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蕾堪德斯》南宫海

8、幸福的味道

　　深蓝朝水凌走过来：“……还是被他带走了部分‘神器’的碎片……在你们去往南，西，北城的路上，或许会遇见类似的事。”
　　类似的事？是指追杀和逃亡么？水凌咬着嘴唇，视线转向地面，她的信心有一些开始动摇。
　　“……他们不会这样坐视不理的。这次是黑暗精灵的皇子，以后一定会有其他族人察觉到‘神器’的力量而来挑起动乱……”泠被露比搀扶着，右手拎起掉在地上的剑，表情显出伤口仍然十分疼痛。
　　“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深蓝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声音依旧是很冷漠的低沉，他缓缓将双手合十，口中念起了咒语，白色的光从他身上散开，把水凌，露比和泠三人包围在其中，“……现在，只剩下最后的一些事需要完成了……”
　　“什……？”水凌刚想开口问，忽然感觉到身体的力气全部消失。困倦得像要倒下睡去。她看见同伴们都倒在了地上，最后自己也毫无知觉的沉了下去，没有任何感觉，只有被光芒笼罩住感到的温暖。
　　她慢慢闭上双眼，合住了深蓝看着她的让人安心的笑颜。
　　当水凌醒来时，发觉已经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了。深蓝靠着离她五米外的窗台正看向窗外安静的树林。水凌挣扎着爬起来，身上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动作艰难而吃力。
　　发现她醒了，深蓝转身走了过来，在水凌的床边缘坐下。
　　“……深蓝大人……”水凌惊讶得不知所措，“……为什么……”刚说出口，为什么，却感觉自己有很多“为什么”想要问，不知该从何问起。
　　“露比，露比和泠呢？他们怎么了？”最关心的还是朋友的安危。
　　“他们很好，正在各自的房里休息。只是……”深蓝停了几秒，“我消除了他们部分的记忆。”
　　已经是早晨了，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天气非常的好。阳光一点一点探进房间，落在深蓝的身上，怎么看也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孩子。
　　水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消除……记忆……？！”
　　“因为，我不希望他们再记起昨晚在城堡发生的事，还有见到‘镜’的事。”
　　“可是……为什么我能……？”水凌停住了，她想问的是为什么没有把我的记忆也消除。
　　“你知道，‘镜’可以探视内心……”
　　“……”
　　“所以，第一次在城堡里见到你们，我就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泠是蓝冰族的皇子，露比是欧赛尔族侍卫，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星耀的下落，除此之外，泠殿下和露比也同时有着见到‘神器’的意愿，不，或者可以说是欲望。”
　　“欲望……？”
　　“当然，这只是出于好奇。而拉比·绯赛兰完全是为了得到‘镜’所以进入城堡，从一开始就有这个目的……”深蓝看着坐在床上的水凌，“带你们参观地下室里‘镜’的复制品，是想更清楚的了解你们的想法，没想到拉比会立刻行动，把‘镜’盗走。”
　　“……从一开始，就知道……”水凌忽然像泄了气，感觉心里什么秘密都没有了，像是意识被刺穿了一样。
　　深蓝轻笑起来：“放心吧，其实，只有你的想法，我完全不知道。”
　　“咦？你刚才不是说……？”
　　“光萌告诉过你吧。‘镜’只对精灵有效。”
　　“因为我是人类……”
　　“嗯。正是这个原因，第一眼便发觉了你是人类。”
　　“……”所以才会暴露了目标，奥斯法才会找到了我。水凌想起那些事还有一些后怕。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你，你和奥斯法一起，要杀死我们……？”
　　“不，只是和他定了契约。”
　　“契约？”
　　“……”深蓝点点头，“我自小身体虚弱，给父亲和母亲带来了许多麻烦……”
　　父母？说起来，进入城堡后就只见到了深蓝，光萌和少数几个侍女，没有其他人出现。
　　“可是，必须有人来继承东城城主的位置。虽然我曾经有一个姐姐，但她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深蓝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个时候，我见到了神器的‘镜’，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能和它合为一体，照自己的意志控制它。仿佛是，被它承认，是它的主人一般。”他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就像现在的状态一样。”
　　“……是，光萌么？”水凌问。
　　“她是我创造出来的，将‘神器’具现化为人的形态。因此她拥有了自己的部分意识，可以和我一起生活。”深蓝站起来，走向了窗边，他推开玻璃窗，让空气流动进房间，稍稍整理着记忆。
　　“其实，一直是她在照顾着我……”
　　“……”
　　“姐姐出事，是在父亲大人发觉我拥有特殊能力之后，一瞬间，我就被当成了不祥体质的怪物。就在很快的时间，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们开始疏远我，认定是我是害死姐姐的凶手，因为我是不祥的，父亲，甚至想，杀死我……”深蓝的声音压低了许多，微微发着颤，音调末尾就像要被抹掉一样消失了踪迹。有几只漂亮的小鸟落在了深蓝的肩头，蹦跳着，欢快无比。
