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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风乍起 ...

  •   千雪殿外,流水潺潺,泠夙负手立于水边,神色淡淡。烟霭浮动,白色长袍翻滚。桐花漫天飞舞,时有花瓣落入水中,浮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地往下流去。
      花非花,雪非雪,烟非烟,雾非雾。
      泠夙就这样站着,在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里,衣袂翩然,不染一点尘埃。
      星芙御剑回到苍梧峰,看到这一幕,不觉呆了呆。
      梦耶?非梦耶?
      星芙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万事万物,只记得,在苍梧峰顶,在千雪殿里,有她的师父,在等着她回来。她扬起明艳的笑,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师父回来了?”
      小徒弟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正眨着,极是漂亮,如璀璨的星光。泠夙避开星芙的眼光,转过脸去,淡淡地问:“去哪了?”
      “哦,遇到崆峒派的一位师兄,聊了几句。”
      事情关乎幽若师姐,星芙不想多提,就隐隐约约提了几句。
      泠夙微微地挑眉,看了星芙一眼,目光里少了分温柔,多了分清冷。
      “师父,知道了?”星芙讪讪的,上前几步,抱着泠夙的手臂轻轻摇着,撒娇道,“他真的挺可怜的,我也就——”
      “所以,你答应随着去一趟崆峒松林。”
      泠夙没好气地看了星芙一眼。
      星芙小声道:“也就是想去崆峒看看!听说崆峒松林清幽极了。师父,吴哥哥真的——”
      “星儿!”泠夙打断了星芙的话,目光微冷,“为师平时里怎么教导你的?一再告诫你该尊敬师长,不可怠慢前辈。吴青出道多年,仙界驰名,你该尊称他一声‘吴仙尊’!怎可如此地不礼貌!”
      “师父,徒儿知错了!”星芙低下头去,悄悄地觑了一眼泠夙。
      面对突然严厉的师父,星芙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在泠夙跟前多年,知道在师父生气的时候,是万万不可违逆师父的,她就算觉得奇怪,也还是乖巧无比地认了错。
      泠夙神色缓和了点:“知错就好!为师自会带你去崆峒!”
      星芙不由地“啊”了一声。
      原来师父不是不同意她去崆峒,而是不愿意让她跟吴青一块儿去。只是这件事,怎好与师父同去呢!
      吴青告诉星芙,他本想能在崆峒松林里,为幽若弹相思曲。如今,幽若不在了,就想借七星剑一用。幽若已逝,七星剑仍在,他对剑弹箜篌,也算是了一桩心事。只不过,七星剑本是上古遗留下的天铁铸就,极有灵气,已奉星芙为主人,会自觉地时刻守在星芙身边,不会离她离去。所以,星芙少不得要跟着去一趟了。
      崆峒松林是仙界闻名遐迩的美景,星芙早就想去看一看,而师父与顾掌教颇有交情,想着师父一定不会反对,这才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却不曾料到师父竟是不赞同她与吴青一道去。这些日子,师父总是迁就自己的,这一次,也许撒撒娇,也就可以了。鼓起勇气,星芙又摇了摇泠夙的手臂,娇娇地道:“师父不是常说,要言而有信嘛!星儿已经答应他啦!”
      这么快就与吴青那么熟了?泠夙瞥了星芙一眼,正要说话,苍梧峰的结界被触动了。
      泠夙推开星芙,解开结界。
      结界开处,莲妩含笑,仪态万千地走来,步步生莲。她身着仙门的白衣,秾纤得体,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雅姿清丽,宛如出水清莲,亭亭玉立。姗姗地走近,莲妩乖巧而伶俐:“泠宫主在上,弟子莲妩有礼。”
      泠夙淡淡地道:“何事?”
      莲妩笑道:“方才,弟子在家师处遇见吴仙尊。吴仙尊刚接到顾掌教的飞鹤传书,急着赶回崆峒,让弟子带话,问问星芙师侄的意思,现在跟他走不走?”
      “不走!”泠夙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莲妩笑道:“好!弟子这就去回禀。”
      朝泠夙盈盈一拜后,她的倩影一闪,便消失了,用的是极高明的瞬移之术。在泠夙与星芙面前,显露这一手,莲妩有向星芙挑衅示威的意思。
      星芙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十分佩服莲妩。别说入门的新弟子,就是千沨宫这百年来收的所有弟子中,能将瞬移仙术用到这个地步,除了莲妩,再无第二人了。莲妩不愧是仙门中最出色的新弟子!
