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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玉碎瓦全 ...

  •   看到人烟的感觉真好,连在雨中奔跑都有了精神。
      可那房屋的影子看着切近,实际距离却很远。不知跑了多久,气喘吁吁的我终于停住了脚步。
      雨幕如同一幅白色的珠帘,穿过它,一座偌大的宅院呈现在眼前。
      这宅子的院墙出奇的高,足有两丈,灰白的墙壁已经斑驳不堪被大雨一浸,那灰色倒是浓淡相宜。
      墙围是细白的鹅卵石砌的,边缘之上附着着好多墨绿苔藓。
      大门上木质的冰盘檐,两侧都有凹槽,成股的雨水从上面流下来。
      两扇紧闭的高大木门原本是朱漆的,只是看起来颇有年头,朱红已变成了泛白的砖色。
      我走过去,拿起门上锈迹斑斑的兽首铜环,轻轻叩门。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挫开一个小缝。一个梳着抓髻的七八岁上下的女孩儿将头探了出来。我连忙凑过去。
      “妈呀!”女孩忽然大叫一声。就要关门。
      “哎!”
      我伸手去拦,她已经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什么人啊这是。
      我扬起手还要再敲,想了想,又把手放下了。
      也罢,大宅门里的人大多是这副死德行。不让进就算了。
      我抬头看看头上屋檐,刚好能挡住雨。
      “哼,本小姐就坐在你们房檐下避雨。”
      一阵风过,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
      我只好抱着胳膊缩成一团。
      正坐着好好的,忽然吱呀一声,身后的大门猛然打开。
      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向后跌去。
      糟糕!这回恐怕要摔个乌龟朝天式,那可就出丑出大发了。
      “唉,小心。”一只胳膊将我扶住。
      “谢,谢谢啊。”我连忙用手撑起身子。
      扶住我的是个年轻姑娘,单眼皮,尖下颏,长的不能算好看,但是很耐看。在她身旁站着的,正是刚才开门的那个梳抓髻的小女孩儿。
      “霁月姐姐,我说的妖精就是她!”小女孩儿用手指着我,一脸惊恐。
      妖精?我什么时候成妖精了。
      被称为霁月的姑娘笑道:“绵儿你别瞎说,哪来的妖精。”
      “对啊,我明明是人,干嘛管我叫妖精。”我朝那女孩儿瞪了一眼,吐了一下舌头,没想到她竟然一咧嘴哭了起来。
      我忙站起来:“小妹妹,你别哭啊,我不是有意吓唬你的。”
      小女孩儿一看我过来,捂着脸,撒腿跑到门房里去了。
      “这,这。。。”我被她弄的莫名其妙。
      回过头,发现霁月正盯着我的脸看。
      忽然她扑哧一笑。
      “难怪绵儿让你吓着了,来,你自己看看自己就知道了。”
      霁月拉着一脸茫然的我也进了门房。
      绵儿一见我进来,跳到了一铺炕上。
      霁月也不去管她,拿过一面小铜镜,递到我手上:“你看吧。”
      我朝镜子里一看,也吓了一跳。
      这还是我吗?
