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天堂》恢复空间

23、尾声

　　JIN……
　　他不要他死，他要他活下去……

　　三个月后，昂光医院。

　　“先生，你的药单。”
　　已是春末，病房外的花园，淡淡的花香混合青草的气息，如同被即将到来的酷热淹没前，最后的生机。一位温柔的护士小姐，把一张纸，递给坐在幽静角落的长凳上的，一个年轻男人。
　　他一手捧书，另一手拿钢笔，刚在某一页上，轻轻落下一个漂亮的签名。那个曾深深印刻心里的名字，练习描摹了无数次后，从现在开始，已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了……
　　恍恍然，当他反应过来，接过那张纸，随手夹在了这一页的厚书里，合上。“谢谢。”吐出这个词的感觉奇怪，再想扯起一个微笑时，脸部明显还有些不自然。

　　“没关系，你的体质很好，所以恢复的很快。”
　　护士小姐含笑安慰他，她当然知道原因，目光更是久久留在他的脸上。仍是极其漂亮的一张脸，但从刚毅俊朗到清柔秀美，这样的变化不仅仅是外表上，也许还有在内心……
　　过于专注了，她一时觉得有些失态，赶紧回过神，惋惜之余，还有些不舍。
　　“明天，你就要出院了。一定可以重新开始的……”
　　为了躲避仇家追杀，这个理由非常不错。他笑，况且，只要有足够的背景打通关系，只要有足够的钱买通医院。
　　抬头，他仿佛已能从她的眼睛里，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重新开始，是不是，该和过去做个道别。

　　汉城。
　　市东，走进那条熟悉的简陋街巷，踏上那条铺遍了铁锈的楼梯。
　　“又是你？”
　　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回头，原来是附近一个杂货铺的修理工，说不出的惊讶。
　　“上次，你出了很多钱，让我帮你开了门锁。”
　　他当然还记得他，那样的容貌气质，出现在这种平民小巷，任谁都会留下很深的印象，“你又来了？还是找住在这里的人吗？不过已经看不见他好几个月了。这次……”
　　“我知道了。”
　　他淡淡的说，打断他的话。由那人惊奇，漂亮的脸上，是未见过的落寞。然后，他向那楼梯上的房门看去。
　　“这次，我有钥匙。”

　　推门进屋，四周没有半点变化，而通过那扇大窗洒进房间的阳光，已是夏的温度，在彩晕下弥漫，走过时扬起的灰尘片片。
　　客厅里，安静，他除了听见自己的呼吸，什么都听不见。推开窗，让房间有了新鲜的空气，一个人坐上窗台，他叹口气。下一秒，又仿佛听到了些什么：
　　“我说过要做饭给你吃的，你忘了吗？”……“不要，就我喂你吃！”
　　……
　　“别笑了，快吃。”“好。”……
　　……“尝尝好不好吃，我做的。”“……我只想让你尝到我的心意。”
　　“太甜了……”“真的很甜。”……
　　……
　　恍然间看到的，全是当时的他；空气里回荡的，全是他的笑声；而那样甜美的感觉，还被清晰的留在心底。
　　只是此刻，早已物是人非。
　　走到书架旁，他把再走时带去医院的书，放回原处，《战争与和平》。他轻轻摇头，感叹：这个世界，只有数不清战争，永远不会有和平……
　　这本他读了十几年的书，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去看它。
　　有阵风吹进，他回头，几张纸飞到手里，视线停留在了书架一角。那些文件还夹在那里，回想起当日……下一秒，目光不经意间被拉住，就在文件旁，他看到了夹板上的那几个字。眼里只有那几个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如同当日JIN在停下写这句话时一样，一起停下了。

　　RICJIN forev

　　当日的变故，让他甚至写不完这句话。而那时的调皮，那时的玩笑，如今，却真正成了一道残缺的，永难抚平的追忆。
　　也许在那时，就已注定了如今他们破碎的结局……
　　看那字，被湿湿的化开，和上泪水，他用手轻轻抹去“RIC”这个名字。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不再有ERIC，只有一个JIN。
　　补上当时那个来不及写上的er”，forever，他闭上双眼。