      星芙想想她,再想想自己,不觉自惭。如果说,莲妩是皎皎明月,那么她连夜空角落里一颗暗淡的星子,都算不上。
      泠夙见星芙只管出神,猜出来星芙的心思。
      劝慰小徒弟别在意仙术的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奈何小徒弟多年的心结一时难解。想了想,轻轻地抚着她的肩,泠夙温柔地问:“想看剑试么?”
      星芙愣了愣,头缩了缩,弱弱地道:“师父,您不是……不是说——徒儿不用去吗?”
      泠夙淡淡地道:“不是参加,而是随为师观看。”
      别的弟子都在比试,而自己不仅不用参与,而且跟着泠夙坐在上座观看——若是目光能杀死人,那么星芙那时,肯定能被众弟子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给瞬杀了。
      “这不太好吧!”
      泠夙微微抬头,笑笑,“可以隐身啊!”
      星芙讶然,师父这是在徇私嘛!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师父,复又低下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看到师父这样偏护着自己,她在不安之余,是莫名的喜悦。
      谁说师父高高在上,淡而无情?她的师父,对她真的很好很好啊!
      看到小徒弟眉开眼笑,光彩照人!泠夙唇角的笑深了几分,目光柔和,牵起星芙的柔荑小手,缓缓地向大殿走去。
      “师父!”星芙羞怯地唤了一声,星眸含水,笑靥如花。
      泠夙低头,对上星芙的视线,恍惚失神。
      记忆深处,有着同样的目光,少女的娇羞,带着脉脉的柔情,似轻雾一般迷离,似月色一般朦胧,真假难辨的,隐约着热烈如火的爱意。
      泠夙不由地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神色难掩惊慌!
      星芙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难道……
      泠夙不敢往下去想,但又不得不往下去想。
      这样的眼神,他在幽若身上,看了那么多年,纵使百年不曾再见,但在记忆中却是深刻如新。此刻又在,星芙的身上看到!
      不是不懂,而是他不想懂,也不能懂。若是前世,那是幽若在演戏……可今生的星芙没道理啊!难道是少不更事的小徒弟……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师徒之间,是绝对不能有什么的!若是让人察觉,星芙对自己心存爱慕,那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声名蒙尘是小,最重要的是,星芙会因此不容于仙界,遭受万人唾骂!
      师徒,本是师尊徒孝,怎可有男女之情!
      泠夙低下头,再一次确认,也许方才他是看错了,其实星芙对他,也不过就是对长辈的依恋。
      星芙并不知道泠夙此刻,心情极是矛盾复杂,眨眨眼睛,仍是喜滋滋地道:“师父,古长老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泠夙见星芙没什么异样,迟疑一下,恢复了淡然,口气里听不出情绪的波澜:“千雪殿的观尘镜是女娲石所制!你可在殿内观看。”
      星芙“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原来在千雪殿看啊!”听到师父说隐身,她还以为能去试炼场看呢!虽然说,她的仙术很不好,但并不妨碍她与众弟子一样,认为十年才一次的“剑试”会很精彩!
      想了想,星芙又道:“可是那些仙术,师父不解释,星儿看不懂啊!”
      泠夙斜斜地瞥着星芙:“星儿,你不会连灵犀密语的仙咒都忘了吧!”
