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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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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记得秦怜第一次碰她的情形。
微凉的指尖带着外头雨水的潮湿,紧紧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全身战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难以理解的厌恶反感,和莫名的愤怒。
她不喜欢他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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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杏儿和柳儿总是偷偷地私下议论着这个话题。
中毒失忆前,傅清澜的性子已经寡淡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她可以两三天不说一句话,所有想要表达的意思都用‘点头’和‘摇头’简略概括。她可以坐在石凳上,手执黑白两方棋子,一整天的时间就用来独自下棋。她可以躺在床上,望着虚空长时间地发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她如果对谁反感了,只需眼尾轻扫,对方一定是如遭冰冻,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醒过来之后吧,虽然她还是一样的少言寡语,但至少比较像个正常人了,偶尔也会对着傅清昭和南玉书笑一笑。
这要是在从前,谁若是见着了傅清澜的笑容,绝对会以为自己白天见鬼,吓都给吓死了。
总的来说,两个小丫头对她的转变还是十分满意的。
这天早上,傅清澜把管家叫去了书房,说是要核对一下几间铺子里的账本。
赵管家进去了好一会儿,柳儿站在外头有些不耐烦,手指绕着垂落肩头的两缕长发,嘟嘟囔囔道,“都那么久啦……还没好么?”
“哪有这么快啊?这几个月麻烦事一桩接一桩的,小姐根本没空管药铺,这会儿没个半天是处理不完的。”杏儿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呀你,就不能多点耐心么,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当心赵管家把你扫地出门。”
柳儿吐了吐舌头,“那我就去找小姐,小姐才不会不要我……不过,杏儿姐姐……”柳儿朝着四下张望了一番,凑到杏儿耳边,神秘兮兮地道,“那件事情,咱们还没跟小姐说过呢,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啊,万一秦怜肚子里的孽种——”
“呸呸!”杏儿怒睁着眼睛,狠狠一敲柳儿的头,“这种话是你能乱说的嘛?!”
“干嘛啊!”柳儿摸着脑袋委屈极了,不服地嚷嚷,“我又没说错,你自己心里不也是那么想的嘛……这个家里有谁不知道啊,那孩子死活就不可能是小姐的……”
杏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了声音恨恨道,“你不想活了啊,赵管家是怎么吩咐咱们的,你难道忘了么?再这么大吼大叫的,要是被大小姐听去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柳儿几下挣开了她,嘟着嘴巴小声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不叫唤就是了,但是我非得跟小姐说清楚不可,我不能眼睁睁让小姐吃这个哑巴亏,隔壁的方家肯定等着要看小姐笑话呢。”
杏儿摸了摸下巴,深思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嗯,说是要说清楚的,再怎么着小姐也该知道,毕竟那件事是咱们亲眼看到的……”她颓然地垮下肩膀,隐隐有丝不忍,“我就是觉得小姐太可怜了,本想着她若是忘了,那就往事风中过吧,也没必要徒增烦恼,可没想到秦公子有了身孕,还打算欺瞒小姐……我瞧着小姐对秦公子还是有些情意的,她如果知道了那事,该有多难堪啊……”
柳儿难得的安静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神色黯然,嗫嚅着,“那不然、不然就别告诉小姐了吧,只要大家都不说,小姐是不会知道的。”
杏儿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一门之隔的傅清澜对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全然不知,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用手指比对着一长串的数字,另一只手摸索着拿起身边的茶杯,举到唇边喝了一口,随即拧起了眉。
赵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可以说是看着傅清澜长大的,当即会意地上前一步,“小姐,茶都凉了,歇会儿吧,我去叫杏儿泡壶热茶。”
“没事。”傅清澜总算从堆积如山的账目里抬起了头,赞赏地打量了下赵管家,由衷地感谢,
“这些天多亏了你,铺子里那么多的事情,全一手揽了下来。”
赵管家和蔼地笑笑,“能有什么事啊?我都做了半辈子了,早习惯了,倒是小姐,你的身子无碍了吧?”
“嗯。”傅清澜敷衍一声,合上最后一本账簿,竟是略略有些困惑,“杏儿告诉我,城里有几间药铺是傅家的,我以为只是一两家,没想到……”她的目光移到一叠叠的账簿上,不自觉地抚了抚额。
“傅家世代行医,几代传下来也该有这些家当了,所以当年大小姐要跟着她那师傅去北地厮混,夫人说什么都不肯,就差把大小姐从族谱中除名了,还好小姐你听话懂事,能继承家业,不然夫人死都不瞑目啊……”想起了往事,赵管家不由悲从中来,叹了口气,抬起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睛。
——如今是有小姐在,就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能到几时啊。
她还记得夫人临终前,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笑容惨淡,“清昭不孝,傅家看来是要……唉,赵三,你记着,我去了之后,你们只能喊清澜小姐,不能叫她夫人,留不住的,以后总是留不住的……”
傅清澜自然不晓得为何赵管家突然那么伤情,她只是淡淡抬了下眼,“都过去了。”
“是,小姐说的是。”赵管家放下袖管,迟疑地探问,“那,蓝漠公子的事?”