　　永远。
　　很可悲，这是个多么虚幻的理想。回想，他们的相处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漫漫人生，真正闪光的往往不过只在一瞬间。如焰火般短暂即逝，毕竟燃烧过，也是绚烂与美丽。
　　而当那片火光被残忍掐去，温暖灰飞烟灭，如今，一切又回归昔日死寂的黑暗。从天堂重回地狱，也只在另一个瞬间……
　　所有，已当告别过，就这么彻底结束。
　　只是临走时，他随手带上了书架上的另一本书，仍是他曾经最爱的作家，但现在却带上了更特殊的意味。
　　《复活》
　　JIN……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复活。
　　……

　　“混帐！”
　　GD，董事长办公室，他还什么都未说，就被狠狠给了一个耳光。低下头，他努力不去看他们。并非因为害怕，只是不允许在这一刻，显出自己那样的目光。
　　“把公司说扔就扔，出走，你胆子不小！你是什么身份，他算什么东西？！你无所谓，GD可丢不起这个脸！”
　　“知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们费尽心思隐盖这一切么？修改控制住内部资料，又编了谎说你因为身体出国修养。”
　　“你是不是从不把公司放在心上？多少人想利用这个机会打跨GD，你都知道么？！”

　　“我都知道。”
　　他缓缓说，抬起眼睛，在注视中，又不语。面前这样一人一句，无休止的羞辱责骂早在意料之中，但此刻真切体验到他曾痛苦的忍受。
　　他居然更冷静的将他们一个个看过来，仔细。
　　这三个月发生的所有，他当然知道。而他们，则是他的新任务。
　　是的，失去一个JIN，根本不足以动摇GD，只有从公司的根基下手，除掉真正碍事的人……于是，熟悉JIN甚至熟悉GD一切秘密的他，主动要求了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淡淡的笑，重归暗无天日的杀手生涯，他并不在乎。勇气尚存，既然决定不死，他还有更深痛的动机。而如果不是利用这个借口，只凭自己，又怎么能实现这个可怕更疯狂的想法……

　　“从此以后，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不变的笑，他终于开口，从未有过的特别语气。这样的语气下，几位董事不由楞住了，他们看他，是的，还有更让他们吃惊的。因为有一种不经意的变化，是不存在于表象，不在表象中被感觉出的。
　　正是眼神。
　　现在的GD董事长，那再看不出一丝情绪与感情的，冰冷的眼神。
　　……

　　而当KIM董事再次面对这样的眼神，面对正前方的，那比眼神更冰冷的手枪时，他才开始意识到，那种不经意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JIN，你疯了！”
　　“我当然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那么晚打电话给我，说有重要的事一定要在地下室告诉我，可是……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KIM董事的声音，已不可遏制的开始发抖，根本无法反应出眼中的事实，却只能任凭枪口的靠近。
　　“那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他这么说，也同时想起那天JIN在海边说的相同一句话，大笑起来，“或者，这更是你们该还的。”
　　六月底的天气，身处地下会议室，手边那张大理石长桌，寒气阵阵，却是永不改变的阴冷至及。人世的所有痛苦，皆因权位利益而生。不如就在这象征无数的地方，从痛苦的起点，回归痛苦的终点。

　　“不，你不是JIN！他不会这样！你究竟……”
　　直到枪响前一刻，KIM董事猛然觉悟，可已经太晚了。下一刻，扳机即被毫不犹豫的按下，正中要害。他见他倒在地上，满目，黑暗中鲜血淋漓，却半点看不在眼里。只有最后轻轻的叹息声，回荡在这空洞的地下：
　　“是的，我是JIN，我当然是。”

　　……

　　“为什么这么做？”
　　深夜，把一具身材高大的尸体，从地下-3层再运到KIM董事位于30层办公室，虽有电梯，但处处提防谨慎，还是不易。此刻，ANDY刚替他“职业化”的处理完现场，不解的问身边人。
　　“在那里，我想让他能看见，他一定可以看见。”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却让ANDY冷到心底，这又是何必……见他还在那里出神，因为没有开灯的关系，黑暗笼罩中他的身影，隐藏疯狂的无限落寞，也越发显的不再真实。
　　“别这样，ERI……”