      星芙嗤嗤地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剑试”的试炼场,设在最南边的蓬华峰之上。
      泠夙坐了首座,千沨宫几位长老陪坐,在高处观看比试。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剑试”的最后一日了。千沨宫众弟子都很兴奋,交好的,三五成群,一边看着试炼场上的比试,一边热烈地交谈着。
      弟子中,最出挑的,便是莲妩了。
      青丝绾成随云髻,斜插一支攒珠银凤钗,垂下细碎的珍珠流苏,隐隐擦过如花似玉的脸颊,与耳边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上面一件如烟霞般的绿纱衣,袖口用银丝线勾勒出绵密的芙蓉花,下面是长长的茜色罗裙,束腰极紧,更显得她的身姿婀娜,若碧波之上的清荷。
      她是十九岁的少女,清丽无双,穿着是红绿搭配,反而添了几分别样的娉婷,若翠叶红莲,跃然清波。
      莲妩手握秋水剑,含笑看着身侧的陆羽:“陆师兄,待会儿,还请你手下留情啊!”话说得有几分不客气,但是经她絮絮软软地说出来,只觉得如雏凤鸣叫,悦耳动听。
      众人都很清楚,这届千沨宫首座弟子之争,其实就是在陆羽与莲妩之间展开。
      论灵力,陆羽百年修为,远胜过莲妩;但是论巧劲,莲妩却是极好的,虽然比不上百年前的幽若,但是她的悟性之高也是极罕见的。这些天,她连赢了多场,很多对手,还是入门多年的前辈,让众弟子钦佩不已。
      喜得古长老轻捻白须,不断地朝她颔首,以示嘉许。
      陆羽挑挑眉,手里玩弄着骰子,只是坏坏地一笑:“难不成师妹想把我当成猪头?”
      这位陆羽是百年前拜入千沨宫的,为人有几分放浪形骸。但他这个首座弟子,坐得极是稳当。这么多年来,有无数弟子想在“剑试”上挑战他,但是每次,陆羽都能险险地胜了。
      莲妩一怔,继而大方地微笑着:“师兄说笑了!以师妹现在的修为——”
      陆羽毫不客气地打断,翻了一个白眼,懒洋洋地道:“你难不成还想输?我可不介意把你打成猪头!”
      目光瞥过去,火光四射。

      这一幕,落到了观尘镜后的星芙的眼里。
      此时,她正靠着引枕,歪坐在榻上,手里捧着梅花糕,开心地吃着。榻边的案几之上,还放了各式各样的吃的,有仙门的奇珍异果,更多的是人间的各色美食。
      当然,这些都是泠夙搜罗来的。
      这几天,可谓是星芙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日子,不用修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想看剑试呢,她就往观尘镜上瞥几眼,不想看呢,就躺下来休息,想吃东西呢,案几上有的是。美中不足地是师父要端坐在比试的现场,不能时时在她身旁陪着,只能通过灵犀密语传音,但是这几天师父都不怎么开口,偶尔说几句,也是解释几句剑招仙术。
      星芙也没多想,问:“师父,你说今年谁会赢?”说着,咬了一大口梅花糕。
      因为泠夙施了仙术,所以美食都是维持着刚出锅的样子。星芙等梅花糕凉了些,才敢大口大口地吃,一不小心,咬到中间滚烫烫的豆沙。舌头被烫出来一个老大的泡!星芙呲呲地磨牙。
      泠夙问:“烫着了么?”
      星芙忙传音:“没有啦!”
      “桌上有红苓果,吃了,就不难受了。”
      “哪个是红苓果?”星芙问。
      “你可以翻阅这本《仙果图鉴》!”
      一本厚厚的书,自空中浮现,飞到了榻上。
      星芙摸着书的封面,心肝儿抖了抖,小小声问:“师父,这些不需要徒儿背吧!”
      “晚上回来,我可能抽背!”泠夙压抑住话语里的笑意。可能抽背,也可能不抽背,星芙这几天太懒散了,也该学那么一点东西了。
      星芙听了,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不住地捶床。
      看看观尘镜,还没有到莲妩与陆羽的比试,星芙便低下头,随手翻了几页,便郁闷起来,她也算识文断句了,可是这本《仙果图鉴》里的生僻字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她都怀疑自己目不识丁。
      她抚额,叹了一口气。突然,她抬起头,观尘镜里显现出来,苍梧峰下,来了访客,居然是吴青。
      只见吴青换了浅蓝色的长袍,气度儒雅,正用了传音符,兴奋地道:“小小师妹,快下来,吴哥哥带你去看‘剑试’!”
      星芙奇怪:“你怎么来了,吴仙——”
      “是吴哥哥!”吴青剑眉挑起,“我看起来很老么?你这一声吴仙尊,硬生生地把我叫老了!吴哥哥打听过了,泠宫主没让你去‘剑试’!唉——天下师父都一样,小徒弟不够出彩,就各种不满!”
