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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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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桶冷水淋在头上,我打了个激灵,从黑暗里醒过来,身体沉得像烂木头,迷迷茫茫睁开眼。
“褚阿良,你的罪状可清楚了?”
声音带着嘲弄,踢得我翻了个身。骤然刺入的白光明晃得眼睛都痛,下意识的闭眼转过脸。
天,亮了。
我还活着,身上的疼痛令我感激,至少证明我还活着。昨夜不是一场噩梦,我的手还被绑在身后,身体不能动,肩背的痛使我不住哆嗦。
“你可清楚了?”那人不耐烦,狠狠踢了一脚。
我吃痛,蜷缩起来。记忆清晰起来,昏过去前一秒,她们捉着我的手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已经让我认了罪,还要问我做什么!
“妈的!你还想尝尝昨夜的滋味?”她暴躁起来。
蜷缩得紧紧的,预备忍受疼痛。但拳头没有落下,我听到一阵脚步声直往我躺的方向来。
“欸,审案犯呢,不方便进。”来人被拦下来。
“哦。”来人道,“里面的可是褚阿良?”
是李达的声音,我心里生出一线希望,想要喊她,告诉她我在里面。可我的嘴巴张开就疼,嘴巴里的软肉都充了血泡,两颊的皮肤结了血痂。我刚啊了一声,立刻有人踩住我的脸不让我出声。
“李书吏,大人吩咐过,里面是重要案犯,案结前都不宜与人相见。若是出了差错,你我都不好承担不是?”
李达道:“是,是,好姐妹说得有道理。方才大人道稍晚要开堂审案,我要做堂录,总得了解些案情,你就大概跟我说说,也方便一会行事。”
“不是我不肯讲,案子干系重大,我也有难处,李姊你请体谅体谅我!”
外面踟蹰了一会,终于没了声响。
希望黯淡下去,李达地位不高,她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我想到衙门里没有可以帮忙翻案之人,冤狱只怕坐定,这两日就要丧命,顿时悲从心来。
我还没来得及沉浸伤痛中,就被人抓着跪起来,一名衙役抖开手里的包袱,是一件衣服,衣摆上沾满血渍,赫然是我昨夜回家换下来的那件!
“这是你从家里搜出的,便是翻案的罪证。”
我浑身发抖。这帮混蛋!她们去我家中搜过了,那褚珀和小宝怎样了?我慌道:“你们把我家人怎样了?”
那人皱眉盯着我。
“说啊!他们怎样了?”我嘶声吼出来,被愤怒燃烧。
“妈的,还敢鬼叫!”那人把袍子揪成一团往桌上一扔,作势要来揍我。
县丞却刚巧走进来,止住她。县丞以散步的闲情,在我面前绕了一圈。我死死盯着她,若眼神能杀死一个人,她早已死了千百万次。
她转够了,看够了我的愤怒痛苦,才开口:“他们怎样,何必问我?该问你自己才对。”
我?……这畜生抓了褚珀小宝来威胁。想到褚珀小宝落入这畜生手里,我心绞痛,比刀割还难以忍受。
“他们在哪?”我恨恨问道。
县丞摇摇头:“阿良,你怎么这般天真,还在问这样的问题。知道他们在哪有何意义?你若再不知好歹,他们无论在哪都到不了明天。”
“你这个畜生!”我纵身扑上去,手被绑着,但嘴巴还能动,恨不得咬死她。却被人拿住,耳光啪啪左右甩下,我眼前金星乱冒。
“你乖乖认了罪,我自然不会与他们为难。”
“我怎么知道他们当真在你手里?”
县丞笑道:“你只需知道,你那齐叔正在狱中等着。”
齐叔……我一阵晕眩,难道是他妻主告的信?他怎么被抓回来了?
“我不信。”极力控制声音颤抖,我心寒彻底。
县丞冷冷哼一声。
“他若真在,你让我去见见他。”
县丞道:“我很清楚你心里打的主意。也罢,让你去见见又何妨!”轻蔑如戏弄掌下老鼠,慢慢折磨才了结性命。
我本来麻木恐惧,此刻却想保存哪怕一丝丝尊严,用尽力气站起身,维持平衡向前走。可我的肩背肋骨剧痛,只能佝偻着身子挪动。监狱里混浊阴湿的气味极难闻,我放缓呼吸试图减轻伤处疼痛。
从缝隙看到一人靠墙蜷成一团,一双眼睛不安的打量。那双眼睛从不安变作疑惑,从疑惑又变成恐惧,他猛的弹起奔过来,嘴唇抖着说不出话,眼泪却不断滚落。
“齐叔。”他真的被抓进来,眼泪刺痛我,我的眼眶红了,却不敢让眼泪落下。
他哀道:“你怎么变成这样子?是不是我害了你?阿良,都是我的错,我,我……”他情绪激动起来,抓着牢门大喊。
“不是的,齐叔听我说……”
“是我害了你,我要……”
我手一直被绑着,没有办法制止他,可眼瞧着他要认罪搅和进这摊烂泥,我急得猛撞向牢门。
“啊!”齐叔惊叫,话终于没有出口。
衙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怒道:“搞什么鬼!”
