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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扑焰飞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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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白晔重逢的感觉,就好像过春节。短暂的喜悦之后,一抬头,发现前路茫茫,好些个隐忧。
首先就是鸬鹚堂的追捕。
尽管白晔对此毫不挂心,非常泰然的拉着我在街上招摇过市。尽管老话讲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我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甚至几双眼睛,在紧紧的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白晔,那家伙却说我神经过敏。
“该来的总会来的,躲也躲不掉。即便我们跑到天涯海角,鸬鹚堂一样会找的到。那就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白晔如是说。
第二件愁事,无疑是关于《凤翔操》。
我只怕一旦说出那曲谱的下落,白晔会立刻长出翅膀飞到空芸寺,到那时我拦都拦不住,那就太对不起寂海大师、定行住持他们。
可如果隐瞒,又觉得对不起白晔。
就这样走了七八天,我还是没能张开嘴。
这日到了常泰城中,天近傍晚,便找了家客栈投宿。
二人在老板面前兄妹相称,开相邻的两间客房。一路之上皆是如此。
我刚在屋子里洗了个脸,白晔从外面进来。
“雨燕,我出去一趟。”
“天都快黑了,你干嘛去?”
“有点事。”
我站起身,拿过桌上的剑:“那我和你一起去。”
白晔抿嘴一笑:“这么会儿不看着我都不行?”
“你。。。”我用力瞪了他一眼,把剑往桌上一按。
“去吧去吧,爱干嘛干嘛,谁愿意跟着你似的。”
一个人呆坐在桌子旁边,心里还在盘算琴谱的事要不要说。白晔临走时倒的茶一口没喝,早就凉透。
嗨~再这样纠结下去我就快得神经病了。
蓦然间一阵扑扑腾腾的声音传入耳朵。
应声望去,原来是一只白色蛾子飞进了桌上的纱灯之中。
纱灯里烛光摇曳,蛾子翅膀不断扇动,在那烛光四周飞舞,将小小的影子映在灯罩之上。
白色纱灯上那蛾影变幻,仿佛产生出一种神秘的诱惑力量,将我的眼光牢牢吸引。
不知何时,迷糊中我听见门缝错开的声音。猛的抬起头,同时右手抓住了桌上宝剑。
一见开门的是白晔,才长吁了口气,将按剑的手松开。
白晔看我刚才和衣趴在桌上睡着,便道:“怎么不到床上睡,这样趴着多难受。”
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没想睡,一不小心迷糊过去了。”
这时我发现白晔左手背在身后,似乎是故意藏着什么东西。
“哎,你拿的什么?”
白晔一听此言,又将手背的紧了些。
“怎么着,还不叫我看啊?”我倏然间身形一晃,乾坤九步,两步就绕道了白晔的身后。
“谁说不给你看了,这就是给你的。”
白晔疾速转过身来,举起左手,白光一道,居然是把大剪刀。
白晔手握剪头,把剪把递给我。
接到手中,竟见那剪刀是精铁打的,剪把圆润平滑,剪尖儿锋利如刺,剪刃菲薄,开合之间,竟俨然有股危危剑气。
“真是把好剪子!”我爱不释手,连声称赞。
咦?这剪子连杆处还刻花纹。
定睛瞧去,见正面刻着个柳体的“燕”字。背面则一只剪尾挥翅的燕子。
伸手轻轻拂过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燕子,心里顿时暖流涌动。
“这,是你特意给我订做的?”
“喜欢吗?”
我用力点点头:“喜欢。”
原来白晔知道常泰城中有位锻造名匠,打造兵器堪称一流。便在来的路上早早把剪子订下了。刚才出去就是取货的。
“哎,你怎么会想起来给我打这把剪子的?”
“上次把你的剪子弄丢了,一直想赔给你。”
我笑道:“那种修枝的剪子值什么钱,还用你特意的赔?”
“主要是~主要是我喜欢看你那套剪法。”白晔说这话的时候稍稍有些结巴。
我那套百花飞剪的功夫,白晔似乎也只是陪在断弦身边完整的看过一回。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在我们之间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他在我面前斩钉截铁的说出“我只有淩儿一个妹妹”时,真好像直接把一桶凉水泼在我的的身上。
好在那些心结终于解开,这可全得感谢梨花婆婆。要是没有她,只怕我会一辈子把白无常误会下去。
听他说到“喜欢”,心里虽然受用,嘴上还是打趣道:“是嘛,你喜欢?我以为你当时心里只想着妹妹的事,压根没把我看进眼里去。”
白晔一脸委屈:“我看进去了。你的剪法一共十八式,每一式的名字我都记得住。”
这怎么可能,那些名字连我自己都背了好几遍才记住的,他只听了一遍,怎么可能记得住!
