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蕾堪德斯》南宫海

32、花葬（下）

　　拉比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悄悄探出身子去看牢内。
　　赫斯的出现终于让情况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转，亚克西斯特放开了皮鞭，看着面前的那两人。格兰蒂亚偎在赫斯怀中，眼中没了光彩十分黯淡，他皱着眉，神色复杂。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样，刹那间变得十分安静，沉沉的压抑着一点一滴的气流，波及呼吸。
　　过了一会儿，亚克西斯特首先开口说道：“赫斯，给我解释一下，你现在的行为，是想在我面前表现什么吗？”话语的末尾被明显的升高，一字一句都透出盛气凌人的压迫感，仿佛高高在上。
　　“王，抱歉打断您刚才的举动……但是，他是我赌上忠诚要保护的人，所以，请您……”话还没说完，赫斯忽然感觉到衣袖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力量，他低头看去，是格兰蒂亚紧紧抓着他的外衣，一边颤抖一边不停的摇头，眼里充满恐惧。
　　“赌上忠诚？说得好。那么你做好了准备为他承担受刑甚至付出生命么？”亚克西斯特微闭双眼，显出十分轻蔑的样子，等着赫斯的答复。
　　一分钟的沉默，宛如屏住呼吸的黑夜，心里忐忑不安地带着混乱和焦虑，承接着将会发生的一切。
　　拉比隔着墙壁安静的站着。心跳如撞。
　　“……”赫斯没有放开半抱住格兰蒂亚的手，他看着亚克西斯特，忽地嘴角微扬，坚定的点头。
　　自信满满的精灵王没想到赫斯会是这样的回答，立刻变成了一脸愤怒，抽出利剑，便朝赫斯砍去：“果然你的出现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给我把他放下！别忘了我才是精灵王，你现在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赫斯动作麻利的举剑挡下了攻击，仍是死死拉住了格兰蒂亚：“……即使您在这儿杀了我……只要我没有死，就一定会带他离开！”
　　格兰蒂亚惊讶地望着他，这个曾经被自己认为铁石心肠的男人，这个在自己面前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今时今日，真真正正的在为自己承担着所有压力。心中的感动不同于以往，来得更加深刻而真实。
　　紧握住了赫斯的手，格兰蒂亚的脸上笑容一点点荡漾开来。
　　亚克西斯特暴怒之下狠狠用剑向下砍去，一次次沉重的落在赫斯的剑刃上，震得他手腕发麻。
　　眼看父王就快要到达愤怒极至的边缘，拉比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拔腿便想冲进牢内推开那个父王，让赫斯他们逃走。可就在拉比刚想现身之际，突然见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见到精灵王之后便气喘吁吁说有事要报。亚克西斯特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去理会他。那侍卫并没有等到精灵王平息下气焰，而是快步上前附在王的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猛地，亚克西斯特在原地愣住了几秒。所有的动作全部停止了，只看见他的眉毛高高挑起，眼中满是惊讶。片刻之后他竟匆匆收起手上的剑，转身对那侍卫说：“……快带我去那里！”便大步离开了牢狱，竟然留下赫斯和格兰蒂亚在牢中不再过问。就好象刚才那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侍卫带来的不知道什么消息，便让王急匆匆的抛下了这里的事。
　　拉比讶异地望着父王远去，立即跑进牢内扶起赫斯和三皇子，然后二话不说解下外衣给他披上。
　　“……二皇子……您怎么会……？”赫斯显然不知道拉比其实一直都在这附近，愣愣地看着他替格兰蒂亚穿上外衣。