      “没有,我师父待我很好。”
      “还说没有!”吴青抢过话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你的若若师姐,就是很傻很天真地相信泠宫主是最疼爱她的,结果呢?好啦,随吴哥哥去看看‘剑试’吧!你放心,有吴哥哥在,你师父不会说什么的!等下的比试会很好看!你不想看看陆羽小子,怎么赢那只傲娇的小孔雀?”
      “傲娇的小孔雀”,难道吴青说的是莲妩?
      星芙觉得吴青说的不太对,她眼里的莲妩挺和气的,一点也不骄傲,除了那次的失态,其余时间,都是柔情似水。
      再说了,莲妩那么刻苦地修行,又漂亮地赢了那么多次,而陆羽则是不怎么练剑的,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吴青怎么就那么肯定陆羽会赢?
      想到这里,星芙又往观尘镜上多看了几眼,别看吴青术法高,又身为一派仙尊,其实他骨子里也就是一个大男孩,又兼他对幽若师姐一往情深,像个大哥哥,星芙从心底生出几分亲近之意,便下了床榻,正要出大殿。

      在苍梧峰上发生的事,泠夙自然知道。他从“剑试”上抽身,瞬移回千雪殿。
      “师父,你来了!”
      刚才听到吴青对师父颇多微词,星芙就有些怕师父听到,会不高兴,下意识地用身子挡住了观尘镜。
      这个细微的动作,自然落入了泠夙的眼中。他神色清冷,目光往观尘镜上一扫,道:“小徒还要清修!”
      言下之意,就是逐客。
      吴青低头,敛去所有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退下。
      泠夙侧头看着星芙,虽没有开口苛责芙,但神色不似往日那么温和。
      星芙扭过脸去:“师父,为什么逼吴仙尊离开?他是一片好意!”
      出于直觉,泠夙总觉得每一个刻意接近星芙的年轻男子,都是心怀不轨。
      见泠夙沉默不语,星芙心里堵了一口气,不吐不快,口不择言起来:“师父,您为什么总是这样!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以前不许我见墨初,现在又是吴仙尊!他们对我都很好的!”
      泠夙动了怒。
      吴青倒也罢了!星芙竟然还敢说墨初好!墨初可是彻头彻尾地在利用她!
      星芙犹豫了一下,忙道:“其实墨初他——”
      从前为着他不同意亲事,星芙软磨硬泡,现在呢,她都知道墨初对她不单纯,竟然还想着为墨初说好话!
      太不自爱了!
      “孽障!”泠夙怒极反笑,举起手,眼看那一巴掌就要打在了星芙的脸上,他收了手,改为指着星芙,勉强压下怒火。
      被徒弟气到了,但又舍不得打!这就是做师父的心态吧!
      星芙还在分辨:“师父!其实墨初是——”
      “滚!”泠夙顿时冷着脸,一甩袖子,便有股仙力向星芙袭来。
      星芙来不及呼喊一声,就被这股强劲的力道卷到了门外。
      “师父!”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殿内,但是大殿已经设了结界,那殿门近在咫尺,她却怎么也走不到。
      知道真惹怒师父了,星芙满心委屈,垂头丧气。在殿门外磨蹭了好一会儿,星芙见师父还没有原谅她的意思,又实在觉得师父这场气生的十分莫名,很是闷闷不乐,未曾留心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走到了正对着苍梧峰的断崖这边来。
      靠近苍梧峰这边,寻常的仙门弟子无事,绝对不敢来此叨扰。故断崖这边,也是十分的冷清。看到断崖上,有个小亭子,星芙走得也累了,便想走过去歇息,冷不丁,从身侧的树丛里,窜出一个人来。
      星芙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大弟子陈楠。她拍着胸脯,笑道:“陈师兄,你怎么不去看‘剑试’?是来巡山的么?”
      陈楠整个人丧魂落魄,眼睛里一点光彩都没有,但却是直直地看着星芙。
      星芙察觉出不对劲,忙道:“师兄忙,我先走——”
      她的话还没有说法,陈楠突然出招,长剑出鞘,几十年的精纯灵力,蕴含在一招气势雄浑的‘漫天煞’里,直向星芙袭来!
      一股柔和的仙气,自星芙的体内溢出,正迅速地化解了杀招。星芙松了口气,还好有师父留下的护体仙印在,索性不闪不避。却不想,在护体仙印挡“漫天煞”的这个间隙,陈楠又突然发难,一个闪身,一记碎魂掌,直接拍到星芙的心口。
      星芙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楠,就是一瞬间,陈楠整个人分崩离析,血肉四溅。她吐了一大口鲜血,晕了过去。
      “星儿!”
