如封残年，却从中嗅到了一丝近乎汹涌成狂乱的、却说不清的什么。
　　……便如同一潭死水下暗涌着深可噬人的洄流，实在压制不住，便晃出些许破碎的波影——那神情封残年看不透，却直觉的不愿询问，皱了皱眉，见周围众人噤若寒蝉，心中忽起厌恶之意，一拉封征戎，道：“走罢，烦。”
　　封征戎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一趔趄，道：“唉——唉？小烛，我真是饿了，还没……”语音未毕已被侄儿拖出店门，隐约封残年说了一句“下关林中有野兔，我烤给你”，便听蹄声答答，两人不多时去得远了。

　　君山古道尽处一条路口分岔南北，趁了镇西关的名头，去北的叫做上关道，往南的便叫做下关。下关道崎岖入蜀，山行荦确，出了一片亩许方圆的密林，便见一痕石径侧壁而生，曲如羊肠，道左万年古木皆在脚下，道右连峰摩天绝巚生柏，那便是古来文人行旅常有拊膺之叹的“蜀道”了。
　　出了客栈，封残年便带封征戎歇在道口的林子里。这时天已全黑，头顶树枝横斜，尚未长叶，借着疏离碎溅的星光，万事万物约略也都辨得出大概轮廓。叔侄两个拴好坐骑，捡隔年的枯枝败叶生起一堆篝火，封残年便自行去捉野兔，待将兔子剖洗干净架在火上，天边一抹，残月清寒。
　　封征戎在火旁席地而坐，见封残年添火烤肉动作娴熟，眼底不由便多了几分叹息，道：“这十几年……你常这么过？”
　　封残年道：“不总是，最初几年有旁人打点，这十年在楚北和黄头扶余一处，人人如此，也没什么。”
　　封征戎“嗯”的一声，道：“和黄头扶余在一处么，难怪叫做北玄。”
　　封残年道：“你原来知道了。”想起父亲高居庙堂也有所耳闻，便不再开口。
　　封征戎道：“一开始就觉得是你——封烛，封残年，我又不是傻瓜。”沉默片刻，又道：“十多年前你风头无两，挑剑阁、闯丐帮、夜入少林、重创青黎教，家里自然便不敢轻忽。后来西域天魔摩遏萨血洗中原，武林盟主不敌身殒，各派耄耋名宿死伤殆尽，天下胆寒，几乎震动江山，家里那个本打算亲自出手。结果尚未成行，坐忘崖上一战，摩遏萨竟就此销声匿迹。”
　　封残年将兔肉略为翻转，道：“……他回西域去了，我没杀他。”
　　封征戎道：“是，那一阵家里对摩遏萨上心得紧，派人四下查探与摩遏萨约战之人的年纪样貌，我就更觉得是你。这之后你收罗武林盟主旧部，组了个‘旧盟’，很是风生水起，恰好我武功隐有小成，便想出去找你玩玩，谁知在郿州听说你前一日大婚，第二日旧盟就易了主，居然再也找不到你了。”
　　封残年眉目朦胧，淡淡的道：“……只是一群人罢了，也没什么好玩。”往火里扔了根柴。
　　木柴很湿，虽是去年落的，但浸了整整一冬的雪水，加进火堆便冒出溜清苦的烟气。刚开春的兔子不肥，去了皮骨头上薄薄的只一层肉，不多时便烤熟了。封残年将兔子递给封征戎，问：“这次你出来，又为了什么？”
　　封征戎却问：“小烛，你真答应别人不再动手？”见封残年点了点头，便道：“那你就别管——线报，捕风捉影的事，没有最好，有了……也不算麻烦。”撕下块兔肉嚼了嚼，突然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封残年一怔，不解道：“你笑什么？难吃”
　　封征戎连忙摇头，捂着嘴漏气似闷笑一阵，才道：“别多心，不是笑你不是笑你……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刚才在客栈，你旁边眼巴巴杵着的那位一身白的老兄来——小烛，那个就是西白赢穷桑？你们不是过命的交情么，干什么不理他？……那老兄也有趣得很，分明挺矜贵一个人，偏偏一身都是怨气，又偏偏强撑着、半点儿也不肯让人看出来……哈，你是没看见咱俩出门那会儿他的脸色，就像老婆跟人跑了，自己还不敢去抓，一股火就那么憋在心里——你瞧着罢，眼下万一店里有个不识趣的，可也不知要倒多大的霉！”
　　封残年眼色微不可察的黯了黯，别过脸道：“他向来如此，你不是他对手，莫要招惹。”微微一仰身子，靠进背后旱柳虬结高拱的老根间，闭上了眼。
　　封征戎道：“也未必就不是对手……你这话有意思，我招惹他做什么？又不是我拐了他老婆……”正自笑吟吟的，猛然觉察了什么，笑容一冷，眼中倏忽寒光划过。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几天有一张非常重要的画要完稿，更得慢了，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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