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老去》央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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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青绿色平静无波的瞳孔中映出正在斑驳破碎的天空。黑红的魔族气息跳跃着贪婪地侵蚀着这个校园。
　　“结界被打破了！”四面而来人流在呼叫着，足尖轻点，瑞卡飞身跃上屋顶，一方面放宽视野，一方面为他们让出路来。撤退的人无穷无尽地涌回来，似曾相识的画面，记忆恍惚回到了七年之前，心境也是。
　　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灰烬，殷红的血液，晦暗的天空。凄厉的悲鸣，伤痛的泪水，反射不出光芒的废墟。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心里会空落落的，这场景那么像七年前却终究是两个样子。
　　那抹柔软的灰色不在这里，不管七年前还是现在。瑞卡的容貌只是孩子，不管七年前还是现在。
　　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目不斜视地逆着人流向前。这个时候他才真正表现得像个贤者，显示出从未有过的肃穆和圣洁，令敌人胆寒，令己方心安。
　　即使是站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看见他念了什么样的咒语，只能看见孩童的双唇上下微微抖动了两下，世界一下子就寂静下来。
　　乳白色的，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新绿的微光，浮动，聚集，交错。
　　学院的结界无法恢复，魔族的气息却被强行制住。众人得喘一口气，很快学院的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端立在战线中心的时之贤者已不是孩童。白色的长发，清澈冷厉的目光，修长有力的身体。
　　落在他瞳孔中心的不是七年前微笑着说瑞卡大人的大魔导士而是来势汹汹的魔族。他守护的不是七年前弃同伴于不顾的魔法师而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伤患。
　　我也已经不一样了。

　　乳白色的荧光悠悠地在他身边萦绕，高空中依然安静无声。魔物们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骨骼在一点点压缩的声音，那种真切地逼迫在每一寸皮肤上的威压，即使是魔王亲临恐怕也不过如此。生生挤出心底最深痛的畏惧，是远古的生命在祭坛下恐惧却虔诚地等待神明的莅临。

　　在他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他的目可以看透一切，包含了从创始者传说开始奔腾的岁月，融于众生但是凌驾于众生。正如同在无情的历史中，任何人也无法和千年的灿烂相提并论，从来没有人可以摆脱时间的桎梏，摆脱生老病死的命运，魔王和贤者都一样。

　　这个人，有着掌控时间的力量。让他们恐惧的不是这个人类，而是时间本身。那是拥抱了整个宇宙的神明，不经意地一瞥都足以让他们灰飞烟灭。
　　在时间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么脆弱啊。

　　健全的魔法师们开始攻击，元素的精灵呼啸而出，这几乎是刚才情况的再现，单方面的屠杀，只是人物对换了。瑞卡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但他并没有阻止。

　　因为这些都在魔王和大贤者出现的时候结束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对视，再也容不下其他，任凭他们卑微地跪拜在尘埃里。

　　没有跪下的还有他，因为他是时之贤者，不管是魔王还是大贤者，他们的面庞都是那样稚嫩和年轻的。唯一能束缚时间的只有神，即使如此，他仍然没有想过要和那两个人并肩。
　　只要大贤者在，一定不会出问题的。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
　　大概吧。
　　瑞卡的眼神飘远。有点天真的遥远。
　　匍匐的懦弱的生命，他们看见白色的衣摆扫过地面，不疾不徐地扫过自己的眼前，义无反顾向他们身后走去。
　　他终于什么都不再顾及，脚步越来越急，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个人的影子。
　　欠缺的，却在搜寻着的。

　　光和影相互重合，他惊觉这样的场面依稀是在梦里——或者不是梦里出现过，道路不太清楚，他揉了揉眼睛，只有阴霾愈来愈浓烈。
　　他看不见路，可是清晰的直觉告诉他不是在梦里。不会再退后，不会再愤怒，只是很努力地向前跑着。即使身体越来越冷，感觉越来越弱。
　　有点急切有点期待那个人的声音在身边出现。然后一如既往打破这无声的魔魇。
　　耳边只有时之精灵的嬉笑和嘲讽，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放肆过，渐渐得有些大声了。

　　绝望一点点地滴了下来，冷意从骨髓里散发出来并非来自外界。
　　惶惑，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词语。
　　他终于明白，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属于时间掌控者的，
　　反噬。

　　轻如蝶翼的呼唤，越过战场和结界，如同世界树的藤蔓，无形的却可以带来最真实的痛感。
　　他疲惫地推开门，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静静地立在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可以看见的战场，迷蒙地像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他的目光是幽深凉薄的浅紫色。
　　瑞卡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奥洛平静地为他接了下去。“结界，破了。”
　　“一切如你所想，学院的叛徒是我。”

　　瑞卡没有惊讶，没有触动，一如既往清冷柔和的神色，如风舞袖。
　　“我知自己已罪责难逃，唯有以死谢罪。”他清清灵灵地笑起来，笑容澹澹如在水面上浮动，而在水面上映出很多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年幼的孩子笑着说：“贤者大人。”
　　“你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你，为什么之前不动手。”瑞卡冷冷地道。
　　浅紫色的波光微微颤动，气息在几伸几缩之后迅速被敛去。

　　八、
　　事情终究还是让沙拉曼摆平了（喂你还敢再不负责任一点）。就在学院重建的时候，瑞卡据说接到了国君的机密任务再度提前离开。这一次连克里斯汀也没有带上，而且事实证明他真的再也没有来过了。
　　很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个像下着雨的夜晚，他其实想过要拥抱他的。

　　大魔导士不再是大魔导士，不过已经不用继续和世界树的契约了。很多年以后他成为魔法教育界的楷模，还是回想起年轻的时候曾经想过死亡，那在最后一刻唯一想见一眼的那个人。

　　也好吧，相忘于江湖。或者在记忆里，不再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