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语惊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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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岚湖碧波荡漾，微微泛着涟漪，水光潋滟。
湖心是一座小小的岛屿，名曰浮花岛。在浮花岛的岸边设了三座高台。中间的一座高台设了一排五个位子。泠夙端坐于最中间的位子上，面容淡然，白衣醒目。
他的右手边坐着顾掌教，头戴五岳冠，身着五岳法衣，外披鹤氅，神色庄重严肃。
千沨宫古长老，因为是现在仙门里辈分最高的一位仙尊，所以坐在泠夙的左手旁。挨着古长老坐着的，是附近夕岚山青木宫的枫宫主。
最末一个位子是留给吴青的。不过，他还没有坐下，这次金樽大会，是由他具体筹备，忙到此时，他仍然不得空闲，还在四处查看布置。
中央高台左右两侧，是略矮于中央高台的东西高台。
东高台的位子坐着各门派的掌教、宫主。西高台上，坐着各门派的仙尊、长老与首座弟子。
此次金樽大会，为了提携后辈，故各门派的首座弟子，只在一旁观战，不得去擂台上比试。
这样一来，年轻的弟子们跃跃欲试。高台下的一大片空地上，挤满了各门派的参加比试的弟子。他们比肩接踵，几乎找不到一个空隙。
除却必要的人手留守各地，仙门中人均已到齐。
吴青御剑飞上中央高台，向泠夙与顾掌教行了一礼：“都妥当了。”
顾掌教极是谦让客气，侧着脸，微笑，看泠夙，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泠宫主请！”
泠夙神情淡淡，只是朝顾掌教略一点头：“顾掌教请！”
顾掌教推辞不过，这才站起来，训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仙盟各门各派，共同守护苍生，当以苍生为福祉，悲悯天下，关切众生，尚德遵道，勉励修行，时刻不忘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金樽大会，定于仙盟建立之初，为的是交流仙术，嘉奖后学。凡仙门弟子俱可上场挑战，不必忌讳门派、辈分，在擂台上，尽情施展平生所学，切磋术法。”
洪亮的声音，在湖面上，久久回荡。
顾掌教再三强调：“仙家比试，点到为止，以武会友，以和为贵，切不可起杀心，更不可伤人性命。若有杀心者，依仙规，受鞭刑；若故意伤人，受雷刑；若害人性命，则打散魂魄，永不超生！”
训话完毕后，顾掌教归座。
金鼓齐鸣，无数仙鹤展翅，高声鸣叫。湖面应声裂开，水汽弥漫，仙气缭绕。八座擂台自水中升起，按照八方之位排开，悬浮在半空之中。
再听一声巨响，八座擂台的中央，浮起一个巨大的太极。湖水如水柱腾起，托出一个巨大的三足鼎。
那是嵩山派的轩辕鼎，上古神器之一，以仙力催动，能秉公决断黑白是非。
参加比试的弟子们，当场用仙墨写了自己的门派与名字，纷纷投入鼎中。
须臾，每一个擂台上，红光闪亮，显示出这一擂台上，马上要进行比试的弟子的门派与姓名。
红字闪烁，极是醒目。
金樽大会的比试正式开始。
很快，八对参加比试的弟子，御剑上台，互相行礼，客套一番后，动起手来。一时间，八座擂台上，你攻我守，剑招频出，仙术五花八门。
台下弟子们，就算不参加比试的，也都挤过来，津津有味地看着，喝彩声，笑语声，此起彼伏。
高台上的仙尊们，也是边看边聊，但凡说起自家弟子与本门术法，每一位都是滔滔不绝，大讲特讲，说到高兴处，还就立刻比划了起来。
一时间，金樽大会，热闹非凡。
不过这样热闹的场所，除却留守的仙尊与弟子们，也只有星芙就没有来。
见吴青将金樽大会的事料理得妥妥当当，泠夙料定无妨，心里又记挂着星芙，便起身向众仙尊告别，然后御剑离去。
东边的高台上，顾若水温婉地端坐着，眼睛并未朝着泠夙看去，再过了一会儿，她才悄悄地起身离开。
浮花岛的西侧，却是另一番情景。
廊影寂寂，水流浮花。可身处美景中的星芙，却极是气闷。
泠夙不允许她参加比试，也就罢了，竟然还作法，将她困在这个结界里，连看都不让她去看！
