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GL）》藩田同学

3、二、梦魇

　　忆然在这宅子里住下了，在她住下的第五天，张鹤说晚月同意她暂时住下，却不让她随意行动，换句话就是不让她离开宅子。所这五天的时间里，忆然都不太清楚自己具体是在什么地方。
　　“晚月没说别的，第一只鸽子回来的时候，信上只有几个字。”
　　“几个字？”忆然好奇地问。
　　“可暂留。”张鹤口述的，他并没有把信拿出来。然后是第二封，那一封上面就明确地与他说了，在摸清楚忆然底细之前不可让她到处乱走，也不可透露任何。
　　忆然虽不懂这是为何，却很愿意配合，所以她不问别的，她怕张鹤为难。就住下的前五天里，忆然看出来张鹤很听晚月的话，这个宅子里的人都很听晚月的话。而那个晚月似乎不是很好惹的人，不然怎么她说了什么别人就会听从什么？

　　忆然醒来的当天，晚饭时候便见过了宅子里住的所有的人，包括施晶晶说的那两个姐妹，还有宅子里的丫鬟。她们都蛮好相处，忆然与她们一起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倒是施晶晶让她应付不来。还是那个样子，施晶晶太热情，而忆然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
　　宅子里有个小院子，无人住，却种着一些花草，这个季节正好开满了菊，满院子都是那特有的香味。
　　忆然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离前面有些远，所以很安静，很舒适。她的这个习惯只有那个对她特别好的施晶晶知道，所以这会儿施晶晶刚拿到张鹤送回来的柳琴，便来了小院儿寻人，说是为要为忆然的康复弹上一曲以示庆贺。
　　这宅子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多才多艺，被称做姑娘的另外那两人手里能弹的是筝，而她俩关系似乎很好，时常在屋中合奏。曲调时时会有停顿，却能听出其中的欢悦，再加上偶尔发出的笑声，很容易便给人一种特别融洽的感觉。
　　除了她们，在这宅子里作为丫鬟的六七人也都能随口背来几首诗词。或许是得闲陪着姑娘学习时候偷偷记下的一些。
　　在这样的宅子里生活，或许是不会觉得烦闷的，起码对忆然来说是这样，因为曾经的她也都有过这样的日子。

　　忆然还在想这里的人虽然有才艺，却为何会有一种比较奇怪的脂粉气息的时候，施晶晶便在石凳上坐得端好，怀抱柳琴，已然面色莞尔，其首微偏。然后右手五指屈向掌心，忽而展开弹起琴弦，立刻便有琴声响于忆然耳旁。
　　琴声徐徐而起，偶偶会有些急促的地方。忆然听着，也都看着施晶晶，看她以指压弦，以指拨弦，琴声由她指间而生，萦绕于忆然耳旁。
　　柳琴，那并非是流行与锦国的乐器，所以若是学习乐器，相比柳琴来说，绝大部分的锦国人都会选择琵琶。虽然柳琴其外形、构造、奏法均与琵琶相似，却因为音色和音域不如琵琶而很难得到锦国人的喜爱，所以锦国会弹柳琴的人很少。
　　假若忆然从未听过她身边的人弹奏柳琴，那么她会觉得施晶晶的技艺是她所遇最好。可惜，可惜施晶晶的琴声里始终都少了一些东西，比起忆然听惯的那一人所弹的远远不足。又或许是施晶晶只是一个人在弹奏，无人来合的原因。
　　忆然始终都站在篱笆边上，未曾靠近过为她弹奏曲子的施晶晶。若是欣赏，不管是用耳聆听还是用眼观看，都要有那一定的距离才能有美好的感觉，所以忆然一直如此，直到施晶晶弹完一曲，恢复了以往那灿烂笑容后，她才走了过去。

　　施晶晶的琴是纯白的，却在头部雕有一个蝶纹，其底色衬以正红。这把琴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显得特别精致，漆色虽纯白，却给人感觉十分温润。忆然是对这把琴有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在赞扬过施晶晶的演奏之后问道：“这琴是定做的？”
　　施晶晶点头：“晚月姐姐让张鹤去给我订的，这蝶纹还是她亲手画了图给送到店里去的。”
　　“她对你这般好？”晚月给忆然的感觉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所以听说她会让人专门给施晶晶做琴，还亲自给她画蝶纹的时候表现得有些意外。
　　“她对这里所有的人都好。”施晶晶说：“这宅子里的人都是苦命的人，却又好命地遇见了她，被她救回来，并且住在了这里。这里的人，就算是小丫鬟，她都很照顾，所以大家都愿意跟着她。”
　　说到苦命，忆然不禁将这个词用来和她感觉到的脂粉气联系在了一起。这样一来，她或许隐约地理解到了什么，只是还没能将那种感觉清楚地抓出来。
　　施晶晶说，虽然晚月对她们的学习要求很严格，却从来不跟她们大声说话，更别说是凶她们。既然如此，忆然就真的不懂了，说来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这宅子里的人都不怎么敢于她过多的提起？
　　“说多了对你我没好处，所以不提才是好事。”施晶晶如此说，然后没了下文，就像她的这句话一样，少说才是好事。
　　别人不愿意说，忆然也不问太多。她或许不会在这里住太久，等到身子调理好，她会厚一回脸皮去让张鹤想办法把她送去临城，也就是临近锦城的那一座城，处于锦国最北一代。因为她的家在那边，既然她被皇帝抛下了，她便不再是皇后，自然是要偷偷地跑回家里去的。