　　“别再提这个名字！”
　　他慌忙打断他，安慰，早对他无济于事。一阵更可怕沉默后，他走到门边，取下钥匙还到ANDY手里，“谢谢你帮我取钥匙。只是下一次，不要再跟来了……”
　　“ERIC，全是我的错！”
　　“……”
　　“ERIC……”
　　“下一次，不要再跟来了。我不会杀了你，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
　　“不！”
　　他忽然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茫然与无措。这是他的绝境，从未从此生不如死的绝境……积压在心底这么多年的秘密，想告知一切秘密，今时今日，却依然无法解释。他只能茫然无措的反复着：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最后不是，不是……不是我，是我！……如果不是我，你和JIN早已经离开了；如果你们能离开，现在你也不会……ERIC，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直接报复我？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不，我不会杀了你。因为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如果。”
　　……

　　市南，JIN的家。
　　豪华的高档浴室，水汽蒸腾，脚边，一地从公司回来刚被鲜血溅满的里外衣。此刻，他伸出手抹去面前镜子上的水雾。
　　怔怔的，当他再次猛的望见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双目再移不开半分。
　　这眉，这眼，这唇……这份心底最强烈的眷恋，如今已深深，彻底融为了自己。用手指轻颤抚过时，他的心在痛了无数次后，又忍不住发颤：是的，他看到的早已不是自己，只有他。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永远忘不了他……
　　JIN……
　　他不要他死，他要他活下去……

　　忽然，被一阵异动猛的拉回过神。
　　是门铃声。

　　“JIN！”
　　打开大门一刻，才反应出这熟悉不过的声音，他即被紧紧拥住。“放开，SUNG。”
　　“不，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了！”
　　SUNG那积压更久的话，仿佛就在这一刻全部宣泄而出，“你不在的三个多月，我已经疯了，我真的疯了！是那个人，他竟然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不要提他！”
　　用力挣脱，他试图避开SUNG那样的直接的眼神，“永远不要再提他。”
　　“你怎么了？”
　　SUNG问，似也隐隐觉出变化，谨慎的询问道，“这三个月，你究竟在哪里？你回来了，那他……”

　　“他骗了我。”
　　异常镇静，却有恨，甚至比他恨自己，但他说的简单肯定：“ERIC已经死了。”然后他抬头看SUNG，看到他的震惊，也看到SUNG眼里的伤痛，那种曾经和自己相同的伤痛。
　　曾经，他们彼此敌视憎恨。因为他和他是如此相似，纠缠的命运中，各自站在可怕的立场，却也同时爱上了自己的敌人。毕竟，他们同时，同样深爱同一个人。
　　甚至，他比他更不幸……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他根本不会留SUNG活到现在；也更不会在下一刻，竟打开大门让他进去。

　　一种更奇怪的特殊。
　　此刻，这样特殊的两个人，竟身处这样一个更特殊的地方。大厅里的面对面，许久，却再说不出什么。
　　“你还爱过其他人吗？”
　　居然，是这样一句话打破了沉默。他随口问SUNG，或许好奇，因为这样的场景，仿佛也重回到当日，回到当日一切的焦点。
　　想起他在船上对他说过的话。
　　“我……”
　　SUNG楞了一下，没有料到，这竟是个有再多的理智与聪明，却无法根本回避的问题。“是的。”许久犹豫，他还是回答他：“他，是我的弟弟。”

　　意外的答案。因为他从不知道，他竟也有一个弟弟。
　　可他没有再多想，此刻，也许他不会知道，在多年前SUNG那段同样不幸经历中，由这份爱一直持续下的痛苦……但他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爱，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窗边，他顺势抬起右手，再借玻璃的反光凝视，那道伤痕依旧明显。那时他的坚持，坚持留下这道伤，因为这是他和他一起真切体验过的……由爱而生，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只是仍不完美。
　　完美，叹口气，这个词让他笑的更嘲讽。一直认为，正是因为残忍的上天容不下完美，才会在真正的完美到来时，收回他至爱的人，连同收回他们的幸福……是的，他爱的他，不过是回到属于他的天堂；可自己，手上粘过太多人的血，等待自己的，只有地狱。

　　这一刻，他安静的望向天上，渐渐，如同自己被温柔的注视。被深夜包围，沉迷于这样的夜，只是黑的纯粹，深的透彻。
　　地狱到天堂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JIN，原谅我。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