星芙气鼓鼓的，用手指捣捣结界，戳戳再戳戳。那透明的结界，凸起一小块儿。手指头松开，那结界又恢复了光滑。
作法，召来七星剑。她后退几步，凝聚所有的仙力，向结界劈去。
明知道她是不可能破了泠夙设下的结界的，但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
泠夙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星芙凝聚仙力，去劈结界，然后失败；失败后，再继续去劈，劈了后，又是失败，但还是又一次去劈。
神情极是倔强。
“星儿！”泠夙拦住了还要继续的星芙，道，“不可胡闹！”
星芙一扬脸，睫毛颤动，眼眸含嗔带怒，明艳而又妩媚：“师父！为什么不让星儿去！”
泠夙拦住星芙，笑着安慰道：“星儿，你的身子还没有好透！”
星芙气闷：“星儿的身子早就好了！只是想看看金樽大会嘛！”她嘟哝着，“本来都留好座位了！”
泠夙一听就连连追问：“星儿，你什么时候见了吴青？怎么没有告诉为师？他们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星芙吐了吐舌头，摇着泠夙的手臂：“师父，还是刚来浮花岛的时候，见的。师父当时不是也在么？他说会给我留座儿。”
泠夙却又道：“吴青虽然是好意，但你怎能答应？东西看台，只有首座弟子才可以坐呢！”
“不是啦！”星芙闷闷地道，“就是在弟子们站的地方给我留一个地儿。那是看比试视线好点的地方。”
泠夙忙道：“人太多了。挤到了怎么办！你身体还没有好呢！”
“好了，好了！全都好了！”星芙听泠夙的口气还没有松动的意思，忙转了几个圈，挥了挥手里的剑，“师父，你看，我都好了！”
泠夙笑了笑：“为师不是带了观尘镜来么？在为师那里，你可以去看啊！”
星芙撅嘴道：“从观尘镜里看，哪里又去比试场边上看着好玩啊！师父，我想去看嘛！”
泠夙顾左右而言其他，笑道：“星儿，想不想吃点心？昨日你不是说想吃梅花糕么？为师这就去买。”
“不要！”星芙跑开了。
“星儿！”泠夙忙喊。
星芙停下来脚步，转过脸，下巴一抬：“除非师父自己做！”
泠夙无奈，自从星芙伤势好了后，性子变得有几分像幽若，越发的倔强，不肯服软。他把手一摊：“师父哪里会做啊！”
星芙撅嘴道：“我不管啦！”
泠夙想了想，就道：“这样吧！为师去请顾仙子，顾仙子会做糕点。”
星芙愣了愣：“顾仙子？”
泠夙顺势闪身过去，拉住星芙的手，笑道：“是啊！顾仙子的厨艺很好。星儿想吃么？为师可以麻烦她去做。”
星芙拿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泠夙，问：“师父跟顾仙子很……熟么？”
泠夙微笑地拉着星芙的手，解释道：“为师与她认识多年。顾仙子是仙界最有名的仙子之一，为仙门数次立了不少功劳。百年前，就是她夺得伏羲琴。”
星芙瞪大了眼睛：“那师父怎么知道顾仙子……厨艺好不好？”她略停顿了一下，才又小心地问道，“师父尝过？”
泠夙没有多想，坦然地道：“当然。顾仙子擅长糕点。”
星芙咬咬唇，勉强一笑：“师父，还是去买吧！”说着，她一扭身就跑开了。
泠夙有些纳闷，略站了站，正准备御剑离去，却发现结界被触动。
他打开了结界。
不远处的花树下，顾若水手里托着一个小瓷瓶站着。她白衣轻盈，柔桡嬛嬛，如松林藤萝，袅娜娉婷。她的身侧站着另一个仙子。
朝着泠夙微微一笑，顾若水走了过来，行了一礼：“拜见泠宫主。”
泠夙道：“顾仙子。”
顾若水笑道：“路上遇到阿蛮，就麻烦她过来帮帮忙。”
另一个仙子叫杜阿蛮，忙上前行礼：“弟子阿蛮拜见泠宫主。”
杜阿蛮是千沨宫首座弟子陆羽的徒弟，银翘的师妹，年纪约莫十七八岁，扎着双鬟，两边簪着两朵小花，身穿月白色衣裳，摸样儿清清爽爽。在千沨宫里就属她，跟星芙最熟了。
阿蛮的手里端着一个小捧盒。
顾若水微微举起小瓷瓶，微笑道：“泠宫主，这是哥哥新做的凝元丹，哥哥不得空，就让若水送过来。”
凝元丹也是崆峒特有的仙丹之一，有固本培元之效。星芙魂魄刚定，大病初愈，用着是最适合不过了。
泠夙道谢：“有劳顾掌教与顾仙子费心。”
