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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通讯 ...

  •   她的手机响了,手机每次响她都会紧张下,倒现在她依然不习惯对着一个冰冷的机器表达感情。哪怕那边是自己最想表达情感的人。
      丽钝而粗的声音,很兴奋欢悦地,“云,我在大悦城,我在这里找到了“6和8”那个牌子,辉已经带着孩子在西客站等着了,我自己在这边逛呢,你过来不?”
      她嗯了一声,不过去了,还在加班。
      “云,加班时也得多喝水,你太不爱喝水了,别那么累。”她又嗯了一声,淡淡地,挂了电话,望着手里的电话发呆。电话是冰冷的,幽暗的屏幕反射一个中年单身女人的寂寥。
      她在想丽为什么要给我打这个电话。
      小城的通讯工具,使用来的绝大多原因是呼朋引伴,喝酒嘻玩。在通讯不发达的时代,它等同于一声口哨,吹着今晚我们去哪里哪里吃饭,都谁去谁去的讯息。而在这里,大半是因为有事,为着一种目的,谈生意、聊工作、讲机会,谈心的似乎不多,无目的漫谈更是少见。煲电话粥谈恋爱的亦有且多,她认为他们大多还是奔着欢爱的本质目的去的。小城是撒漫的,罕有目的性。
      辉家基本上是第一批安了电话的家庭。她和丽围着辉家乳白色的电话机欣喜不已,拿起听筒来听一会儿,商量着能给哪里拨个电话,手指漫无目的地拨了几圈,嘟嘟的盲音,又胡乱拨了一次,忽然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
      她们两个尖叫一声,迅速挂了电话,跌在地上大笑,辉探头进来,笑道,你们要喝奶茶吗?
      粉白色的奶茶,在洁白的瓷碗里荡漾,香醇滋美,滚烫的,在舌尖上滚动。
      等到她家也有了电话,她去丽和辉的家就少很多了,作业不会或者相约去哪里玩,不必要非得上门去问,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后来进入高中,课业也日益重了,呆在家里冗长的学习时间大大增加,在蝉声嘈杂炽烈的暑假里,辉偶然来她家里帮她补习数学,一起天长地久地写着没有止尽的作业,傍晚时云的母亲一脸疲惫的进了家门,看见辉在,哦一声,挽了手进厨房做饭,辉,你爸爸出差了吧,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姨来做。
      姨,就想吃你做的西红柿山药面片儿。
      云的母亲叫她,丽今天有饭吃吗,把丽也叫过来吧。
      云懒懒地应承,她今天晚上要看着家里的小卖铺,她弟弟送饭给她。
      晚上吃完饭,辉又呆到很晚,房门一关,云的父母只在隔壁看电视,一概不管了。
      辉写作业时,一贯是专注的神态,倾心竭力地思考一道题,沙沙地写完,又开始下一道题,他那时的个子已经极高了,沉静地坐在那里,像座岿然不动的铁塔。云总是要蹭来蹭去,她很难在书本前安静地呆上超过半个钟头,起来喝点水,到窗户前望望外面漆黑的天空。亦或忽然兴奋地开始对辉说话,讲起一个故事,辉就放下笔,微笑看着她听着,她讲完了,他又继续垂下头做题,黑色的一绺头发搭在英俊的额头上,云冲着头发吹了口气,辉抬起头又笑起来,辉,我们去买根冰糕吃。辉立刻放下笔,安静地跟着她出去。
      妈,我们去丽家买根冰糕。
      哦,去吧,顺便问问她晚上吃饭了没有。
      屋外的空气干燥清新,墨黑的夜空闪烁不定的几点星光,淡白色的月亮,一弯,在夜空遥遥地悬着。家家户户星星点点的灯光给漆黑的路上带来微茫的光亮,路上的垃圾、鸡舍、随意停放的自行车、三轮车影影绰绰,他们就在这光亮中小心避让一切障碍前行。穿过了泥土的小巷,就到了马路上,有了昏黄的路灯。云却一个趔趄,辉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宽厚温热,她的手柔软冰凉,他紧紧握住这只手,像握着夏日里一朵静静的睡莲,有极淡的清香浸润他手心的毛细血管,一点滑凉从手臂渐次蔓延全身,他额头忽然起了汗,鼓足了勇气才能不放手,握在手里的那只软的手,微微颤抖,鼓足了勇气才能不抽出来。
      丽家的小卖铺走过去只要十分钟,在路边一个显眼位置,店本是一大间平房,辟为前后两间,里前面是狭窄的店铺,后面是一小间,有张大床和电炉子。丽坐在柜台后面,磕着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摆在货架子上的一个小电视,他们俩进去,她也只是飞快地斜瞥一眼,继续看电视。
      云飞奔过去,钻进柜台,挤在丽一旁很快投入进去。
      电视上衣袂飘尘的侠士剑客舞枪弄棒,多情小妹痴情剑的,正对了云的胃口。辉自顾掀起外面的冰柜,你们吃什么冰糕。
      山楂的那种,云飞快答。
      给我也拿个山楂的。丽迟缓道。
