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作尘（清穿）》友筱岩

27、情错

　　回京之后，或许因为毕竟是在家里，我的身体好转的很快。

　　日子一天天的重复，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

　　偶尔能看见十三和十四两对夫妇在宫里面出现，可是脸上都是淡淡的，十四从德妃那走了，十三才去，或者十四带着映蓉一进宫，十三这边就匆忙离去。我见过几次映蓉，她那种淡泊明显是把汹涌的内心强压下去的结果，似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又好像什么都在想。可是只要她是站在十四身边的时候，她永远都是保持着亲和的笑容，绝不会让十四丢了脸面。
　　静玉越来越少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十阿哥似乎也忍受不了静玉的变化，来找到我。我跟他坐在前厅的卧榻上，他缓缓的诉说：“八嫂，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说，兄弟们毕竟是男人，实在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如今我无论跟静玉说什么她都不理我的样子，就连架都懒得跟我吵。不瞒八嫂说，没她跟我吵架，我这心里还空落落的。”
　　我看着他，终于问道：“十阿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怕跟八嫂说。去年芷卉的孩子殁了，太医说是因为那孩子吃了静玉给拿过去的山楂水，那水里有对大人无所谓，但是对孩子来说是致命的东西。”
　　我瞪大眼睛：“你怀疑静玉？？”
　　“这不是我怀不怀疑的问题，事实摆在那，我总不能不办吧。可是这事说到底也是家丑，我也不好太张扬，只能对外说小阿哥是生病殁了的。那段时间我冷落了静玉很久，跟她也吵过几架。我最生气的不是别的，事情已经出了，她承认也就罢了，可她死活不承认，我也没办法！”
　　我看着他，火蹿到脑门，又让我死死的压了下去：“你知不知道，那个你所谓的山楂水，是我做的！！是静玉说芷卉嘴里没胃口，让我特地跟额娘学来，做给她的！”
　　他一听愣在当场。
　　我调整好呼吸：“怎么，你现在打算拿我一块问罪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八嫂！我……”
　　“那山楂水从山楂开始都是静玉和我一点点细细挑选，里面的配料都是用的最好的，你不问清楚就把所有罪责都怪到静玉身上？？十爷，她是你的福晋，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了解？难道你真的相信静玉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楞在那半晌，皱眉道：“八嫂，你也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宫里的尔虞我诈你见的还少吗。你府里没这样的事，你不去想这样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不会。静玉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可是你又怎么能保证，在荣宠和权欲里不会让她改变呢？”
　　我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若不是看在他好歹还会为了静玉的事跑来问我，我真想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想，要冷静，要冷静：“你好好想一想，谁会做这么笨的事情，做下了还要留证据给你们抓把柄！？你见惯了宫里的人为了个争宠什么都做，可你见过这么劣质的手法吗？”
　　他被我说的哑口无言，我慢慢调整呼吸，这才缓和下来愤慨的情绪。我看得出他还是在乎静玉，看得出他还是把这个嫡福晋放在心里，在他内心深处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静玉会这样做。于是看着他的说：“你知道吗，背上这样的罪名不是最让静玉伤心的，她真正伤心的，是你不相信她啊。”
　　他抬头认真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文毓的事你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吧。说真的，我并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也不在乎皇亲们怎么看我，我最最在乎的是你八哥心里，到底是不是真的相信我。那时我也因为这事跟你八哥吵过，我气的不是他对我的惩治，而是他居然会来质问我。我当时就告诉他，真正的信任是不需要任何解释的，真正的信任是即使彼此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百分之百的看清我，相信我。而我也相信他。我知道他禁我的足是为了给文毓一个交代，是为了平衡这件事的利益关系，他有他要肩负的责任和担子，他不能对任何人包庇，有了这份信任夫妻间才能长长久久的走下去。我想你现在也该明白，最悲哀的不是夫妻间斗嘴吵架，而是到无架可吵的地步。你今天既然来找我，我知道你并没有全然放弃静玉，既然如此，放下你十爷的身段，放下从前发生过的一切，退让一步去找她谈谈，我想比我出面要好得多。”
　　他认真的听完我说的话，盯着桌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一下站起来，站稳了步子回头看着我：“八嫂，谢谢你。八哥有你，真真是他的幸，有你在他身边，我们做兄弟的也替他高兴。”
　　我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他忙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事情的后续如果，夫妻间的事不是任何人能插手的。我相信十阿哥，也相信静玉。
　　那一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雪下的却异常的美艳。

