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瓶子里的人

69、第二十一章第一部分（3）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
　　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
　　听像一首歌

　　中午休息的时候，邓丽君这首《小城故事》的曲子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顾文影正吃完饭坐着，循声看去，声音是从一个汉族老师手里的收音机里传出来，在常年高原阳光的暴晒下，这位老师的脸已经变成跟小城本地人一样的高原红，见顾文影看过来，冲她露出质朴的笑容。
　　小城故事多，她所处的小城，却没有太多的故事发生，这几个月，她帮着蓉生教课，照顾学生，忙得比狗还累，从早上睁眼忙到晚上合眼，短短的睡眠时间一过，第二天又有着庞多繁杂的事情等待着她们。
　　本来在这样的小城教书，不是件太累的活儿，但是蓉生依旧拿出在城里教书的劲头，硬是要要让这些学生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补足跟城里同龄孩子一样的知识，无论是先天素质还是后天教育条件的落后，都注定蓉生的行为无异于蚂蚁撼大树，顾文影知道蓉生在这方面的执着劲儿，只有尽可能地多帮帮手。
　　“文影！”
　　院子里走进来两个人，顾文影闻声站起来，面前的正是几个月前一起来松潘的那对台湾夫妇，男的叫邵信之，邵太太名字是宝慧，却从没说过到底娘家姓什么。
　　“你们回来了！这趟怎么样？”顾文影迎过去，要接两人手里的一堆东西，当然被邵信之摆手拒绝
　　“是啊，这趟有好多收获呢，等晚上跟你和蓉生慢慢喝酒聊天。”
　　邵信之和宝慧的脸上都多了几分风霜的颜色，两个人卸下行装，宝慧便问：
　　“蓉生呢？怎么没见她？”
　　“她送一个学生回家，走了有七八天了。”顾文影答道。
　　“是吗？！”宝慧夸张地皱着眉，“哪个学生，她是一个人送学生回家吗？”
　　顾文影点头，她对宝慧没有恶感，然而宝慧的台湾腔和总是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语言会让她感到不太舒服。
　　“那怎么可以呢，一向都是信之和她一起去送，送学生回家要开车，还要在山下换摩托车上山，这种天气，她一个女孩子，身体又弱，怎么能上山去呢，这个时候山上都结冰了，说不定还刮雪呢。”
　　宝慧拔高了声音，不歇气地说着，又问顾文影：
　　“到底是哪个学生？”
　　“好像是叫卓玛。”顾文影不太肯定，陈蓉生匆匆向她交待过几句，这个学生是小学里的，顾文影没有见过，谈不上有印象。
　　“叫卓玛有好多个呢，我去找校长问一问，这些事情，蓉生都会跟校长交代明白以后才做。”宝慧说走就走，连歇也没歇一下，便转身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邵信之的眉头也深深皱着，似乎是为了蓉生在担心，而又不忘安慰顾文影：
　　“没什么，宝慧是这样，把蓉生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妈妈对孩子一向都是过度关心。你不用担心。”
　　宝慧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令人不安，卓玛的家不在山上，而在一个遥远山沟里，蓉生之所以急着送卓玛回家，是因为今年的气温上升得太快，卓玛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必须经过的冰湖，要是等天气再热一点，冰湖开始融化，在冰湖上行走就会成为一件危险的事情。
　　再加上，按照到卓玛家一般的来回时间，蓉生早在两三天就该回来，而蓉生至今音信杳无，拨手机过去，仍然只有在无信号区的提示音。
　　邵信之听得这个消息，也顾不得旅途的疲惫，拿了车钥匙就要走，宝慧一点也没有阻拦，只叮嘱了几句。
　　“信之，我跟你一起去。”
　　顾文影比任何人都要着急，她当然不能像宝慧劝说的，呆在这里等消息。
　　“文影，你还是留在这里好，那边的情况没人能确定，再说，你走了，这边的学生怎么办？”邵信之劝道。
　　“不是还有宝慧在吗，你们都刚刚回来，再疲劳驾驶不安全，我可以和你轮换着开车，两个人相互还有个照应。”
　　邵信之还在犹豫，宝慧插口道：
　　“文影说得有道理，你们一起去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信之，你一定要把蓉生带回来。”
　　在宝慧的劝说下，邵信之终于答应带着顾文影一起去找蓉生和卓玛。
　　一路上都是颠簸的小马路，越开到后来，他们进入了大山的深处，道路上时不时出现滑溜的凝冰，顾文影心里着急，却不得不放低速度，小心翼翼地行驶，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多问问是怎样的情况就让蓉生去了。在成都的时候蓉生也常常送学生回家，所以顾文影对这种事情觉得顺理成章，压根儿就没多想一下，同样的一件事，换了地方，却成了一趟漫长而危险的旅途。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小小的村落里，村子里的人认识邵信之，对他们十分热情，一个身强力壮的藏民知道去卓玛家的路，自告奋勇为他们带路，于是他们得以在晚上继续前行，毕竟没有当地的向导，谁也不敢在夜间行车。