      头发又湿又乱,近乎盖上了大半边的脸,有几缕还在黏黏的兀自往下滴水,而露出的那一小部分脸上还有好几道手指擦过的黑色痕迹,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横长的胡子呢。
      难怪要吓到小朋友了。
      霁月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
      “给你,快好好擦擦吧。”
      我一伸手,看见那帕子雪白雪白的,忙把手缩了回去。
      霁月看出我的心思,宛然一笑,道:“没事儿,擦吧。”
      “不不,这多不好意思。”我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用袖子在脸上用力抹了好几把。
      反正袖子是湿的,抹了几下,脸就干净了。
      我又用手把头发捋到一起,走到门外拧了拧,拧出不少泥汤。
      再进屋时,绵儿终于不拿看妖精的眼神看我了。
      “姑娘,你从哪来啊?”霁月问道。
      “哦,我是从山那边来的。”
      我谨记梨花婆婆说的话,并不敢提她的梨园。
      “本来想今天下山去,没想到碰到大雨,迷路了。刚好看见你们家,就冒失的闯来,有劳二位姑娘,肯让我进来避雨。”我向两个女孩抱拳道。
      霁月道:“你不用客气。我们琴庄只是不欢迎男人,可像你这样的姑娘,我们夫人是很喜欢的。”
      绵儿从炕上跳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程,名雨燕。”
      “哦,程姐姐。”这小丫头转变的还挺快。“你就放心在这门房呆着,这里是我和霁月姐姐的天下,我俩说了算,是吧,霁月姐姐。”
      绵儿拍拍霁月的胳膊。
      霁月笑道:“你得了吧,哪能让她在这呆着啊。”
      我忙说:“霁月姑娘你别为难,如果不方便的话,我马上就走。”
      “嗨,不是要赶你走。你看现在天都快黑了,你怎么走啊?”
      我嘴上说没关系,可大黑天的,如果让我在又冷又湿的山林里过,我心里也是老大的不愿意。
      “这样,你和我到龙龈园去,那两边都有空着的厢房,你就在那住一晚。”

      此时雨已近乎停了,只是有毛毛的雨丝,打在皮肤上还挺舒服。
      我随着霁月,绕过了门房后的影壁,走过一道垂花小门,来到一个院子。
      院子很大,正前方是一个会客厅堂,堂中央匾额上写着“龙龈”二字。厅堂左右便是厢房。
      院中央是块大的太湖石,周围种着时令鲜花,因为刚下过雨,花瓣都显得格外的娇艳。
      霁月带我穿过游廊,走到西侧厢房,推开门让我进去。
      一进到屋里,顿时暖和了不少。
      屋里并没有人,霁月让我坐下,给我到了杯茶。
      青釉茶盅里盛着的茶水,泛着微微的鹅黄色。茶叶又细又长,秀挺舒展,在水中转着圆圈。
      茶未沾唇,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沁人清香。又说不出是哪一种香,似乎比梨花婆婆的那些香料都更清新好闻。
      “好茶啊。”我赞了一声。
      “那当然了,我们琴庄的隐雾贞眉,名声在外,可不是虚的哦。”
      啊呦,真是好口福!隐雾贞眉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茶中极品,据说一两千金,没想到自己这种穷苦百姓今天居然喝到了,更想不到的是,这里竟就是隐雾贞眉的原产地。
      一杯茶下肚,顿时觉得七窍通透,那时候在大雨里涕泪交融,鼻子都堵住了,这会儿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呀,你别是伤风了吧。”霁月颇为关切的道。
      “没事儿,一会儿就。。。阿嚏。。。一会儿就好了。”我揉着鼻子笑道。
      霁月想了想说:
      “这样吧,我进里面去给你拿件我的干净衣服,你好换上。你的衣服又湿又脏,实在不能穿了。”
      “不必了,霁月姑娘,太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回来。”霁月一笑,出了房门。
      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姑娘,刚才我还说这大宅院里的人都是拒人千里的死德性,现在真要收回这句话了。
      坐在椅子上,左等右等,霁月还是不回来。
      我开始在屋子里东张西望。
      先是摸到身边这张桌子,桌面又滑又亮,一个毛刺儿也没有,而且上面有好看的鸟翅膀一样的花纹。
      这种木头叫什么来着,好像和菜名儿有点关系,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我站起身,双脚只觉得松松软软的,低头看去,原来是椅子前铺着踏脚用的小方毯。
      毯子上面那花纹交错,却不像中原的东西,听人说有一种毯子是波斯进口来的,莫不是这种?
