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瓶子里的人

5、第三章第一部分

　　夕阳已落，就着淡淡夜色，华灯初上，这个时候，人的心里都免不了希望回到家里，用一桌子的欢声笑语洗去一天的疲劳，所以晚饭，是最丰富的一餐，也是最热闹的一餐。家，对于中国人而言，永远是内心抹不去，忘不掉的那一点重要的色彩。。
　　即便是在这只有一人一猫的家里，这样的中国传统特色的热闹一样存在。到底是成都人生性热闹，还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是如此热闹，顾文影分辨不清，记忆有时模糊得恍如隔世，有时又清晰得仿佛是前一秒残留下来的影子，她很多时候还是无法分清自己是活在回忆里，还是活在现实中。在交错恍惚的回忆和现实中，清醒就像是噩梦，而梦又是那样地清楚。

　　“吃饭吧，吃了我带你坐车去锦里玩，今天晚上有热闹的夜市哦。”高高瘦瘦的蓉生边说边给坐在饭桌前的顾文影盛上一碗饭前汤，放到这个好像又有点神游太虚的人面前。
　　顾文影本是盯着正在埋头大吃着金枪鱼罐头的黑猫，听到蓉生的话，便转头盯着蓉生，已经过了有十天还是半个月了，她不大记得，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眼前这个叫蓉生的人和文清长得是有七八分像。明明就是有好多好多区别的两个人，还是自己一直都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顾文影自嘲地笑。
　　“不错吧，很有卖相吧，玉米胡萝卜炖排骨，”蓉生把顾文影的笑容完全理解为对她厨艺的肯定。
　　她这才低头看到那碗蓉生盛过来的汤，白色的汤底里是黄红相间的胡萝卜和玉米，这样的搭配放在浅粉红花色的瓷碗里，在灯光的照耀下格外能勾动人的食欲。
　　四川人吃饭还真是讲究，还是因为这个家伙太过于细致？跟文清那个只知道要肉吃的人完全不一样，这个蓉生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放在了买菜和搭配菜谱上，每顿饭前还要先喝汤，如果让嗜肉如命的文清在饭前喝碗汤，指不定她当场就会把汤碗摔碎呢，不是，她一定会把汤碗摔碎的。
　　“不喝就冷了，要不然我喂你？”蓉生安静地看了正对着一碗汤发呆的顾文影一会儿，伸手想拿起顾文影的汤碗。
　　“不用了。”她挡住了蓉生的手，想起刚刚住在这里的那两天，每顿都是蓉生拿着勺子一口口喂，她的脸就红了起来，明明是健康的身体，却几乎不能自理地让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照顾。蓉生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的样子，应该比自己要小了好几岁吧，她看着蓉生那白皙而纤长的手，拿起汤勺往嘴里灌了口汤。
　　蓉生的汤很好看，可绝对不是美味，做汤不放任何调味料的人，顾文影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是学生吗？”吃完饭，她随口问道。
　　“不是不是，我可是老师，音乐老师；我教小学的。”蓉生的声音里带着自豪。
　　她点头，这个白白净净的人是老师，除了有点年轻之外，倒是挺有音乐家纤细而神经质的特点的。
　　“你看起来一天比一天精神了，今天还会问我问题嘢，太棒了。”
　　她看着蓉生有点傻乎乎地瞎乐着，不由得笑了，她都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蓉生救了她，还是蓉生撞了她，随随便便就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还加情绪混乱的人在家里，还一天二十四小时照顾，蓉生是不是太善良，也太热情了。
　　跟那个恨不得把每个人都咬下一块肉的文清来，的确是天差地别的呢，面前的蓉生，让顾文影想起小时候爸爸养的那条憨实的大狼狗，无论小时候十分调皮的她怎样用力地去拧它的耳朵，拉它的舌头，它总是丝毫都不会反抗，反倒每次仍然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地迎接她，陪着她玩耍，睡在她房间的门口守卫着她。而文清却会让她想起荒野里的小狼崽子来，永远都野性十足，永远都生命力旺盛的那样的一条小狼崽子。
　　文清是什么时候在她的心里生根落户的，她又是在什么时候彻头彻尾地爱上文清的，到了最后，文清仅仅是她生活中一段逝去的经历，顾文影还是忍不住在还有些朦胧不清的记忆里面搜索着，搜索着那最初触动心底的画面。