　　一直到康熙四十五年，惜涵的一场大病打破了这种宁静。据说她这场病来的极其突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症，只知道病了之后她就一直留在惠妃那，连大阿哥府都没有回。
　　我到惠妃那去请安的时候，提起惜涵惠妃也是唉声叹气的，一向爱说话的惠妃也说的不清不楚。我得到允许到内室去看她，她坐在床榻上，头靠着床棱子上，眼神呆呆的不说话，一眼就看得出，她这是心病。我走过去到她身边，她这才一个激灵似的站起来一蹲身：“八皇婶。”
　　我忙扶住她，扶着她坐下：“正病着呢，可别行礼了。这是怎么了？”
　　她坐下来低着头，眼睛里泪水在打转。
　　我轻声问：“放心，如今你阿玛额娘都不在，有什么委屈跟八皇婶说。”
　　她缓缓抬头看着我，眼里啪啪的掉落下来，突然她扑到我怀里，抽泣着说：“八皇婶，你去求求阿玛，我……我不想嫁到科尔沁……”
　　我一惊，把她从我怀里捞起来，把着她的肩：“你这是打哪听的，谁说让你嫁到科尔沁了？”
　　她哭的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阿玛，阿玛亲口跟我说的……他说让我嫁到科尔沁，是……为了大清，为了他，为了大阿哥府……八皇婶，惜涵不想啊！”
　　为了大清？为了大阿哥府？这是什么话？他想要科尔沁的支持？他想要把女儿当做政治的筹码？我看着惜涵：“这是你阿玛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她哭着摇头：“我不知道。八皇婶，你跟八叔说，让他去求阿玛，阿玛一定听他的。惜涵不想嫁，真的不想嫁。”
　　我心里被她哭的一阵酸楚，我知道或许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是若什么都不做，我却也难以做到，我拍了拍她的手：“惜涵，这事皇上还没有下圣旨，就说明还没有定死，你别灰心。”
　　“圣旨已经下了!”一个声音传进来，我们抬头一看，是大阿哥。他手上拿着明黄黄的绢稠，惜涵的手在我掌心开始颤抖。大阿哥皱着眉头走到床边，对惜涵道：“我已经跟皇阿玛请了圣旨，如今旨意已下，三月科尔沁就会来人迎娶。”
　　惜涵扑通一声跪在大阿哥脚下：“阿玛，女儿求求你，女儿不想嫁人，女儿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好不好，你别让女儿去科尔沁，女儿不想……”
　　“惜涵！这不是你女儿家能管的事情，汉人有一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父母之命，明白吗？!”
　　我的一股气堵在胸口，压的我透不过起来，我噌的站起来：“大哥，这毕竟是惜涵一辈子幸福的事情，你怎么能如此草率。惜涵从出生就在京城，你现在把她送到那么远的地方，你怎么忍心？！”
　　他回头看着我：“这不是我忍不忍心的问题，这是她的命！她是爱新觉罗的格格，一生就只能为大清而活。”
　　“为大清，还是为你？！”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瞳孔中在蹿火却在极力压制火气：“弟妹，这是我自家的事情，容不得别人置喙。弟妹请回吧。”
　　我站在那盯着他不动，他又道：“弟妹请回！”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惜涵，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无奈之下只能转身离开，我刚提步要走，惜涵唤道：“八皇婶！”
　　我顿下步子回头看着她。她对着大阿哥深深磕了个头：“阿玛，我有话想跟八皇婶说，让八皇婶留下来陪惜涵说说话吧。”
　　大阿哥皱眉不语，惜涵又道：“阿玛，女儿只有这点请求了！”
　　大阿哥低头着惜涵半响，又看了看我，这才拂袖而去。
　　大阿哥走后，我忙过去把惜涵扶起来，惜涵像是没了力气，跌坐在床上，眼里一串串的掉落在裙摆上。她缓缓的把枕头下面一个手帕给我，上面是她绣的一行诗：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她把手帕交到我手上：“这帕子我绣好很久了，那本书当年还是他帮我弄到的。八皇婶，你帮我交给他，我再没有机会跟他说了。”
　　她话语都不清晰。我只能问道：“是谁？”
　　她目光这才闪烁出一丝光亮：“是护军统领马尔塞。他在宫里头当差，八皇婶一打听就能知道。”
　　我把那帕子紧紧握在手上，似有千斤重。

　　我从内室一出来，就看见大阿哥在外面等着我。他重重的看了我一眼，我没说话只一蹲身就要走，他在我身后道：“弟妹。”
　　我站住没动，也没回头。
　　“弟妹，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很多事情身为皇子身不由己。若怪，就怪惜涵生在帝王家吧。”
　　我的身子隐隐一抖，顿了顿还是提步离开了。

　　一出惠妃宫我就找了个小太监，让他叫护军统领马尔塞到御花园西路假山的凉亭上来见我。然后我便自己先上了亭子。我坐在亭子里面，椅子上的雪虽然已经被宫人打扫过，可还是冰冷的很，我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亭子的尽头看着整个紫禁城，想着大阿哥的话。如果，将来我有了儿女，那么也会像他说的那样吗？带着爱新觉罗的姓就要认命？为生在帝王家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付出一生的代价？既然如此，让我来干什么呢？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把我送到这样一个世界，穿越过来就是我的命？穿越到帝王家也是我的命？
　　我想不通，只能叹了口气。

　　“奴才马尔塞见过八福晋。”
　　我回过神来，转身看着半跪在我面前的人：“起来吧。”
　　他站起身，我这才好好打量了他。他不算高大，却不失伟岸，看起来是个极其耿直的人。尖尖的下巴，浓厚的眉毛，既是在现代人的角度上他都是好看的。他站的直直的等着我发话。
　　我走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胳膊，把那个帕子放在他手上：“这是惜涵叫我给你的。她就要嫁到科尔沁去了，怕她自己的心意一辈子再没机会跟你说。”
　　他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诗句，神色越来越凝重：“惜涵格格要嫁去科尔沁？”
　　“是的，圣旨已经下了。”
　　他把帕子在手中一紧，然后半跪下去把帕子托在手上伸到我面前：“马尔塞有负公主厚爱，还请福晋把着帕子还给公主吧。”
　　我皱眉看着他：“你不明白她的心思吗？”
　　“正是因为明白，奴才才受不起。”
　　“你跟我说实话，是受不起，还是你没有跟她一样的心思？”
　　他低头沉吟一阵，随后低声道：“奴才已有心上人，只能有负格格。”
　　我别过身去不再看他，深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这帕子你留着吧，让她有个念想，否则她会活不下去的。”
　　他举着的手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我本来还想或许能叫他去看看惜涵，后来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见了又怎样，他这般直肠子的人，怎么也说不出让他违心的话。更何况见了只会让惜涵更加不想走，更加心灰意冷。
　　惜涵啊惜涵，别怪八皇婶这样决定，你阿玛说的对，这都是命啊。

　　相见不如不见，思念不如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