      这时,我的注意力猛然间被墙上挂着的两幅字画吸引过去。
      那是两幅山水画,画纸已经微黄,但装裱的非常精致。只见画里山峰高耸,老松苍劲,下有小溪,流于白石之间。真好比人间仙境。
      我细看画上七七八八的红色印章,那些字体都怪怪的,我没几个字看的明白。只有右下角一方印章上,隐约看着像是个“唐”字。
      唐?难道是明朝四大才子之一,画公鸡的那位唐伯虎?
      一提公鸡,我想起来了,先前那桌子的质地,是鸡翅木的。
      用的起波斯地毯、鸡翅木家具的人家,应该不会在墙上挂唐伯虎的赝品吧。
      我又朝东看去,那里立着一架扇形的多宝格。
      走过去隐隐闻到多宝格散发着一种酸酸的味道,看那木质,发着暗暗的红褐色。看来是酸枝木做的。
      这样有钱的人家,怎么门楣弄得那么老旧,真是搞不懂。
      只见多宝格设计精巧,有的格子大,有的却小。每一格上都摆放着一件精美的瓷器。
      既有青花、粉彩的瓶瓶罐罐,也有雕的玲珑可爱的小动物。
      我正看着一件粉彩绘蝴蝶的小碗出神,忽然门一开,一个姑娘从外而入。
      这女孩上身是绛红的宽袖短褂,配了一条白色多褶的裙子,和霁月一个服色,看上去都是府中的丫鬟。
      她手里托着一个茶盘,径直往屋里走。我身在多宝格后面,她并没注意到我。
      照理说应该是出来打招呼,可空屋子里突然间冒出我这么个陌生人,她肯定要吓一跳。
      就是这么犹疑之间。
      那姑娘已然收住了脚。
      她先是小心翼翼朝左望去,什么也没看见,又向右转来。
      出去,还是不出去?
      我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那姑娘机警的眼光和我纠结不堪的眼神对上。
      “啊!”她尖叫了一声。
      嗨,本来就是怕吓到她才没有吱声,没想到到底还是把她吓到了。
      就在姑娘尖叫的瞬间,她手中的托盘一倾,盘子上一个大茶壶,六个小茶杯顺势向下滑落。
      “小心!”我一个箭步从多宝格后跃出,左腿支撑,右腿向后飞起,身体下压,双臂前伸,一招漂亮的平沙落雁,稳稳接住了那只茶盘。
      好险啊。我长吁了口气。
      这些茶具都是上好的瓷器,要是掉在理石地面上摔坏了,不是大大的可惜。
      可那姑娘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谢意,倒是出奇的夸张。
      她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大,那嘴里都快能塞进一只桃子了。
      这是干嘛?我不过略施小技帮了她一把,她也不用这么惊讶佩服吧。
      不对啊,她的眼睛并不是看向我,而是看向我身后的-----多宝格!
      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在我心里升起。
      顺着她眼神的方向,我转回头去。
      只见我的右腿还兀自向后高高扬起,而那多宝格却在缓缓的倾斜下去。
      不要啊!啊!啊!
      我在心里大喊道。
      呯!呯!呯!稀里!哗啦!
      那些瓷器显然没有听见我发自内心的强烈呼唤,纷纷投向大地的怀抱。紧接着多宝格轰然倒下,所有的瓷器瞬间被砸的粉粉碎。
      就在此时,嘭的一声,门被打开。一股脑冲进来七八个人。
      为首的表情惊诧的是霁月,在她身后矗立着的一个高大而魁梧的身影。
      虽说用高大魁梧来形容,那实际上是一个老太太。但这个词的确适合她。在她健硕的身上完全没有一个普通老太太的干瘪或富态,她一手擎着根长长的烟袋,一手叉腰,就如同菩萨庙里的四大金刚一样。而她脸上的表情也和四位天王一样,环眼圆睁,整个面部的肌肉都是下拉而紧绷的。
      “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洪钟般的声音在此刻一片狼藉的屋中回荡。
      “呵。。。呵呵。。。碎。。。碎碎平安。。。”
      天啊!在这种时候,难为我是怎么想起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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