“我,我头晕。”我虚弱道。
“老实点!再出幺蛾子你就别想再待!”她放了手。
我跌坐在牢门前,对愤怒的齐叔摇摇头,低声道:“齐叔,跟那没关系。”
齐叔哆嗦着伸出手,擦去我额上留下的血:“怎么回事?不过一夜,阿良你怎么变成这样?”他眼中印出的我的面孔,惨不忍睹。
我没有时间回答,急切问:“两个孩子在哪里?”
“不是在你家吗。”齐叔惊慌道,“我去你家接小宝,哪知屋里窜出一群官差,把我拿了押到这里。小宝和褚珀我都没见着,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我否认,可眼泪不受控制落下来。褚珀和小宝当真在她们手上,我还拿什么跟她们拼了性命,还谈什么尊严骨气,我恨不能嚎啕大哭,恨不能立刻认罪换得他们平安。
齐叔眼里满是惊恐担忧,又要开口。
“齐叔,你认真听我说。”我吸了吸鼻,忍住崩溃情绪,“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想不该想的事。我只求你保重自己,帮我照顾好褚珀。”
“到底发生了什么?”齐叔抓着牢门,指尖因用力泛白。
“是我自己犯下的事。齐叔,求求你好好保重自己,褚珀就交托给你了。”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全然是托孤的沉痛心情,“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齐叔不肯应。
我伏下身梆梆叩头,额上的血印到地上。
“好好,我答应你就是!”齐叔急道。
“你发誓。”
齐叔沉默不答。
我急道:“你发誓!”
齐叔忍着泪意,伸出三指向天:“我发誓定好好照顾褚珀,如待我子。”短短一句,数度哽咽。
“好,好。”我失魂落魄站起,向着来处去。
我不是英雄好汉,从不想顶天立地,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算受得身体的痛苦,却不能承受一丝一毫失去褚珀的可能!我已经愧对褚父,若再害了褚珀齐叔,我还有什么面目去九泉下!若说还有一个口气在撑着我不开口求饶,撑着我硬气相对,此时也散没了,我的三魂七魄都遗落了。
县丞还在刑讯室,带着莫名的神情看着我走进。我没有心思再去揣摩,如果这是我命,我将去承受:“我认罪,你放了他们。”
衙役俱是一喜,继而带着轻视嘲弄的神情看着我。
“拿份新的认罪书来。”县丞道。
提笔悬在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了罪状,我没有去看,只瞪着县丞:“你保证我一认罪就放了他们。”
“我保证定然在案结后放人,否则天打五雷轰。”县丞发誓。
“不,我要看到他们安全离开。”我无法相信她。
县丞道:“你可以看到你齐叔离开,他出去我自然会放人。别再跟我谈条件,要么按我说的办,要么你齐叔一并受审!”
我好恨!可我没有办法,顾忌太多,力量太小,随随便便就被人拿住软肋,只得俯首任人宰割。
签字画了押,就等着上大堂走个过场。她们把我关在一个单独的牢房里,甚至给我整理了面容,以求待会上堂不是遭受过刑讯的模样。
堂鼓响,大堂升。
我跪在堂前,对县丞说的每一条罪状供认不讳,俯首认罪。李达做堂录,笔屡屡惊落在地。堂下嗡嗡议论声不绝。
咬着牙不去看不去听,可是头顶悬着的”天理国法人情”匾额如此沉重,我甚至不能抬头看一眼。我认罪很快,堂审也很快结束,县丞说完“择日押送至曲水郡官衙”,即刻有人把我拖了下去。
押在单独的牢房里,她们打开牢门,让我看到齐叔被释放。齐叔在院里徘徊不肯离开,最后被轰走。牢门又合上。
日光渐渐西移,霞光来了又去,夜色笼罩大地。这阴沉的牢房里,竟能听到蛙鸣声,低碎温柔。
我心里很平静。即使从此刻开始,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我离死亡越近。
我想起了自己成为褚阿良之后的种种,那些微小的日常琐事,平淡温馨的时刻,在脑海一幕幕闪过,多么动人,已经一去再不会回头。
知交甚深的周文质也有秘密。人岂非都有秘密?她当初保了我,保了褚珀,我深深感激。能得此友,已是人生幸事。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陈子敬……他是一个谜,我小心翼翼,不安困惑,可是情不自禁。只想远远看着,像一个美好的梦,存放在心底。
还有还有……
然后这些都将和褚阿良这个人一起消散在世上了,夺命的脚步已经在黑夜里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