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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晚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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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做过那个梦了,忆然记得从自己渐渐开始能睡着的时候到现在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谁知道她会在住进这宅子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又梦见了四五回?四五回都只是将凉亭中的事情复演了出来。
或许忆然心中一直挂着的担子终于放下了,她不用再做锦国的皇后,便觉得自己可以对自己的感情有个交代,对别人有交代。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然后去寻找那个好久不见的人,去向往曾经所期待过的生活,或许她们真的有机会可以过那样的日子了。
可是,天知道忆然要到什么地方,要找寻多久才能找到那个用性命来报复她,要离开她的人?那人可能真的就已经命丧那天了也说不定呢。
宅子里的丫鬟管忆然叫了“姑娘”,那是她们的习惯,除了晚月以及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人以外,宅子里的女子都应该被称做“姑娘”。
虽然仅有半个月,可是忆然受到了很不错的照顾,身体恢复的情况自然是让人很满意的。所以渐渐地,忆然去那小院儿的次数多了,也就和平时负责看管花草的丫鬟熟络起来。
听说这院儿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晚月弄回来的,甚至绝大部分都是晚月亲自栽种的。那些花草无论品种贵贱,晚月都特别宝贝它们。
晚月经常都会到别的地方去,虽说女人外出抛头露面不太好,但晚月那样也不算是自己在外面露了脸面,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了。她常常回来的时候就会带上一些花草,有些是周围城镇都没有的品种。因为气候和土壤的差别,能存活下来的不多,所以晚月特别爱护这院子里的花草,还专门找了个会养花的人回来帮她看着。
忆然听那丫鬟说着,这已经是她听说的关于晚月最详细的事情了。自己无意识地拨弄了一朵花儿,莫名地就微翘嘴角。“倒是个心细的人呢。”
丫鬟笑了笑,规矩地站在忆然旁边,看着忆然那不知是醉心与花草,还是因为晚月的心细而翘起的嘴角。关于晚月,不好多谈,而她已经说了很多。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调养之后,忆然的身子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可时节已经冬至,她竟然是越发地喜欢往那无人居住的小院儿里去。施晶晶不好开口让她别去了,就只好在自己得空的时候叫人带上一件厚些的衣物给忆然送过去。
说来,最近这几天里忆然见到施晶晶的次数明显少了,倒是主院里那弹奏柳琴的声音出现得勤快了。
大概晚月就要回来了吧,听着施晶晶的琴声,忆然如此想着。如果不是晚月要回来,那还能有什么能让施晶晶都开始这么认真地练琴,而不是时常都跑来和她欢欢喜喜地说上一阵子的话呢?
如果是忆然认识的那个人来教施晶晶弹琴,那么施晶晶一定不用担心会因为达不到晚月的要求而被责罚,她的琴技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可是那个人到底是在哪里?
此时的忆然其实很关心一件事情,那便是晚月要回来以后,她还能否再继续留在这宅子里?如果不能,她是否该考虑着如何才能回到临城,如何才能说服自己父亲去帮她找人?
忆然的样子看起来很迷惑,她大概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能顺利回家,甚至有些不太敢在现在离开这宅子。对她来说,锦国现在正在衰败,回去临城的路上未知数太多,作为一个从小就被养在府宅之中的大小姐,她能拿出的勇气是寥寥无几的。
当忆然听说晚月会在腊八当天回到宅子的时候,这个宅子里的人已经在为迎接晚月和腊八节而忙碌了。
临城的人过腊八都有吃冰的习俗,因为听说那一天的冰特别好吃,吃了它在以后的一年里都不会肚子疼。可忆然是跟着皇帝一路向南来到了这响水城,这里离锦城不近,所以冬天即便是冷,也都不会冷到让水结冰的程度。
宅子里的人忙碌,只忙碌在去搭配出用来煮腊八粥用的十几二十种材料。听施晶晶说晚月平日不爱喝粥,但是腊八粥是一定会吃的,于是施晶晶会为了这碗粥花上很多心思。
忆然总是能在施晶晶提起晚月的时候发现她脸上飞扬的神采,她好像特别关心晚月,单单是从这腊八粥上就能看出来。“你对晚月如此之好,可见她平日里对你是有多好!”