      远远的,泠夙痛心疾首地喊,他瞬移至星芙的身侧,接住了身子往后倒的小徒弟,紧紧地抱着,查探她的伤势,后悔不迭。
      他只当自己留在星芙身上的仙术足够强,却不想,小徒弟却连最基本的闪避都未曾掌握好。这陈楠竟是中了魔宫情魔王的傀儡术,下起手来,极是狠绝,而且碎魂掌,对于魂魄的损伤是极大的!
      泠夙施展“纸鸢术”,将这里的事简要地写明,让纸鸢传递消息给古长老。抱起小徒弟直接回苍梧峰。
      眼下不是追究魔宫如何暗算的时候,先救小徒弟要紧。
      星芙外伤倒也罢了,而魂魄大受损伤才是要紧,她的魂魄是当年魂飞魄散后强行黏合的,本就十分不稳,眼下受了重击,若非事先留下的另一道仙咒挡了一部分力量,此刻的她已经灰飞烟灭,彻底消失在六界之中!
      心底是一片冰凉,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冰冻住了。
      魔宫竟然这样的狠手!
      都怪他不好!星芙不过是顶撞了他几句,他何须雷霆震怒!生气归生气!怎么能让她乱跑!他明明知道,星芙没有自保能力!
      泠夙自责不已!
      按住星芙的手,输大量的灵力进去,但是还稳不住星芙的魂魄。小徒弟在他的怀里,面如死灰,眼睛闭着。灵魂差点分崩离析,她难受得连护痛的气力都没有了。
      泠夙心痛不已:“星儿,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来不及犹豫,低下头,直接渡气。源不断的仙气,缓缓地输入,将她飞散的魂魄碎片一片片地拉回。
      星芙渐渐地回过神来,心绪混沌。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春日午后,暖风熏人醉,流莺恰恰啼,在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海里,墨初低头,抬起她的脸,唇覆上了她的唇。
      然后,年轻公子扬扬眉,桃花眼乱飞,轻狂地一笑,说了句,这是吻,人世间,示爱的吻。
      而现在,师父,她的神仙,竟然在……吻她!

      星芙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走在朦胧的梦境中,仿佛走在如水的月光里,每一步,都是轻若烟霭,淡若薄雾。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在最迷离处,遇见了师父。
      光线是明暗交织,就像是透过筛子去看,是光影斑驳。泠夙就这样站在那里,仿佛站在,燃成灰烬的旧时光里。
      渐黄昏,暝色入高峰,桐花落纷纷。师父,泠然如雪,寂寞如雪。
      星芙想要走近,但是想走却走不了,步伐,停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
      离他最近的地方,也是最遥远的地方,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也触碰不到,如月光,想掬起一捧,但是淡淡的光线,却怎么也握不住。
      “师父!”星芙忍不住呼喊出声。
      “为师在!”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而关切。
      星芙睁开了眼,她正躺在床榻之上,师父就坐在一边,紧握着她的手。
      陡然间,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整个人仿佛是被碾压碎成一节节般的疼痛,星芙小脸儿皱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小团儿。
      来自魂魄撕裂的痛楚,实在难以忍耐。
      泠夙犹豫了一瞬,立即封了星芙的神智,然后将她抱入怀中,低下头,缓缓地渡仙气。
      星芙的疼痛得以缓解,脸上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泠夙暗自松了口气,放开星芙,掖好被角。
      渡气并不是长久之法,要根治小徒弟受损的魂魄,还需要北邙山的万年雪莲,眼下,离万年雪莲盛开,还有一段日子。他必须时刻守在小徒弟的身旁,在星芙伤势发作时,及时为她渡气。
      这让泠夙很尴尬。
      小徒弟毕竟是十七岁的姑娘,虽说是为了救她的性命,但这一举动,实在是太过亲密了。但眼下,除了这个办法以外,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泠夙自我催眠,无人敢擅闯千雪殿,放眼六界,就算有谁闯,也过不了他布下的严密的结界,是绝不会有人看见的。再说了,渡气前,他会封了星芙的神智。
      没人会看见,连星芙都不会知道,但他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男师父与女徒弟,这样……渡气?