　　水凌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刚才的话是真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与‘镜’合体后，我的性格会有所改变，你要说是冷酷和无情都可以，这是与之前不同的人格，像是某种对立。而且，‘镜’的力量支撑着我不会像以前那样稍微使用魔法，就倒下去。”深蓝缓缓走到房间中央，他双手交叉，抱住肩膀，闭上眼开始念法术的口令。金黄的光芒包裹着他的全身，然后慢慢汇聚在了胸口，有一个不规则形状的晶体从身体里涌出来，之后漂浮到深蓝旁边慢慢放大，在光线中，隐约可以看出是一个人的形状。
　　“……啊……！”水凌专注地盯着，“这是……？”
　　“……现在不用继续合体了，不分开的话，体力会透支的……”深蓝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虚弱得差一点倒在地上。光芒中形成的人便是光萌，她立刻伸手扶住了疲倦的主人。
　　“光萌！”水凌亲眼看完了这一仪式的全过程，惊讶之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那个人类？！”圣女惊异道。“……抱歉，我那个时候竟然差一点出手伤害你。”光萌低头看向深蓝，轻轻笑着，“……但是，主人不会高兴的……”
　　“啊，没关系，我明白的，我明白你是为了保护深蓝大人……”
　　“谢谢你，水凌。”深蓝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水凌点了点头，微笑荡漾开来。
　　“主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运用‘镜’的力量将父亲，母亲，以及那些害怕他和讨厌他的人送入了梦境，他们现在仍在城堡顶上的房间里沉睡着。”
　　“为什么，不消除记忆呢？”水凌问。
　　“没用的，过了不久又会……”光萌摇了摇头，话被深蓝打断了。
　　“不行！不可以……不可以消除他们的记忆……”他突然俯下身子蜷住，轻微地颤抖着，“我不能，让他们忘了我……我只是想要朋友，只是朋友……为什么这么难……”
　　深蓝……水凌忽然觉得心疼。这个年少的孩子，要承受这样的命运。他其实是个孤单，同时害怕孤单的孩子。是个希望被认可，被关爱的孩子。
　　水凌试着将手伸过去，握住深蓝的手，紧紧握住。冰冷的。无力的。她一惊，然后露出笑脸：“不用担心，如果你愿意，我们也能成为朋友啊。”
　　“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主人会阻止我杀死你了。”光萌双臂环住深蓝，温柔地抱着他。
　　“……”水凌有一些不明白。
　　“……在不久前，有一天，奥斯法突然出现。他是蓝冰族的暗士。他自称懂得改变记忆的法术，可以帮助主人在父母的意识里做些许改变。因为当时看出来他对‘镜’没有任何企图，便相信了他。于是，主人与他订下了契约，按照契约内容，奥斯法应该对主人的父母实施变化系的记忆转换术，作为交换条件，就是让主人杀死即将到访东城的人类女孩。”
　　是我。水凌知道。他可真会借刀杀人。
　　“但是，最后你并没有伤害我啊。为什么……”水凌问道。
　　“并不是因为不能查探你的内心，也不是因为你是人类，只是单纯的……”光萌指了指深蓝，“主人他……”
　　“因为，是朋友……因为我们是朋友……因为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深蓝缓缓说出这句话，停顿了多个音节，虚弱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
　　水凌感到深蓝的手一点点被暖热，苍白的脸上渐渐有血色显现。她将手放在深蓝浅黄色的发丝上悄悄摩挲着，如水一般沉静的心一滴一滴涌上疼痛无比的关爱，绞结着，摇曳着，安全的藏匿起来，封闭了一大半。
　　“呐。深蓝。”很久之后说着尝试性的话语。
　　“……？”深蓝缓缓抬起头，迎住了水凌微笑着的脸。
　　“是时候，让父亲母亲醒过来了。”
　　“……可是……”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城主的表情很犹豫，他摇了摇头，再一次埋了下去没有力气。
　　“深蓝，你试过，和我一样高举双臂么？”水凌问。
　　“……”
　　“现在抬起手臂试试吧！和我一起。”她说完便双手向上高高举起，同时开心的看着手掌的方向。
　　“快啊，和我一样。”
　　“主人……”光萌也轻声鼓励道，鼓励这个和她有着比任何人都深的羁绊的孩子。
　　深蓝终于慢慢妥协了，他怀疑的眼神看着水凌，然后手臂向上，也学着她的样子盯住手掌。
　　“瞧！很简单的。”水凌出神地望着双手，“深蓝大人，深蓝的手指尖上也有星光呢！”
　　“……！”深蓝惊讶的看着手指，却什么也没有。
　　“是真的！我看见了！”她微笑着说，“非常的，漂亮。”
　　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阳光吞噬了一大块的阴影，风带着花香探进来，空气中的水分蒸腾着舞动起来。偶尔有白云掠过窗口，天非常蓝，有一种味道迅速游走着慢慢升温，很欣慰，感激的样子。
　　那是心情，幸福的味道。
　　“只要你的心相信，一直相信。”水凌眯起眼，充满阳光的气息，“你也可以办到……用手指引领星光。”
　　眼眶被液体遮住了半边，涨满了边缘静静顺着脸颊划下来。眼中看到的手指，指尖伴着光线模糊的闪烁着，闪烁。只要相信，一直相信。