　　深秋时节，偶来一阵风会吹的人瑟瑟发抖。见忆然裹了衣衫，施晶晶赶紧将琴收好，关心忆然说：“你身子不好就先回屋去吧，最近天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忆然暖暖地笑了一笑：“这宅子里怕是只有你最关心我了。”
　　“不是她们不关心你，只是过些日子晚月姐姐要回来检查功课，若是不如她所想的程度是会被罚的。”
　　“那你为何不忙功课，倒是这么勤快地往我这里来？”
　　“晚月姐姐走前将宅子里的事情都交给我了，她说她不在，我就给这宅子的事情做主。我是晚月姐姐救回来的，她托付给我的事情我自然要办好，所以照顾好你是我应该做的。”
　　“晶晶姑娘真是……”忆然叹着又笑着，因为她不了解晚月，所以不好对施晶晶的行为作何评价。
　　一听“晶晶姑娘”这称呼，施晶晶似有些不满意。“且不论年纪大小，我是管你叫了忆然，你为何只称我为晶晶姑娘？难道这般生分的称呼会让你觉得自在一些？”
　　忆然只不过来了五天，觉得自己大概没能和谁熟悉到可以很亲切地称呼对方的地步，所以她称了“姑娘”，并且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施晶晶这么一问起来，她倒不好将自己的想法讲出口了。
　　既然施晶晶如此在意称呼的事情，忆然也不介意以“晶晶”作称，省了“姑娘”二字。如此她落了些轻巧，施晶晶也都显得高兴不少。

　　叫来丫鬟，施晶晶把柳琴交给她，自己便陪着忆然回去客院。到客院必须经过主院门口，那时候，另外两个人正好又弹出了琴声，忆然止步聆听一会儿，忽而摇头叹息：“心不在琴上。”
　　施晶晶新奇起来：“你懂这个？”
　　“一点点罢了。”
　　“或许比她们厉害呢？”施晶晶笑了，哪有只懂一点点的人止步稍许便听出弹琴之人心思不在琴本身的？
　　忆然也是笑，很浅淡的笑容，然后抬起手指遮于鼻前，吸了吸鼻子。“风大，我先回去了，你也去练琴吧，要是因为陪我而害得你被晚月罚就不好了。”
　　施晶晶本打算将忆然送回房的，可忆然的话听来确实不太想让她继续了，所以她停下了，只让一个丫鬟陪着忆然回去。

　　琴，忆然好像已经两年没敢碰那东西了。以前有人伴随，所以次次抚琴时候，忆然都觉得很愉快。那时候，就像她说的那样，弹琴的人心思根本不在琴上。之后便到了那一天的夜里，明月高悬空中的夜里，那人跳落湖中之后，忆然便再也没敢去触碰任何与弦有关的东西。
　　那天之后，忆然大病了一场，夜夜都能梦见亭中所发生的事情，总是从梦中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很长一段时间里，忆然总是噩梦缠身，起先只是梦见那日亭中事情，后来渐渐发展成了各种带有联想的梦。或是孤魂欲回却找不到来路，或是她根本就得不到对方任何原谅，而对方始终一副狰狞笑容对着她。
　　梦中，忆然很想挣脱，却苦于浑身无力只能深陷其中。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才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内心的恐慌久久都不得平息，只好抱住自己坐在床上，直至天亮。
　　府里请来大夫与忆然瞧病，瞧了很长一段日子却根本不见得好。即便是开了不少安神安眠的药给忆然，也都只能保证她一时的睡眠，无法断根。是药三分毒，在给忆然用药三个月不见效，府上人人都见忆然面色枯黄的时候，余老爷终于决定不再让大夫给忆然开任何方子。
　　既然病，且不可治，忆然便没有资格可以进入皇宫。那时候余老爷以为忆然的病根源于此处，便以此为由，拖延了忆然进宫的时间。
　　余老爷本就无心让忆然进宫，以前的他从没有想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拥有的那些可敌国的财富，如果不是它们，忆然绝不会成为那些大臣用来逼迫他给朝廷出钱养军队的筹码，也不会被那些大臣相中作为皇后，从而进一步将他的钱与朝廷栓在一起。
　　忆然既然已经被选为皇后，便不可能嫁给其他人。可余老爷情愿忆然在闺中成为老姑娘，都不愿她去做这将亡国家的皇后。他有能力将自己女儿保护好，即便是发生了战乱。而那个皇宫里的人却没有这种能力，甚至到时候他们只会去管皇帝的死活，哪里顾得了忆然？
　　然而借口终归只能拖延一些时日，所以快要到两年的时候，也就是忆然将要二十岁的时候，那些大臣终于开始给余家施加压力，逼迫着忆然进了宫。
　　之后便不出余老爷所料，那班人果然是将忆然丢弃在了途中，唯独护送着皇帝前往新都。而这时候，余老爷还在遥远的临城等待着女儿给他保平安的书信。

　　忆然要回去，一定要回去。回去之后哪怕要隐姓埋名都好，她不愿再次进到那个皇宫，再做什么憋屈的皇后。她还想着，想着回到临城去寻找那个人，那个跳舞时候就像蝴蝶飞舞一般的人。既然她不是皇后，也不好再嫁人，她便觉得自己可以那人在一起。所以她要找，更希望可以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