　　“趁现在父王走了，你们赶快离开吧！”拉比抓过赫斯手中的剑，霎时把那两条绳子齐刷刷砍断。
　　“殿下……您……！”牢外的门卫惊叫起来。
　　“你们什么都不准提！出事的话我来担！”拉比回头对那些门卫命令道。
　　“好了，别犹豫了，快一点啊！”
　　赫斯缓过神来，立刻抱起格兰蒂亚，跟着拉比朝门外跑。
　　三人在门口停下来。
　　“……从这里一直向北走，翻过迪兰山脉，就能脱离父王管辖的暗族势力范围。”拉比用手向前指去，“光明族精灵们如果没有发觉你们的身份，应该会友好对待你们的。”
　　赫斯抬头向远方的山脉看去，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朝拉比行礼道别：“殿下，您送到这里就好，请留步吧。”
　　拉比点点头，走向格兰蒂亚。
　　“……对不起，到最后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
　　“……”格兰蒂亚微扬嘴角，笑意疲惫但很满足。他看着拉比，深色的紫如同渗着液体，“谢谢你……”
　　“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会和你好好相处。”拉比也笑了，之后转身对赫斯说，“我想，如果是你，能让他幸福的。”
　　赫斯的脸上渐渐展开了微笑，他看了看格兰蒂亚，便带他迅速朝山脉前进。
　　拉比目送他们慢慢走远，终于松懈下来。他的表情十分轻松，平和而安静。或许这样对格兰蒂亚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吧，用余后的时光来慢慢抚平曾经的伤口，平静地生活下去。拉比心里想着，缓缓转身，准备去找父王察探到底出了什么事。当他回过头，却瞬间僵直了身子。眼神慢慢严肃起来。
　　使徒莉莉斯与他面对面站着。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默默看着对方。拉比感到她的眼光犀利而尖锐。
　　“殿下，您知道您刚才的行为，犯了多大的罪么？”
　　听她这么一说，拉比顿时明白她已经看到刚才三皇子离开的那一幕了。
　　“呵呵，开玩笑的。”莉莉斯的目光又变得慵懒，笑意甚浓的看着拉比。
　　突然卡路迪雅从莉莉斯身后窜出来，钻到她的面前。
　　“拉~比~~”边叫嚷着边朝他扑过去。
　　拉比灵活地闪开她，站在一旁惊讶她为什么也会在这儿。
　　卡路迪雅满脸不服气，一下又跑到拉比身边粘着他。
　　“你们感情真好……”莉莉斯轻笑着说。卡路迪雅兴奋的点头，拉比拼命摇头。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你父王的去向。”莉莉斯接着说道。拉比立即平静下来。
　　“大概，他是去了西南方向的边境吧，因为今天刚得到消息，好象是有一个人类进入了暗族领域……”
　　“什……么？！”
　　拉比大吃一惊。恍然大悟发觉怪不得之前父王的表情会那么震惊。
　　“听说是个女孩。”
　　“女孩？！”拉比又是一声惊叫，“难道是……水凌？！！！”继而他又不停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不会的不会的……”
　　“水凌是谁？”卡路迪雅一脸的不高兴。
　　“恐怕，是你的情敌吧。”莉莉斯不动声色的火上浇油。
　　……
　　好在拉比反应很快的在卡路迪雅生气之前挣脱她逃回了自己的寝宫里。可是心里的惊异程度带着不安与疑惑却久久难以恢复。
　　后来的几天时间，拉比一直在自己的宫殿待着，没有出去露面。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等待什么，却说不出具体的原由。等待父王的责罚么？还是等待三皇子安全逃出去的消息？
　　可是父王从那天匆忙赶去边境之后就接连几天没有召见拉比，致使拉比出现了幻觉，觉得父王已经完全把他遗忘了。
　　直到第四天的中午，卡路迪雅出现在拉比的宫殿外，才带来了一些族内的情况告诉他。大皇子奥非洛在当天回了暗族，南城之战失利，没有拿回“神器”，而且损失了大批兵力。精灵王亚克西斯特忙着处理那个人类的事已经分去许多精力，加上阿斯特死后使徒还需举行竞选，以及关于月光石内月魄的详细调查，使他忽略了三皇子格兰蒂亚已从暗族逃离的这个漏洞。事情仿佛都积压在了一个时间内爆发，亚克西斯特此刻仍在西南边境的地方，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个人类的身上。