施晶晶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竟然有些脸红地开始摆手:“她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好!是我觉得,既然得人恩惠,就要尽一切可能去报恩罢了。”
施晶晶是个善良且单纯的人,就是性子欢闹了些,忆然一直就是如此给她定义的。
腊八节头一天,大宅子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那还是天都没来得及完全亮开的时候。车里出来一个穿着大氅的女人,一手扶着车棚,由张鹤护着跳下马车。跳下时似乎没站稳,向前迈了一两步。终于站定了她输了一口气,然后仰头看着宅子大门上的匾——张府。
她大概是在想折腾了几个月,自己终于又回家了。可是她不姓张,她根本不知自己的姓氏。以前有人给过她一个名字,但是后来也被她丢弃了,之后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叫晚月。
晚月让这宅子姓张是有原因的,其中之一只是为了让这宅子和宅子里的人可以不受别人闲言碎语地存在在这响水城中。所以对外,张鹤是这宅子的主人,而他有个温婉美丽妹妹待字闺中。
晚月一直站在大门四五步之外的地方,张鹤踏上了那五级石阶敲响了大门。丫鬟们起得早,所以有人听见敲门声就赶紧提着裙子小跑到门口拉开门闩把门打开。而这时候,晚月才揭开那遮在头顶,有些遮住她视线的帽子。
遮于帽子里的容貌终于显露出来,可那并非什么花容月貌,她看来甚至已有三十出头。这样子大概是会让人有些失望的,即便她光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很是端庄的感觉。可是少有人为此赞叹,只会有人庆幸还好她并非那传说中的美丽女子。而此刻,街上几乎没有人影。
丫鬟一看张鹤,便知道是晚月回来了,忙忙地就把晚月迎进门并送回了她屋子里,然后跑去把施晶晶叫了起来。
晚月常将笑容挂在嘴角,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她刚回屋便有一个丫鬟端来一盆火,然后到她身边帮她解开那件大氅。
晚月倒不喜欢穿什么花哨的衣服,比起宅子里的那三个姑娘来说,她的装扮是极为素雅的。所以大氅一除下,唯一显得突出便是揣在她怀中,露出系着红色扇坠的檀香扇扇柄。
那折扇打开来是镂空的一副梅花图样,做工极为精细,晚月就是见其极其精致才决定买下。她总是习惯带着它,却不常用来扇,久了便只当做一件随身物品罢了。
施晶晶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好到了晚月这边,她虽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却掩不住那看见晚月时候的高兴劲儿,所以进门了还没坐下就问道:“张鹤不是说你明天才会回来吗?”
晚月端了丫鬟送来的那碗热茶,先喝了两口暖了心暖了胃,而后才慢慢地与施晶晶说:“那边的事情提前了两天说好,所以提前回来了。只是路上路过一个梅园,便进去打扰了两日,不然前两天就该到家了。”
“结果这宅子里的人还不如那一园子的梅花有分量呢,竟然不能让你产生想要快些回来的念头。”
施晶晶说话有点酸,只是一点点,却让晚月听了个透彻。
“好啦!”晚月笑了笑:“没忘记你说要弹你新练的曲子给我听,我这不是已经提前一天回来了?”
是提前了一天,为此施晶晶很高兴的,可如果晚月没有跟她说路上为了梅花耽误了两天,又或是她前两天就回来了的话,那样施晶晶会更高兴的。
晚月还没等施晶晶对她的话做什么回应,这会儿便提起了那个让她一直都蛮好奇的人。“那个叫忆然的女子可还住在这里?”
施晶晶点头:“你要见她么,要不我去叫她过来?”
“暂且不必。”晚月说:“这才什么时候,绕了别人美梦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呢,所以施晶晶提议午饭之后由她陪着,让忆然和晚月说说话,顺便让晚月摸摸忆然的底。
话说到这里,张鹤就过来了。这会儿施晶晶才知道,晚月不止上别人家里去住了两日,更是得来一盆开得美艳的梅花。张鹤过来就是为了问晚月,那梅花到底是放在小院儿中,还是放在她房间里。
“放小院儿吧,要是放在屋子里,定是不久就失了生气。我与你一同过去,顺便看看那些花草有没有被冻坏。”然后晚月又对施晶晶说:“一会儿我打算休息一下,早餐不必叫我,你与她们说我回来就好。”
施晶晶应下了,于晚月一道出了屋子,自己又回去收拾了一下,便开始忙碌起了这新一天的事情。
快到小院儿门口的时候晚月突然站住脚,本来揣在袖口里御寒的手立刻钻出来贴住了自己的额头。
张鹤看见,心中一紧:“不舒服了?”
“不是。”晚月笑了笑:“我忘了跟晶晶说明天晚上要验收她们这几个月的成果。”
“一会儿我帮你去说好了!”
