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瓶子里的人

10、第五章第一部分

　　“还好，差一点就把你弄丢了，呼—”
　　蓉生从人群的夹缝中奋力挤出，弯着腰，左手拉扯着身上的白色长袖衫，站在顾文影的面前，右手拿着一个已经被捏扁的纸杯子，那里面原本盛着的甘蔗水，已经变成了她上衣上的一大片湿渍。
　　看着蓉生的狼狈相，顾文影不禁浅浅地笑，上一刻的惘然，都因为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的出现，而消失无踪。
　　她再一次感知到，她是真实地活在这个活泼的，生动的，正在进行的现实当中的，这活生生的世界，再不是被一层朦胧的回忆纱布所掩盖，她也不再被记忆的枷锁所羁绊。
　　她伸出右手：
　　“那这次就拉紧一点儿，别走散了。”
　　蓉生惊讶地看着她，接着露出兴奋的，高兴的笑容：
　　“好，这次肯定抓紧。”
　　蓉生说着，便真用力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你累不累？”
　　“不累，这庙会还挺有趣的。”顾文影摇摇头，“你不是要去买甘蔗水吗？”
　　“呵呵，”蓉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买了，结果不小心全洒衣服上了。那边人太多，我们还是别去了，我带你去那边，看看川剧，喝喝茶，休息一会儿再过来吧。”
　　“川剧？”顾文影忽然想起，她现在正身处在西南的成都，“那有变脸表演吗？”
　　“有有有，川剧就是变脸嘛，你要是去看，小心待会儿那个变脸的看你漂亮，追着你变。”蓉生一叠声地回答道，急火火地拉着顾文影，拔脚就走。
　　穿过几条窄窄的石板小巷，周围的人群也渐渐变得稀疏，最终两人驻足于一座大大的庭院门口，从门外看去，庭院内假山翠竹，掩映之中，透出些明亮的灯火来，还隐隐传出些热闹的吆喝声和叫好声。
　　绕过庭院内的假山翠竹，原来这庭院里面十分宽敞，中央搭着个戏台子，下面围着一张张精致的雕花仿古桌椅，不少已经围坐满了人。蓉生拉着顾文影，找了个空桌子坐下，便有人过来，给她们摆上一套茶具。
　　“你喝什么？”
　　“普洱。”顾文影边答着，边好奇地向舞台看去，台上如京剧般盛装着的艺者，正在表演着喷火的技艺。
　　“嗯，那茶叶要普洱，再要份卤味拼盘，打个干碟子。”蓉生转头对服务生道。
　　此时台上盛装的艺者撩着胡须，迈着步子，从舞台左侧的阶梯走进了底下的观众中间。观众顿时都沸腾起来，一些坐得较远的人甚至站了起来，走到更靠近表演者的地方观看。
　　目光从一进门起就专注在台上表演的顾文影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自觉地走向人群，蓉生回头见到，赶忙站起来，把她往后拉。
　　“他马上要喷火了，还是不要靠太近的好。”
　　蓉生的话音刚落，人群就伴着阵阵惊呼声退散开来，果然，那大胡子的艺者对着周围就是一通喷，那忽然冒出的火光吓了不少观众一跳。
　　“这火伤不了人。”她学的是理工科，表演是用的冷火这一点她最清楚不过，顾文影冲蓉生笑笑，挣开蓉生的手，走到更近的地方，驻足观看起来。
　　喷火表演清散开人群之后，艺者开始表演起川剧中的绝活变脸，头一扭，一张画得精致的大黑脸就变成了绿脸，再一扭，又变成了大红脸。
　　“好，好……”人群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顾文影立于人群中间，默然看着表演，不知经过了几次变幻，艺者再次扭头回来时，又是一副白净的普通中年男人面孔，没有任何水墨涂抹过的痕迹，脸颊额头周围都密布着不少汗珠子，想来这短短几分钟的变脸表演，已经让他消耗了大量的精力。
　　她一贯是个事事都要想出看出个端倪来的人，普通的魔术杂技表演，顾文影都能略略看出些门道，可这变脸表演，即便是与表演者不到一两米的距离，她也根本无法从任何地方看出这表演者，是如何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换成另一幅面孔的。
　　她还在思索和猜测着这门技艺的诀窍，蓉生却是一直都照看着她，见变脸的表演已经结束，便拍了拍她的肩：
　　“回位子上去看吧，你看人家都回舞台上去了。”
　　她点头，顺从地跟着蓉生回到位子上，茶点已经上桌，台上演完一幕短小的川剧，一段蓉生解释为“假打”的四川话评书，川剧中的人物都语言夸张，妆容滑稽，虽然有蓉生的翻译，评书她仍然是半懂不懂。待到表演全部结束，两个人都已经有些疲倦，便没有回到庙会上再逛，而是出了巷子，在路边等回家的公交车。
　　不远处的庙会仍然热闹着，公交车站台上，灰黄的路灯清冷冷地照着路上几个稀疏的行人，两个人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蓉生那柔软细长的手指还是紧紧地握在她的手背上，似乎生怕再次把她落下，这样的沉默和两个人相握的手，似乎在顾文影的心里，渐渐堆积起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你叫蓉生？”顾文影开口，语言和声音也同时将那渐渐堆积的感觉打破。
　　“对，我叫陈蓉生，我是在成都生的，成都是蓉城嘛，爸妈就给我取名字叫蓉生。”蓉生不由想到，之前的十几天里，她已经把陈蓉生这个名字告诉过顾文影几百次了，可是顾文影，看来是一次都没有在听吧。
　　顾文影的确对这段时间的事情，几乎都没有任何印象，她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完全忽略了现实的生活，她只隐隐约约记得初见陈蓉生那天的情形，那天，她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到了这个城市，可是——，顾文影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情：
　　“今天是几月几号？我来这里多久了？”她抬头，急急地问。
　　“五月一号，你在我家住了有，”蓉生想了想，“快一个月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天，她就这样失踪一个月，那爸爸妈妈，还有胡准，一定在着急地到处找她，还有她手上的工作，她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把银行印鉴也一起带走？她越是想，就越是着急起来，眉头也慢慢地皱起来。
　　“不管你在想什么，都不要去想了。”蓉生那柔软的，平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顾文影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
　　“我失踪了这么些日子，家里一定着急，爸爸妈妈…….”想到年迈的父母，她怎么能不着急。
　　“好了好了，别担心这些了，你好不容易今天精神好点，先不要想这么多。”蓉生握住她的肩膀，“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有什么都放到明天再说。”
　　一阵倦意袭来，她今天的确是累了，而她的思维，也随着这袭来的倦意而失去了像平时一样高速运转的能力，她浅浅地，迷糊地衡量了一阵，终于点点头，不再去想那些一涌而来的种种烦心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