傅清澜想起了那少年英挺刚毅的眉目,轻叹了声,“让他回原本住的房间吧,一日三餐照常送去,其他的先别管。”
“这个……”赵管家面有难色,“这几天送去的饭菜,蓝漠公子碰都没碰过,这样下去,他恐怕就快撑不住了。”
傅清澜翻出一张白纸,提笔疾书,一边回道,“我等会就去看看。”
“那秦怜公子——”
傅清澜放下笔,吹干了纸上的墨迹,伸手递给了赵管家,“按着这方子,每日熬一碗药给秦怜送去。”
赵管家僵硬地接过药方,只觉得拿在手里像是有千斤的重量,面色凝重,踌躇良久,终于一咬牙,横下心来道,“小姐,有件事儿,我本来也不打算说了,可是你总该知道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退到了门边,‘吱呀’一声拉开了木门,对着杏儿和柳儿招手,“你们两个都进来。”
杏儿隐约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眼神越发黯淡。
等到赵管家重新关好门,傅清澜才开口,“说吧。”
赵管家清了清喉咙,头疼该怎么委婉地把事情给说出来,好让小姐不那么难受,但怎么说呢,这事摊谁身上都算倒霉……好在小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至少小姐不会太过震怒了吧?她这个管家当了几十年了,只有在十年前见着小姐真的动怒过,就是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全身冰冷……
傅清澜就这么默然不语地看着下面的人,赵管家额头冒汗,不住地伸手去擦,杏儿眼神躲躲闪闪,脸上似乎带着抹悲悯的神情,柳儿缩在管家后头,连头都不敢抬。
她们不说,她也不急,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
最后还是赵管家先开口,“小姐,你中毒前不久,方家二小姐上门找你,你那时好像觉着不舒服,急着回房里,我就叫方小姐来书房等你,谁知等这两个丫头送茶水进去的时候,看到……看到方小姐和秦公子独处一室,他们……呃,衣衫不整,姿势……咳咳,姿势不雅观……”
柳儿憋得小脸通红,突然从赵管家背后冒了出来,叫道,“秦怜他没穿衣服!”
赵管家回头一瞪,“没规矩!”
柳儿却是什么都不管了,扑通跪了下来,眼泪唰唰往下掉,“小姐,我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能白白受了这个委屈!自打秦怜进门后,你根本就没去他房里过夜,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呢?倒是方二小姐,每次借着钻研医术那种鬼都不信的借口,死皮赖脸地呆在咱们这里,其实就是为了见秦怜一面……小姐,那次我都亲眼看见了,他那个样子不可能是什么都没做过……”
原来是这样么。
她早该想到了的……从那几次的碰触就该知道了,秦怜捏她下巴,点她的额头,握她的手的时候,心里油然而生的不适感,那是很本能的反感。
她的身体在排斥她的枕边人。
她不可能怀着那样难耐的不适感和他云雨,可她也不觉得他骗了她。
真复杂啊……
“别哭了,跟个男孩子似的。”傅清澜看了眼杏儿,吩咐,“扶柳儿起来。”
赵管家脸绷得紧紧的,“我当时就命令她们忘记自己看见的,一句话都不准说出去,可秦公子怀孕的时日和书房那次基本对上了,小姐你看……”
说实在的,她是真的左思右想,没法了才说出来的。
若是小姐打定主意,要把那孩子拿掉,那么自然是越快越好,夜长梦多嘛,眼下都快要两个多月了,再不说就怕来不及了……
“辛苦你们了。”傅清澜语气平淡,“出去吧,以后这事别再提了,杏儿,去睡莲轩看看秦怜,叫他有空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
既然都打算要好好相处了,彼此之间至少得先做到坦诚相待吧。
三个人一走,书房顿时空了起来,傅清澜闭上酸涩的眼睛,刚刚看了太久的账簿,现在还觉得有点疲惫。
没休息多久,门外就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然后三声清脆的叩门声,一道细细的声音怯懦地禀报,“小姐,方二小姐来了,嚷着要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