      泠夙不由地在心里重重叹气。
      仙钟长鸣,以示有强劲的外敌攻入千沨宫。泠夙眉头微蹙,再布一层结界,护佑星芙,闪身离去。
      南门外,成千上万的妖魔,在他们整齐列阵,摇旗呐喊。
      站在最前面,一字排开的,是三十六魔煞中的绿魔、骷髅怪与色魔欲。
      绿魔眼睛闪着绿光,浑身上下都长着长长的绿毛,散发阵阵恶臭,手持魔锤,大喝一声:“交出七星剑!”
      骷髅怪则将自己的手指头拆了又装,装了又拆,阴深深地道:“今天,哥要多拆几个小妞儿!”
      他的眼睛的地方,只余黑黑的空洞,正望向站在古长老身边的莲妩。
      色魔欲是一位青衫葛巾的俊男,不过那张脸,却是涂上了厚厚一层粉,白得极不自然,轻佻地一扭腰肢,色迷迷地一笑:“那么娇滴滴的美人,你直接拆了做骷髅头,多可惜!还是让给老弟,先爽几次吧!”
      色魔欲直勾勾地盯着莲妩的胸部看。
      三个妖魔一唱一搭,只把莲妩一张脸蛋说得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泠夙未曾赶到,古长老哼了一声:“大胆妖魔,作恶多端——”
      “别说了!直接打吧!”绿魔不耐烦地打断古长老的话,拎起魔锤,就往古长老那边掷去。
      那魔锤越变越多,如无数个大铁球,带着千年魔力,急速砸向古长老。
      古长老大喝一声:“起!”一道防御结界,立起。
      古长老身边的陆羽,挺身而出:“师父,这绿毛怪物,就交给我吧!”说完,从袖中掏出一个骰子,朝绿魔竖了竖中指,看似随意地朝他那边扔去。
      骰子变作无数个,彻底挡住魔锤的攻势。
      三个魔煞手下的妖魔立刻一拥而上,与千沨宫的众弟子对上,混战一团,转瞬间,双方各有伤亡。
      莲妩早就跃跃欲试,想展现一番,看一眼,还在一旁观看的骷髅怪与色魔欲,瞬移至他们的身边,一出手,就是一招“雪之华”!
      瞬间,凉风起,细小的雪花轻舞飞扬。三丈之内,杀气腾腾。剑试化成无数雪花,直往色魔欲那边刺去。
      骷髅怪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比起魔后陛下,差了不止一点啊!”
      色魔欲点点头:“就是!”随意地一扬手,一阵红色红色热气腾起,轻而易举地将莲妩的剑招化去。
      莲妩的脸白了。
      她一向自负仙术精妙,尤其是这招“雪之华”,自觉已经练得出神入化,没想到居然让这个色魔欲,这么轻易地破解了。
      “莲儿,回来!”
      古长老喊声还未完,色魔欲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掠至莲妩的身侧。他淫淫地笑着:“小美人——”
      色魔欲的话,还未说完,脸色一变,慌忙后退。
      刹那间,天空黯淡了下来。风平地而起,细雪轻轻飘扬,如苍梧峰上一年四季都飘扬的桐花。数百里内,仙力震荡,杀意浓烈。花非花,雪非雪,冰晶莹然,如同月之光华。雪花落处,剑招尽出,碧空一片澄澈。
      色魔欲与情魔王,以及不远处的骷髅怪,俱是嘴角溢出鲜血,显然都受了重伤。
      泠夙,白衣临风,自云中而下,神色泠然,如霜似雪。
      莲妩回过神来,慌忙行礼:“多谢泠宫主!”
      绿魔回头看了三位护法一眼,咬牙切齿地大喊一声:“撤!”
      一面大镜子腾起,一众妖魔,如潮水般,退入镜中,然后连同镜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泠夙示意众弟子莫追,看了古长老一眼,淡淡地道:“是昆仑镜!”
      昆仑镜是上古神器,昆仑剑仙派的立派至宝,供奉在昆仑天宫之中,里面机关重重,看守严密。拥有这面昆仑镜,便可以穿梭任何结界。
      昆仑镜在,昆仑天宫在;昆仑天宫在,昆仑派在。
      古长老大惊:“莫非昆仑派——”
      泠夙淡淡地转身:“稍后,会有人送信来!”