      丽,你家只有一个山楂的了,给云吧,你和我吃酸奶的。
      丽的瓜子嗑得飞快,还是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哦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们三个,同一年出生,辉在年头,丽在年中,云在年尾,他们已经常年习惯了依年龄来做决定,习惯了对云的宠让。
      冬天到了,小城的冬季寒冷漫长,无休止呼啸的冷硬的风,冻得生硬的狭窄马路,人走在路上,穿多厚的衣服都抵不住寒冷凶猛的左劈右砍,一会儿就伤痕累累,周身疼痛了。头脸是一定要包好的,不然连呼吸都要冻住。云总是把头脸用厚实的羊毛围巾包裹严整,然后跳上辉的车,有时从后边钻进辉宽松厚实的棉大衣里,紧紧搂着他取暖,有时又坐在车子前面,辉用棉衣包裹住她,像老鸟抱着自己的雏鸟,而丽会坐在后面,斜靠着辉的背,瑟缩地蜷缩在车后座上。
      但不管外面多冷,只要进了屋,就是春天的温暖。尤其是大年三十晚上,照例是辉、云、丽三家拼在一起过年,人多了,小小的家里更是热气腾腾,人声欢沸。每年轮流坐庄,这年是在丽家。丽的母亲是极能干的主妇,腊月里就已经做好了一盆盆金棕色的油饼、金黄的黄米炸糕、炸丸子、熏猪肉、腌带鱼,瓷瓷实实地冻在院子里。大年三十晚上,三家的主妇就用这些早已备好的食材,人仰马翻地忙着,直到傍晚,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三家人挤挤挨挨举杯欢笑畅饮。
      祝我们三家的娃娃今年考大学都能有个好分数。辉的父亲在单位做了多年领导,每年都是首先举杯开席的。
      唉,我们家丽是肯定不行的,不知道她将来该咋样找个好工作,不能一辈子看小卖铺吧?
      老李,不急,娃娃咋也不能看小卖铺,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兵,我正活动着呢,弄下几个指标来,他们考不上大学就去当兵,回来转业可以分配工作。
      大人们受了鼓舞,振奋干杯,满室欢笑热烈。
      女人们吃着也忙着,喝着酒不忘端盘、换菜、收碗。云端了个空碗蹲在电视前面看春晚的小品,一边咯咯笑,辉端着满满一碗的菜肉,都是云爱吃的,举过来,云就一边看一边挑拣着吃。
      吃饭毕了,大人们一杯杯地喝起酒来,直到屋外烟火炮声连天,轰鸣震响。丽的弟弟是迟钝白胖的男孩儿,冲进来嚷着,烧旺火了。
      看电视的几个丢了碗奔出去,惊天动地的爆竹声,撕亮夜幕的璀璨烟火,在户外的一空狭小空地上熊熊点起一盆火,火光冲天,印照着人们欢喜的脸。
      我们许愿,我们许愿。云叫喊着,立刻闭上眼,合起双手,保佑我今年顺利考上大学。默念三遍,礼毕。蓦地看见辉的脸泛着红光,微笑看她,她也含笑望他。很多年后,辉曾经说,那晚他许愿可以与她白头厮守。
      丽痴笑望着大火,忽然大声说,祝我们三个心想事成。我们家小卖铺生意兴隆!
      那年的高考与大家预料差不多,辉与云都上了省内的重点大学,丽则落榜,她依旧波澜不惊地看着小卖铺,并无多少难过,丽甚少想超过三天的事情。丽当兵的资格审批下来,她不久要去塞外当兵了。回来据说可以转业到小城最大的一家国企。
      上大学之前,辉用积攒的压岁钱给云买了一个呼机。中文的,终生免费,以后我随时可以找到你了。辉说。云欣喜地捧着呼机,这小小的,黑色冰凉的金属物体,记录你寻找我时说的每句话,通过一个陌生人,我便知道了,只要几分钟。
      辉,我会一辈子带着他。她信誓旦旦,珍惜地放在手心里,然后找了一个柔软美丽的毛线套子小心地包裹着它。
      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是诺言,因为时间,每日汹汹流过,冲淡感情,亦或改变生活,曾经的诺言,终于抵不住,被冲洗得日渐稀薄,终于只有轻描淡写的一点印记。
      四年后辉用打零工的钱给云买了一个黑色粗笨的诺基亚手机。那个有些残破的呼机,开始被小心放在书架上,后来搬搬挪挪,不小心跌进了书架后的缝隙里,后来它天长日久地在阴暗的角落里受潮发霉,蒙上了厚厚的蛛网,有一次云的母亲打扫家时,无意中发现,惊呼着铲出来,丢进了垃圾桶里。
      毕业以后,手机的最大功用体现在了找工作上,然而他们三个,都未太多发挥它的作用,工作都由辉的父亲安排好了。这是小城的习惯,任何事情都是安排好的,顺利成章的,譬如工作这种事,要么子承父业卖早点、看洗澡堂子、开理发店,要么通过盘根错节的关系安排好一个稳当的工作,人生的大半就此交付,日后日复一日地沿着同一个脚印在原地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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