“雨燕你不信是吧,我背给你听。”白晔果真开始认真背起来:“第一式--倒转金轮,第二式--心向残红。。。。末式--燕剪西风。”
都说灯下宜观美人。此时此刻,灯火昏黄,朦胧光线恰恰映着白晔一张清雅温润的面庞。那秀气双唇开合之间吐出的每一招一式,都深深印到我心坎儿上去。
男人如果事事仔细较真儿,就显得小家子气,但白无常难得偶尔细心一回,竟就是这样的细致入微。让人不感动都不行了。
心里一激动,便放下了前后思量。
“白晔,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将发现《凤翔操》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白晔。
没想到他特别淡定的听完了我的叙述,之后报以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笑容。
“雨燕,我两年前就曾经去过空芸寺。寂海大师浮屠中藏着的那本古琴谱并不是《凤翔操》。”
什,什么?!
白晔的回答让我瞬间无语。
站在那里,紧握着双手。
“雨燕,你怎么了?你没事吧?”白晔两只手在我眼前来回的晃。
良久,火山终于爆发。
“白无常!你老早就去过空芸寺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啊!合着我这一路拼死拼活的,都是白费劲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件事多纠结!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
一边狮吼,一边挥拳朝白晔身上打去。
打了七八下,他也不还手,也不还口。这和打一个白色沙袋有什么区别。
我停下来:“不打了,打你我嫌手疼。”
白晔收了笑容,只是柔声问:“这回气消了没?”
“没消。”我斜了他一眼。
“那再打两下啊,直到气消了为止。”白晔把笛子抽出来,递到我手里。
“用这个打吧,这样手就不疼了。”
我握着那笛子,猛地扬起手,白晔下意识的向后一缩。却发现笛子末端停在了自己的胸前。
“好久没听你吹笛子了,给我吹个曲儿吧。”
白晔微微一怔,接过笛子。
夜色如水般沁凉,白晔斜倚在客栈二层外廊的栏柱之上,将银笛放在唇边。
笛声悠扬,是我没听过的一支曲子。没有过分哀愁,也并不欢快活泼。只是淡淡的,好像碧空里划过的云朵。被风吹去,就了无痕迹。
一曲过后,夜风中,白晔的头发有些凌乱。不知何时他脸颊挂上了一层秋霜般的冷清。
“雨燕。”语气里没有了一丝的暖意。
我心中一凛,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雨燕。”他又叫了一声,音调更加冰冷。
“我们还是分开的好。”
“你,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更怀疑他的嘴。
“分开吧。”白晔毫无表情的望着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好疼,我不是在做梦。我也没有听错,他说要我们分开。说的那么自然。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喊声一声比一声高。
流星划过一般,白晔眼角眉梢闪现出一种无奈的哀愁,只是一瞬,却被我抓住了。
“白晔,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脸
“。。。”
“我说的对吗?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白晔嘴角用力向下抑着,倏然转过身去。
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外廊的尽头,我不顾一切的奔了过去。尊严、矜持,头脑中通通没想。白晔的背影仿佛产生出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不由自主扑上去,将他紧紧抱住。
被闪电击中一般,白晔整个人僵在那里。
“不要离开我。。。”我用力的压抑着声音。
热泪从眼眶中默默溢出。脸庞靠在他的背上,眼泪浸湿了衣服,他应该可以感受的到吧。
白晔声音很低:“雨燕,你说的对。你为了我,冒尽了风险,多少次生死攸关。”
“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白晔苦笑一声:“追捕、仇杀,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宿命,那不是你的,我不能再自私下去。我死了没有关系。。。我舍不得拉着你一起死。”
“舍不得么,白晔,舍不得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啊。你还不明白么,我们的宿命早在胭脂河畔就连在一起了。你死了的话,我还怎么活呢。。。”
泪珠断线,一发不可收拾。
我像个委屈又软弱的孩子一样,用力的抱着白晔,如同抓着的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白晔猛的转过身,低下头。
火漆般炽热的唇牢牢印在我唇上。
未及反应,身体已经轻飘飘被他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我的客房。
纱灯熄灭。
吹熄蜡烛的一刹那,我看清那只白色的蛾子,双翅已经被火烤焦,静静的躺在红烛旁边。
我扬起嘴角,没错,我程雨燕就是那只飞蛾。
烈火焚身,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