　　过了几天之后，拉比被叫到皇室主殿的大厅内。到场的还有其余六个使徒及皇子奥非洛。亚克西斯特出现在大殿之上，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色短发的女孩。在简短的低声谈话之后，精灵王让女孩独自走上前，似乎有话要说。
　　“我是罗兰。”这是那个女孩说的第一句话。
　　“今天开始，我是这暗之精灵族的巫女。”这是第二句。
　　使徒们听得莫名其妙，反应都十分惊奇。但精灵王对他们的反应不以为然，微笑着领那女孩从宫殿大厅内离开。
　　父王竟然还会有那样的表情……拉比望着亚克西斯特离去，其他使徒开始交头接耳。巫女是干什么的？那人类是从哪来的？精灵王打算怎么安置她，为什么接她进入皇室？
　　谁知道呢。只能看父王自己的打算了，你们在这里瞎操心也没用。拉比双手环住向后抱着后脑，只有他一个人松了一口气，庆幸好在父王带来的不是水凌。
　　可到底为什么庆幸，拉比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忽然想起了格兰蒂亚。
　　照现在的情形看来，父王的兴趣已全部转移到了罗兰的身上，所以短时不会再有人记起曾经的三皇子。除非在不知道哪一天，罗兰成为第二个格兰蒂亚，才会让人想起那些尘封的影子。
　　大概这就是心中庆幸着是罗兰而不是水凌的原因了吧。拉比苦笑一下。既然已无事，还是回去好了。这样想着，他转身朝寝宫走去，想去看望小家伙吉吉。刚走了两步，却忽然被人叫住。
　　拉比转过头，看到奥非洛一脸冷漠的走来。
　　“……”两人相视，都变得沉默。
　　“有什么事快点说，我马上就……”拉比呈现出不快的表情，盯着奥非洛。
　　“这是你的么？”
　　“什……？！”
　　拉比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奥非洛扔来一样东西，条件反射的连忙接住。定睛一看，竟是月光石！虽然边角有轻微磨损，但拉比还是可以认出它来。
　　“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拉比惊谔道。
　　“我的时间比你的重要，所以闭嘴听我说。”奥非洛面容冷俊，垂眼看着拉比，“父王原本想研究它可未能成功，于是将它交给我保管。据说这里面有个远古魔兽的魂魄？”
　　“……”
　　“你不是它的主人么？那我还给你。”
　　“……”拉比握住月光石，“哼，你是在同情我吗？不用装出清高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想要这块石头？你只是没有办法解开它的封印吧？”
　　“不要搞错了。”奥非洛突然勾起嘴角笑起来，“这不是同情。我只不过单纯的不需要而已。”说完，他顿了顿，“但是如果还有第二次这石头落入父王或是谁的手中，你就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幸运了。”
　　奥非洛转身，大步消失在拉比的视线之外。
　　手里的石块泛着青铜色的光芒，刺得拉比皱紧了眉头，全身颤抖。
　　…………
　　终于，在很多天过去之后，暗族皇室恢复了平静。至少拉比这么觉得。
　　格兰蒂亚的离开没有人问，使徒的竞选没有人提起，月光石又再次回到手中，辗转了几次，像是一场轮回。
　　亚克西斯特照样天天带着罗兰出入，不知道在筹划什么，做些什么。拉比对此并不关心，只感觉隐约有什么在改变，也许会是在暗族的明天。

　　粉飞散逸的花瓣滴落一地鲜红
　　弦月照出永世变迁的轮回
　　今宵已是梦想现实不分
　　闭上的双眼
　　狂肆绽放的黑夜
　　奏响不眠的旋律
　　浮载黑暗的花朵
　　只是暂别
　　在我的梦境中
　　片片瓦解……

　　拉比背倚窗框神情复杂地望向窗外。
　　透过厚重的玻璃，他看到的是那片高高在上，阴晴不定的天……
　　（暗族之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