　　深蓝低低的声音哽咽着，望着指尖闪耀的光，那是泪水满溢的视线中阳光所反射出来的光芒，突然大声哭了出来：“……不对！不是……星光……”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身体猛烈地颤抖着。
　　“深蓝……”水凌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
　　“主人……”光萌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但随即便笑了出来，“太好了……”
　　“爷爷还告诉过我，尽力去完成对自己来说困难的事，我们就能坚强。”
　　“……嗯。”
　　“所以……”水凌抱住深蓝小小的身体，温柔的，“去唤醒他们吧。”
　　“……”深蓝的泪水又淌下来，他咬住嘴唇点点头，回应着水凌，“……嗯。”
　　光萌将城主扶回房里休息，水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前深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她来到露比的房间，轻轻敲门，没有反应，便推门走了进去。
　　露比躺在洁白的床上，很疲倦的样子。她睡得很熟，连水凌的扣门声也没有听见。
　　水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躺着的伙伴，忽然心里像被许多线条牵扯住，思绪混乱的变成激动的一大片。
　　自己被追杀，被同伴保护，战斗，消除记忆。这一切让她一直难以平复。不可能平复吧。永远都忘不掉。虽然只是不到一年（水凌用人类时间计算着）的时间，“朋友”这个词却支撑他们经历这么多事。不仅仅是词，或许是一种名叫友情的心情正在萌芽并生长，贯穿了所有让她恐惧的事，保护她，伴随她。
　　“……唔？”露比这时醒了过来，“……好重……”
　　“……”
　　“……水，凌？……”露比用手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抱成一团的家伙，皱着眉奇怪的问。
　　“……请你，请你让我保持这样一小会儿吧……”水凌紧了紧手臂。安心的靠住露比。
　　“露比……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声音哽咽着。
　　“露比，谢谢你……”
　　“你这个傻瓜。”答复时连带着关爱的余音。
　　露比和水凌一起去找泠，正巧泠已经起来了，于是三人准备向深蓝和光萌道别。
　　“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泠整了整斗篷说。
　　“既然没有找到星耀，就去下一个地点吧。”露比收拾好弓箭，背在了肩上。
　　“嗯！”水凌点头回应道。
　　深蓝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城堡门口。
　　“……我们要走了，深蓝，要相信自己哦。”水凌笑着说。
　　“……谢谢……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的。”深蓝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缓缓握住了双手，“水凌……请你，不要忘记我……”
　　水凌一惊，立刻点头微笑道，“当然了。”她拍了拍城主的肩膀，“有的时候，小孩子偶尔撒娇，会很可爱的呢，呵呵……”说完后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笑，便马上停住了声音。
　　“那么，该说‘再见’了。”光萌友善地道别。
　　露比和泠都向深蓝行了礼后告辞，水凌朝深蓝挥了挥手：“回去吧，好好保重。”然后便感上同伴一起离开。
　　“……水凌！”深蓝突然大声叫住她。
　　“嗯？”她转过身来。
　　“我相信的，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他大声喊着。
　　水凌开心地点头，挥手告别，顷俄，映着深蓝绽开的笑脸，像白色羽毛飘洒下来，暖洋洋的旋转开，散开欣喜的音符，跳跃着，不离不败。
　　东城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水凌在回小镇的途中感叹道。
　　露比和泠一路沉默，水凌不知道他们各自在想些什么，但是没关系，因为，她在经历这些事后坚定了某个叫决心的东西，这是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意志，三个人一同努力的证明。
　　“咦？”泠望了望四周的居民，“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和我们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精灵们中有争执和大声喊叫的声音，就像是平日宁静的小镇生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不再是全部的欢笑和快乐，不再是单调的幸福。”水凌缓缓地说。不会再有毫无知觉的生活，深蓝让他们的意识得到了解放，回到了平常的轨道。
　　这是深蓝证明的力量。
　　水凌不知不觉深深笑出来。
　　“这样好么……？”露比疑惑的问。她看见精灵们匆忙的来去，表情里有喜悦，愤怒和哀虑。
　　“没问题的。”水凌说，“他成功了，他做到了。”雀跃起来。
　　“谁？”泠不解的问。
　　“嘿嘿……”水凌向前跑起来，“快走吧，最后一个回到旅店的人要结帐哦！”
　　……
　　（东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