      古长老紧握着剑柄,许久都不松开:“平静了百年,又不太平了!”

      五千弟子殒命,掌教赤心子魂飞魄散,昆仑派被灭门的消息,很快传扬开去,震动了整个仙界。
      魔宫的妖魔,纷纷出动,流窜作恶,大肆扰乱人间秩序。
      仙门各派俱是加强了戒备,并派出大量的弟子前往人间除魔斩妖,将混乱的局势稍稍稳定了下来。
      商议之下,仙门各派齐聚崆峒,商讨对策。
      泠夙命另几位长老并首座弟子陆羽镇守千沨宫。因魔宫拥有昆仑镜,所以一切不可大意,泠夙布下了重重结界,与重重除魔降妖的阵法。
      一直忙了好几日,等到临去崆峒的那一日,泠夙这才想起,小徒弟已经孤零零的,躺在病榻上好几天。
      回到千雪殿时,小徒弟正穿着白色的寝衣,病恹恹地歪在床榻上,眼眸不似往日那么有神采,看他进来了,只是闷闷地喊了一声:“师父!”
      泠夙来到星芙的身侧,伸手搭上她得脉门,又是惊异又是内疚。在他不在的这几天,小徒弟伤势发作了多次!
      解开小徒弟的术法,泠夙一看,只觉得痛心不已。怕他担心,星芙竟然拼着病体,施展术法来掩饰伤势。眼睛底下乌青一片,这几日显然不曾好好休息过,下嘴唇渗出血珠子,想是伤发作的时候,自己咬伤的。锦被被抓得一条条,寝衣的袖子也是。
      魂魄撕裂的疼痛,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忍得下来!
      星芙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泠夙,正要说话,突然,伤痛又袭来,整个人都剧烈地产颤抖起来。
      泠夙叹了一口气,封了星芙的神智,将小徒弟圈在怀中,低下头,徐徐地渡气。
      星芙平静下来,脸色渐渐好转,在他的怀抱里蹭了蹭,找个舒服的位置,沉沉地睡去。
      听到小徒弟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泠夙稍稍安心下来。
      这样的情况,泠夙怎么能将星芙一个人留在苍梧峰?况且魔宫又夺得了昆仑镜,万一借了昆仑镜的神力,闯入千雪殿,该怎么办?
      小徒弟,根本没有自保能力!
      难道,要解封她前世的记忆?
      只要有幽若的记忆,她就能想起来当初所学的那些仙术,但是,同时,也会想起……
      一式“雪之华”,他亲手杀了前世的她。要是她记起来全部,她还会这样信任他,依赖他吗?
      泠夙低着头,看着沉睡的星芙,下了决断。

      正对着苍梧峰的断崖之上的小亭子里,坐着两个人,正喝酒。
      其中一人是陆羽,一手举着酒盏,一口喝干,另一手丢着骰子。另一人,桃花眼斜斜上挑,唇边是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华服美冠,倜傥风流,却是墨初。
      他随意地摇着折扇,目光望向云烟缭绕的苍梧峰,眼神阴晴不定。
      “墨公子?”陆羽掏了掏耳朵,“拉我过来,就是干坐着喝酒?”他顺着墨初的目光望过去,摇了摇头,“你要真想看,跟我师父说一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你送来那么多名贵的药草。我们千沨宫欠了你好大一份人情。”
      墨初桃花眼微微眯着,折扇漫不经心地收起,又打开,却不搭话。
      陆羽站起来:“我却懒得陪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去玩玩骰子。”
      “急着赶我走?”
      被戳破用意,陆羽倒也不觉得尴尬,掐着二郎腿,丢着骰子,道:“差不多就行了吧!你再看,也变不出个娘子来!”
      墨初摇着折扇,颇有玩意地问:“娘子?”
      “噢,瞧着我这记性!你跟星芙的事黄了吧。怎么,还想负荆请罪?就算星芙肯点头,我看泠宫主也不会答应。”
      “你明白?”墨初勾起一抹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活了怎么久,都快活成老妖怪啦!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看透了?”墨初扬扬眉。
      “都看透了!”
      陆羽大笑,一甩衣袖,高歌而去。
      独立断崖风满袖,墨初侧身,遥看着苍梧峰,一双桃花眼里,隐着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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