“也好。”
其实晚月真的蛮好奇那个叫忆然的人,可她竟然从来就没问过张鹤,哪怕张鹤接她回来的这一路上她都没问过一句半句。但是都忍了那么久了,施晶晶也说最迟午后就能与忆然接触上的,怎么到了这会儿还有些忍不住想要问些什么的冲动?
“忆然最近怎么样?”终于晚月没忍住好奇。
“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么冷的天气,我不赞成你赶她走。”
“嗯?”晚月走在前头,突然又停了片刻,带着有些委屈的笑容回头望着张鹤。“难道你眼中的我就是这般无情的?”
张鹤并不看着晚月,只是说:“其实我倒是希望你直接赶她走,或是根本就不仔细瞧她几眼。可是最近确实太冷,而她要向北去,确实不适合。”
向北,北方自然比这里还要冷。晚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所以她才赶在这寒冬腊月的时候回到了响水城来过冬。
晚月没回头了,背对着张鹤,自己勉强勾了一下嘴角。她懂张鹤要说什么,但是如果她挑明白了和张鹤谈论这事情,或许结果就是大家都很憎恨自己,却又不得不把这事情继续下去。所以晚月选择了玩笑:“怎么,你喜欢她?”
“你瞎说什么!”张鹤一句话,轻声喝住了晚月胡乱开出的玩笑。结果这一喝止,喝得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因为话少了,所以步伐变快了。小院儿本来离他们就没有太远,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当晚月看见院子里有人的时候硬生生地就愣在了门口。
张鹤跟过来,因为晚月挡住了入口,他抱着一盆梅花就不好绕道。“怎么不走了?”
晚月是被张鹤的这句话叫醒了,却根本没理会他,只是在犹豫瞬间之后就仿佛发现什么佳品一般欣喜起来。
怎么会这么早就有人跑到这院子里来了,这季节明明就没有任何花香,是什么将那人吸引过来的?
那不是晚月找来帮她养花的丫鬟,那是谁?晚月不用猜也都知道,这院子里只有一个陌生人。
晚月朝她快步走过去,途中更是取出了怀中的折扇握在右手,刚接近蹲在篱笆边上的忆然便用扇子抬起了忆然的下巴,迫使她就着那别扭的姿势抬起了头。
对着忆然,晚月仔细又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看着忆然五官,忆然的轮廓,甚至还深深地将忆然眼中的情绪都探了一遍。她说女人就像一首曲子,要用心去感受才能感觉到内在的东西。所以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读取忆然,异常用心。
忆然被晚月的突然到来弄了手足无措,可是即便如此,忆然还是猜到了她是谁,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用这般琢磨不透的眼神看自己。
“你就是忆然?”
忆然勉强用力点了头,并且带着十二分的茫然。
晚月勾起嘴角,却由着一声很轻的哼声从鼻腔里发出了。她收回折扇,拉了忆然一把,让忆然站了起来。“在这里住着可习惯?”
忆然完全摸不清状况,只好再次以点头作答。
“那就好。”晚月将扇子放回怀中,捋了扇坠吊在外面,然后回身与张鹤说:“找裁缝给她做几身漂亮衣服,她要什么尽量去办。不必让她与她们一样学乐器,请个画师来教她画画就好了。”
张鹤皱起眉头,晚月的决定与他所设想的果然相同,所以他看着依旧不知发生什么的忆然,自己就觉得很是对不起她。
晚月让张鹤把那盆梅花放在了一个比较适合的地方,自己在张鹤摆放梅花的时候就回去了。可是张鹤始终觉得晚月这决定不妥,赶紧放好梅花追了上去,留下了忆然一个人在这里继续茫然。
“她真的就是晚月?”忆然独自站在篱笆边上,忽然就注意到那盆才搬回来的梅花。她想起了养花的丫鬟说的,晚月经常都会带些花草回来。
晚月以为这么一大早大家都在休息,所以这院子里没人也是应当的。可她不知道才住进这宅子的忆然偶尔会因为梦中的一些情节而突然醒来。所以忆然来了这院子,在天未亮的时候。所以晚月看见了忆然,在天刚要亮开的时候。
忆然对晚月的印象不太好,从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个人开始就这样。可她听丫鬟们管晚月叫“小姐”,于是主观上觉得晚月起码也是个年轻的女子。可是到底是她想得过于美好了,还是晚月实在入不了她的眼?就刚才的相见来说,在某些方面上,晚月让忆然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