顾若水眼里含着温婉的笑意：“泠宫主真不必客气。凝元丹有些苦，怕星儿吃不下，若水就随意做了一些糕点。希望她能喜欢。”
她侧身，揭开了盖子。盒子里有四样点心，全是星芙素日里最喜欢吃的。有藕粉桂糖糕、梅花糕、枣泥糕、芙蓉糕，做得皆是小巧玲珑，正散着热气，刚做好的样子。
这哪里是随意做的，分明是顾若水精心准备！
泠夙目光微动。
顾若水微笑着，又轻轻地盖上盖子：“泠宫主要去忙吧！哥哥也在比试场那边。不如让我与阿蛮一起送进去。有几日没见着星儿了，正好说说话的！”
在顾若水说话的说话，站在一旁的杜阿蛮，不断地点头，极是期待。她老早就想来看星芙，但是没有泠夙的许可，也不好到听雪轩来。
听顾仙子说，顾掌教在那边忙碌，泠夙也不好不去比试场那边了，想着星芙这几天的确挺闷的，杜阿蛮本来与星芙要好，而顾仙子又是最温柔善良的仙子，过来陪着她说说话，也是很好的。
他点点头，解开了结界：“那劳烦仙子了。”略一点头，泠夙御剑离去。
微笑着目送泠夙离开，顾若水这才与杜阿蛮，走进了听雪轩。
长廊曲折，珠帘锦绣。细碎的白色珍珠，一串串的，在轻风里摇晃，闪烁着光，一如夜空里的星子。
白色的花瓣飘扬着，如一场盛大的花雨。
长廊临水，水流静静，漂浮着花瓣，腾起氤氲的烟霭。
顾若水的白色裙摆，仪态万千地曳过铺满了白色花瓣的地，迤逦出一道窄窄的痕，露出雕刻着朵朵莲花的白玉地面。
相比之下，杜阿蛮就拘束多了，跟在她的身后，一步步地，走得极小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但一双眼睛却不停地转着，好奇地四下偷看，不由地问出来：“顾仙子，您常来这里吗？听雪轩好美啊！”
顾若水的眼眸里是如水的温柔：“阿蛮，不用您啊您的，喊我‘你’就可以了。这听雪轩，的确挺美的，尤其是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像极了苍梧峰的漫天桐花。”
女孩子大多都八卦，杜阿蛮也不例外。她早听说泠宫主与顾仙子颇有“交情”，如今亲眼一看，这两位还真是“颇”有“交情”啊！
泠夙尊贵淡漠，翩然出尘，而顾若水温婉娴静，柔和可亲，怎么看怎么般配。
顾若水温柔地笑笑，略略不好意思地柔声道：“凝元丹最好能配合心法，这样药效就会更好……”
仙门各派招式是可以模仿，但是心法，每个门派却是各有各的特色，而且不传外人。此药是崆峒顾掌教炼出来的，想来是要用崆峒的心法配合才好。阿蛮听顾若水的口气，猜测顾若水为了让星芙好得更快些，打算悄悄地教星芙崆峒的心法。
顾仙子不拿星芙当外人，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更不把泠宫主当外人呢！
阿蛮往下想，不由地眼睛往顾若水脸上一溜，噗嗤地笑出来。
顾若水脸一红，低着头，目光温柔而羞涩，轻声道：“我希望星儿也能喜欢我。”
送仙丹，做点心，亲自探望，顾若水在不遗余力地讨好星芙，希望星芙能接受她，但是顾仙子这句话，最关键的却是那个“也”字。
顾仙子说她希望星芙也能喜欢她，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已经有人喜欢她了。而那个喜欢她的人除了……又有谁？
阿蛮两眼放光，这是多么大的一条八卦啊！她瞅着顾仙子，一个劲儿地笑。
顾若水“呀”了一声，忙捂着嘴，脸更红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真的。”
她越是这样说，阿蛮越是坚信顾仙子与泠宫主的关系“非比寻常”。
想着顾仙子本来就是长辈，又极有可能是千沨宫未来的宫主夫人，看她真是害羞了，阿蛮也不好意思再没大没小，就笑道：“顾仙子，我想去那边看看。”
顾若水松了一口气，接过阿蛮手里的小捧盒，笑道：“好的！”
看来顾仙子真是一个很好的人，肯定能做好星芙的师母的。阿蛮本来跑出去了一段路，转过头，眨眨眼，笑笑：“星芙心很好的，顾仙子，你只要真心对她好，她就一定会喜欢你。”
顾若水温柔一笑：“阿蛮，真的谢谢你！”
阿蛮笑起来，拍了拍胸脯：“顾仙子，不用客气哈！”说着，她就跑走了。
顾若水看着，婉声笑道：“慢点啊，小心脚下！”
这一幕幕，都落在了星芙的眼里。