　　到东方鱼肚发白的时候，他们在前面的路旁发现了蓉生用的那辆越野车，车子已经被雪花覆盖了厚厚的一层，看到这样的情景，顾文影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邵信之的脸上也满是阴霾，两个人下了车，前面的道路全被冰雪所覆盖，再好的车子也无法前进，他们跟着向导在冰雪中摸索前进，有阳光的时候天气还算能够忍受，当乌云遮住太阳时，周围的寒风吹得他们缩起了肩膀，从早上到正午，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一片冰雪覆盖的小路，旁边就是深深的山谷，一眼望去见不到底部，令人心生惧意。
　　在太阳正耀眼的时候，终于在不远处的山壁上发现了一所房子。
　　向导冲着房子的方向大声地吆喝招呼着，那浑厚的嗓音在山沟里回荡，房子里很快出来一个穿着皮袍子的藏民，与向导对答了几句，向导还回家有活要做，跟两个人道了别，便踏上了回去的路。
　　房子里出来的藏民也从小路爬下来，接着邵信之和顾文影两个人，他会说一些汉文，但是表达得并不清楚，但是总算说出了陈蓉生正在他家，两个人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跟着藏民进了屋子，顾文影很快就看到了蓉生，那张瘦削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色，原本清浅的眼睛也已经失去了神采，蓉生躺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满头都是汗水。
　　恐惧一下子就攫住了顾文影的心，这种恐惧如此熟悉，她记忆犹新，这恐惧与见到李文清因为救她而受伤那一次一模一样，她害怕蓉生的生命，会就这样消逝在她的眼前。
　　只有十岁的卓玛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她见到顾文影和邵信之，大大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采，卓玛不怕生，口齿清楚地向两个人说了蓉生一路上送她回来的过程，路上她们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是蓉生在把她送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于是在卓玛家里住了一晚，谁知道第二天起来就开始伤风感冒，卓玛的家人知道生病的人不能冒风雪，留蓉生住了下来，蓉生的病却越来越厉害，这里没有药和医生，村里也没有，他们来的时候，卓玛的爸爸正打算去最近的乡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医生。
　　她摸着蓉生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奇异地让她想起李文清，可是，蓉生没有李文清那样野兽般强韧的生命力，蓉生的呼吸滚烫而急促，眼睑下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仿佛正在做着噩梦，从昨天晚上蓉生开始发烧，她就没有醒来过。
　　在高原上发烧，意味着大半条性命，已经落入了死神的手里，就算在条件好的县城医院里，存活下来也是件低概率的事情，更何况在这个无医无药的地方。
　　顾文影知道这一点，在这种状况面前，她竟然出奇地冷静，连她自己都无法明白，她的冷静和勇气来自于哪里。
　　她只有一个念头：
　　蓉生不能死。
　　“信之，你和卓玛爸爸去最近的地方找个医生过来，路上小心，安全第一。”顾文影听到声音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却又不像是自己的，“我留在这里照顾蓉生。”
　　邵信之没有犹豫，通过卓玛的翻译和卓玛的爸爸交流了几句，两个男人便离开。
　　就算是最快的速度，他们也要三天才能回来。
　　顾文影摸着蓉生烫手的额头，尽管她不是医生，她也知道蓉生等不了三天。
　　于是她用上最基础的西方医学知识，总要试一试，还好外面就是冰天雪地，她找来塑料袋子，装上冰雪作成冰袋，敷在蓉生额头上，试图把烧降下来。
　　冰袋换了三次之后，蓉生的体温终于有所下降，同时寒冷的夜也掩袭而来，不妙的是，蓉生虽然没有继续高烧，却也没有清醒过，随着夜晚越发寒冷，更添上了咳嗽，听着蓉生一阵急过一阵的喘息声，顾文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越揪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