　　为着爷爷的病，顾文影前前后后带着爷爷去复诊和单独去文大夫家拿药，又总共去了四回。这四次却都看见了穿着学生装的李文清，有两次她就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另外两次却都是穿着睡衣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出来，走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直了继续睡，文大夫见了也只是笑着摇头，说上两句也就由着文清去了。
　　顾文影会时不时地偷偷看看文清，就算是穿上了学生装，就算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李文清还是这间屋子里面的焦点，爷爷会时不时转过头去看她，文大夫会时不时抬起眼睛看她，她的姐姐，就坐在她的旁边，守着她看书，守着她在沙发上睡觉。不对，文清应该会是任何一间屋子里的焦点，她太不一样，她在任何地方都是突兀的，甚至是在她自己的家里，顾文影都能感受到这种不同和突兀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遇是最难以用逻辑，思维，甚至是华丽的形容词可以说清道明的。
　　顾文影意识到她对这个与众不同的人的好感，不仅仅是好奇。在遇到李文清之前，顾文影也遇到过非常多与众不同的人，狂放不羁的artist，极其聪明而自大的scientist，谈吐外表都极有魅力的政客。可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些人，或者一个人，只是一面，就能让你一生难忘；也许是不经意的遇见，却就此住入你的心底，想抽抽不去，想放放不掉。
　　好感仅仅停留在好感，好奇只可止步于好奇。为什么在国外读书年，自己当时还仍然是那样的想法呢，正如三嫂说的一样，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能成为朋友的基本条件。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没有再去过文大夫家，也没有看到过李文清，她们也的确再找不到任何交集的地方，或者说，再遇对双方都不是一项有意义的必须。
　　那一年，顾文影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那一年，冬天的雪花早早就飘了漫天，那一年，本来是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平淡而幸福的一年。
　　那一天，是冬至日的第二天。
　　前一天的冬至日，顾文影正在南方出差，错过了冬至在爷爷家的聚餐，于是这天便早早回家，陪着父母，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
　　“听说文大夫的爱人前儿个去了，真是没想到啊。”
　　“去了？我前些日子找文大夫拿药还见过老李呢，怎么这就没了？”
　　“听说是大雪天两口子出了车祸，老李没撑过去，在学校小礼堂里设了灵堂，晚上要是有空你也去拜祭下，这几年家里都是在文大夫那儿看病，怎么说也得去送送。文大夫还在军区医院住着呢，昨晚爸爸让大哥去探望了，说看那情况怕也是撑不了多久。”
　　这番父母亲茶余饭后的谈话，让她也吃了一惊，手上拿着的茶杯差点儿掉到地上。
　　“我去吧，爸爸明天预约了去做体检，今晚得好好休息。”心加速地跳着，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却让她连手心都开始微微出汗，她自认为拙劣的理由得到了父母的同意，她便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都记不大清楚是多久没有再见到过文大夫，至少是有大半年的时间了罢，这消息来得实在突然，她不由得为着经历着这样意外悲剧的一家人担心起来，更多的是担心着那个倔强的李文清，不论李文清是有多么的叛逆，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要面对至亲突如其来的离去，怕是不知要如何去接受这样的事实。
　　到了学校礼堂，她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站在礼堂门口的李文清，凛冽的寒风里，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左边袖子上别着块刺眼的白色纱布，像是正要离开。
　　看到本人，那些原本一路上不停思索出来的安慰话，却都似卡在了喉咙里一般，想吐也吐不出来，她一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文清走到她的面前，还是那样仿佛在跟什么人较劲似的倔强神情，眼里布满的血丝和黑眼圈却暴露了她的疲惫，这么冷的天里，文清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制式黑色衬衣，连领上的扣子都被紧紧地扣住，像紧紧地束缚着这条小狼崽子的锁链一般。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文清的眼睛里，有几乎是无法掩藏的愤怒，也有一如既往的倔强，甚至还有见到她时流露的一点点欣喜。
　　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没有在文清的眼里看到应该有的悲伤。
　　文清，根本就不伤心。这是她看到文清时的第一个感觉，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消息。
　　“顾文影，你来了。”文清向她打招呼，带着一贯的没礼貌和少有的一点微笑。
　　她点点头，却不知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那你进去吧，行完礼正好送我回家。”李文清把她往礼堂里引，她跨进门去，略微顿了顿，却发现李文清没进去的意思，只在门口立着。
　　“我在这里等你。”文清冲她笑，光影之间，她恍然觉着文清的神情里终于卸下了那份时刻存在着的戒备。
　　黑白色肃穆的灵堂和默然哀悼着逝者的学生们，那黑白相片中的人已经不在，灵堂一侧跪的是戴孝的儿子，瘦高个子，眉目之间颇有些像文大夫的样子。文慧也是一身孝服，立在一旁，见到顾文影，冲她轻轻点了点头。
　　向逝者行过礼，文慧便迎过来，眼圈儿仍是红的，说了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之语，文慧又说起了妹妹来。
　　“我刚刚让文清回家去，早知道你要来，就让她等一等，跟你说说话也好，她很喜欢你呢。你知道她性子倔，年纪又轻，爸爸这一去，我最担心这个小妹。”失去亲人的悲伤和对妹妹的担忧都明白地写在文慧的脸上，但相比起文清的一脸倦容，她看起来还是精神饱满的。
　　她告诉文慧在门口碰到文清的事，“她走的时候连外套也没拿，”文慧拿来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托了她给文清，也不再多留她。
　　她隐隐约约地觉着，这一家子里，只有李文慧是在为着逝者而悲伤，而跪在灵堂一侧的李文杰，一直一言不发，神色间压抑着的愤怒大过了悲痛。
　　或者说，愤怒也是伤痛的一种表达方式吧，顾文影这样想着。
　　然而世事往往都是出乎意料之外，当顾文影发现这份愤怒的真实和文家掩藏的真相时，一切的一切，已经是太迟。

作者有话说

　　Darling, I like this 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