泠夙的寝室里，星芙呆呆地坐在床榻上，呆呆地看着观尘镜。镜子里，顾若水的微笑越发温柔而迷蒙，真的很美，很美。
仿佛是大冷天一桶凉水，从她头顶浇下来，星芙只觉得心里冷得直哆嗦。
早听别人说过，师父与顾仙子有交情，也亲耳听师父说他与顾仙子认识多年，但她听听也就听听了，不愿意再往下想。
仙门可以婚配，但是千沨宫上下很少有弟子成亲，星芙也曾想，师父也许就这样永远就一个人下去。
但是这一刻，她没来由地恐慌起来，师父看起来真的与顾仙子很好啊！若是师父有一天真娶了顾仙子，那怎么办？
星芙一想，心是被揪起来地痛。
她匆匆将观尘镜反扣在案上，用布盖住，要离开师父的寝室，却听见一阵有节奏地敲门声，伴随着一声温婉的呼唤。
“星儿在么？”
是顾仙子的声音，她找到这里来了。
星芙心里很乱，但是礼节还记得，忙去开了门：“顾仙子。”
她才要行礼，就被顾若水拦住了：“身子还没好透呢！别拘着虚礼了。我刚才去你的房间找过了，你不在。想着你会在这边。”
顾若水温柔的目光往里瞟一眼，扫过屋内凌乱的床榻，微微一愣，继而微微一笑，将小捧盒与小瓷瓶定在半空中，扶着星芙往里走。
她小心地扶着星芙坐下后，才挨着星芙坐着，紧紧握住星芙的手，担忧地道：“手这样冷！不舒服么？叫你师父知道，又要担心！”
知道顾仙子是一片好意，星芙心里还是很难感激起来，只是木讷地道：“顾仙子……”
顾若水凌空打开小捧盒，取出梅花糕，递了过去：“星儿，趁热吃吧！听说，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星芙抬眼，看了看顾若水温婉地笑着，只觉得心像被无数地针尖刺着。她与顾仙子算不上十分熟络，但顾仙子却知道她喜欢的小吃，这八成是师父告诉她的吧！
顾若水的目光悄悄在屋内扫了一番，陈设简单却雅致，只是斜对着床榻的案上突兀地多了一布，似乎盖着一个圆形的银盘。
那布下，正溢出柔和的神力。
顾若水目光微动，原来大名鼎鼎的观尘镜，现在并不在千雪殿，而在听雪轩泠夙的寝室里。她已经猜到星芙用观尘镜，看了方才的一切，脸上的笑更加柔和。
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星芙还极力维持着礼仪，道：“谢谢顾仙子的关心，我——现在不是很想吃。”
顾若水微笑：“不想吃也无妨！我已经施了仙术，糕点一直会是热的。星儿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吃。”
顾仙子这样的细心体贴，又这样的温柔娴静，难怪师父对她另眼相看。
星芙看着她，心里越发地难受了。
顾若水用最温柔的声音缓缓地劝解道：“星儿，不让你去看比试，你师父是真为了你好！从前的……”说到这里，她停了停，低低地叹了口气，侧过脸，“你不知道，你师父有多为你操心！其实啊，用观尘镜里看比试，看得更清楚呢！”
星芙听了，心里堵得慌，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师父竟然把带观尘镜来浮花岛的事，都告诉顾仙子了！
顾若水又将小瓷瓶放在星芙的手心里，“这是凝元丹。每日早起一粒，晚前一粒。最好配合着崆峒的心法。我来教你吧！”
“不用了，顾仙子。”星芙的面色苍白，“心法，我一时半会也学不会的。我……”
星芙再咬咬嘴唇，她知道，她不该那么小心眼儿，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去拒绝顾仙子对她的好。
顾若水眉梢上有忧虑之色：“星儿，你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累了？那要不，你先休息吧。”
星芙忙点点头：“好！”连忙扯过被子盖上，躺下。头才挨着枕头，星芙有些窘迫，心慌意乱之下，她忘了这是师父的寝室，而不是她的。
偷眼看着顾仙子，她却没什么异样，袅袅地起身，转眸，扬眉，浅笑，然后翩然走出房间，带上门离开了。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语惊心（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