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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二十一章第一部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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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着蓉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蓉生的名字,希望可以将在持续浅昏迷状态中的蓉生唤醒,而蓉生对她的呼唤没有反应,眼睑下,眼珠仍然迅速地转动着,沉湎于梦魇之中无法醒来。那张年轻瘦削的脸上充涌着潮红色,仿佛身体中所蕴藏的生命力正在随着升高的体温一点点蒸发出体外,而随着生命力的流失,蓉生的呼吸也慢慢变得不那样急促,逐渐归于平静。
“蓉生,醒一醒,坚持住,别放弃。”
“蓉生,坚持过今天就会好,坚持到天亮,你要带我去看过日出呢,你记得上次我们去峨眉山吗?我赖床错过了看日出的时间,蓉生,坚持过今天,我保证下次一大早就爬起来,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当生命逝去的时候,人才会意识到它的美好,不仅是对自己的生命如此,眼见着别人生命的消失,人也会有同样的意识。
与蓉生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清晰地在顾文影脑海里重叠回放,就连她恍恍惚惚的那段时间的片段,都忽然变得无比清晰,她记起第一眼见到蓉生时,那张年轻青涩的脸上带着的关切,最初的那段时间里蓉生怎样变着法子逗她说话,引她开心,那张像足了李文清的脸庞带着李文清所不会有的阳光和单纯,陈蓉生填满了她的生活,顾文影此时才意识到,一直以来,蓉生是多么努力地试图让她体会生活的五彩多姿,引着她走出李文清所留下的阴影,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蓉生早已经变成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
“蓉生,醒一醒,你说过等支教结束了,要请我吃顿好的,说话不能不算话……,小猫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蓉生,蓉生……”
顾文影在蓉生耳边说着,说着,直到声音开始变得嘶哑,蓉生的手变得更烫了,呼吸却更加微弱。
死神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周围,顾文影本能地感到绝望,她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大滴的泪水滑落到她的手背上,再流到她握着的蓉生的手上,她用脸颊挨着蓉生的手背,隔着薄薄的水膜,蓉生身体上炙热的温度传来,那滚烫的触觉直接勾起她对李文清的记忆。清儿临死之前是怎么样的?她没有目睹清儿的死亡,但是,清儿一定是死在巨大的痛苦和不甘之中,像李文清那样的人,就算是到最后一秒,也一定会死死地抓住尘世间的生命,拒绝死神的邀请,她的生命力顽强得像石头缝里长出的野草,李文清,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绝不肯放弃珍贵的生命。
不管李文清是怎样的一个人,李文清都是她的清儿,她所熟悉,所喜欢的人。在亲眼见到蓉生的生命逐渐消逝的时候,顾文影所有的情绪,记忆,在脑海中翻腾滚涌,最后,她意识到自己长久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她喜欢李文清,甚至是在知道李文清是毒枭和杀人犯的事实之后,她依旧喜欢着她的清儿。
多么奇怪,只有当一切的希望都化为飞灰,即将湮灭的时候,她才能真实地看到自己的内心。
“清儿,清儿。”泪水还在顺着面颊流下,她喃喃地重复着李文清的名字,分不清现在她面前的,到底是她的清儿,还是支撑着她继续生活的陈蓉生。
耳边突然传来沉重急促的呼吸声,她感到蓉生的手正在握着自己的手,努力合拢着,那动作虽然轻柔无力,却意图明显,她抬起头,不远的地方,一双黑色的眸子正努力的聚集着焦点,直直地对着她。
蓉生就这样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珠子仍然不时地转动和失去焦点,仿佛虽然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完全清醒,眼神偶尔聚焦到顾文影的身上,表情顿时变为一种坚持和决毅。
“顾文影。”
顾文影不知道蓉生哪里来的力气,不仅从床上坐起来,还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回光返照”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闪过,随即她看到蓉生的那双眼睛发着光,目光笃定得带点狠戾,四目交接时,坚定地告诉着她什么。
她听到蓉生沙哑干燥的声音,正在叫着她的名字,
“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蓉生像是传达完了她最后的意思,咚地一声倒回了床上。
顾文影的心一凉,随即又听到蓉生的声音。
“我没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蓉生这句话,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顾文影却就这么笑了出来。
在这之后,蓉生依然在发烧咳嗽,但是已经处在半清醒的状态,顾文影看得出蓉生正挣扎在清醒与梦幻之间,大多数的时候眼睛闭着,身体时不时动着,偶尔会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顾文影,在努力保持片刻的清醒之后,又陷入梦魇中,接着,再醒来片刻,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甚至某些时候,会在睁开眼睛之后,笃定地冒出一句“我没事。”来安慰顾文影。
顾文影的心终于放下来,直觉告诉她,蓉生已经熬过了这一关。
天亮了,蓉生熬过了第一个夜晚。
卓玛和她轮流守候在蓉生床前,白天蓉生的状态有所好转,沉沉地睡着,体温几乎降到了正常的温度,卓玛的母亲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她自然吃不下,只喝了点酥油茶。卓玛的妈妈白天出去了一趟,回来便烧起柴火,开始熬制草药,当夜幕再次来临的时候,卓玛端来一碗药汁,卓玛解释说,这是治感冒发烧用的草药,妈妈去附近的村子里找来的,给蓉生喝了,可以让她舒服些。
顾家的人相信中医多过西医,顾文影知道有时候草药的作用甚至胜过西医,趁着蓉生再次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将蓉生扶起来,试图让蓉生喝下这碗药汁。
冒着热气的碗刚刚送到蓉生嘴边,蓉生时而涣散的眼睛便忽然睁大,整个人像是被开水烫到的猫,全身一缩,把她的手一推,顾文影拿着的药碗便打翻在地,她和卓玛连忙收拾了泼洒一地的药汁和碎片,而蓉生却又闭上了眼。
卓玛的妈妈重新熬了药,等蓉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顾文影和卓玛合作,顾文影扶着蓉生,卓玛喂药,而蓉生一闻到药味儿,虽然没有像上次一样反应剧烈,却努力睁着眼睛,看着顾文影,问她:
“你要我喝吗?”
“喝吧,喝了会舒服点。”卓玛说着,而蓉生依旧盯着顾文影,
“喝吧。”直到顾文影点头,蓉生才顺从地张开嘴,一点点把药汁喝下去。
草药真的起了作用,不久蓉生便呼吸平稳地沉沉睡去,不再咳嗽,体温也逐渐恢复正常,第二天早上,卓玛惊喜地发现蓉生完全清醒过来,退了烧,虽然虚弱,已经能神智清醒地和卓玛说话了。
等到邵信之和卓玛的爸爸带着医生到达的时候,除了说话和行动需要费点力之外,蓉生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场病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印记,蓉生比起生病之前瘦了一圈,五官显得更加锐利,一双眼睛大大的,走起路来仿佛风都能吹得倒。医生检查完之后,说已经没事了。
“高原上的事儿,说不准啊,前几天有个当兵的,身体特别棒,上来没几天就感冒了,肺水肿,没救过来。这孩子看起来身体素质不好,肺功能现在还弱着呢,但是机能正常,基本没什么危险。”医生看着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的陈蓉生,不由得感慨道,
“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真觉得,什么都是命啊。”
蓉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一个劲儿冲医生感激地笑笑,她的眼里流露出更多对顾文影的感激,在有力气的时候,也不停地跟顾文影说谢谢,这种道谢让顾文影不舒服,过于殷勤的谢意,似乎在故意拉远她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