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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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祭祀的高台，进入龙神殿庄严的大殿，穿过一个“之”字形的回廊，就是龙神殿的内殿，侍奉神明的巫女和祭祀们就居住在这里。内殿的深处，有一间幽深的、安静的、连阳光照不进的屋子，很少有人进去，除了巫女姬湛容。
这间屋子被重重叠叠的帘幕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雕栏与红色的廊柱。层层轻纱也因为重叠太多而颓丧委地，和漂浮着的灰尘、照亮灰尘的阳光一起，将殿内的空间压缩的更小一些，又似乎，时间和其余的一些什么，被延伸到某个不知名的空间里去了，剩下的仅仅是通往那个世界的蜿蜒小路。
此时已经是傍晚，夕阳带着余晖即将结束一天的行程，那长长的光线带着余热温柔抚摸着一切。
跟着光线，越过轻纱，越过虔诚祈祷未曾离去的鲛人，越过正殿高耸的泥胎塑像，走到这里，这个奇异的空间，陈设着一高几，几前的地上跪着一个人。
高几之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被细细装裱，微黄磨损的边缘，显然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太阳的余光眷恋地在画上辗转，模糊了画上人的脸，上面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很难想象龙神殿里竟然会有这么一方处所。
画卷上的男女，说不清他们的关系，说是夫妻，那神情简单澄澈了些，说是亲人，那世间又哪里去找与他们二人般配的伴侣去？这里的陈设，与其说是龙神殿的内殿，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守着旧物不肯放弃思念的痴情人的居所。
画卷前女子跪在软垫上，披散着金色的长发，没有换下祭祀的白色长袍，左手叠右手，右手按在心口，看着画卷上的人物，嘴唇翕动着祈祷着什么。
帘帷轻轻摇动，最外围的纱被揭起，隔帘能看到朦胧的、摇曳的烛光，这点子光亮才恍然让人发现这里的幽暗，“巫女大人，慕公子求见。”
姬湛容没有回头，低声把正在念的祈祷文结束后方起身，右手点眉心，施礼毕，又看了一眼画卷，紫色的瞳色近乎黑色，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这么快，就到‘那个时候’了么？”
“巫女大人……”刚才祭祀中执绿枝的侍女在帘外轻轻提醒她。
“绿芷，带他去客室，我稍后便到。”姬湛容闭目回复。
“是，巫女大人。”侍女绿芷离开，带着手中烛火，这屋子马上又暗了下来。
刚才祭祀中手捧金盘的侍女拨开帘幕，轻轻走了进来，把手上的披风搭在姬湛容肩上，心疼地说：“小姐，今天跪的够久了，该起了。”
“锦媻，也就只有你记得我还是慕家小姐了，我这就起了。”姬湛容扶着锦媻的手站起来，声音带着轻松带笑，像个无忧的少女，有点调皮。
“绿芷和我一样心疼您，我们当年就说过，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刚才还是绿芷说屋里傍晚有些冷了，我才巴巴的拿披风过来。”锦媻抱怨，“只有小姐最不知道心疼自个儿。”
姬湛容扶额，锦媻和绿芷都是自小和她一处长大的，从小感情就好，后来跟她一起来了这里，绿芷性格安静，锦媻心细偏爱唠叨，“罢了，我拿你没办法，一切随你们。”
“也只有这个时候，小姐才像是小姐啊。”锦媻笑弯了眼睛，“我知道，今天小公子来了，小姐是高兴的。”
“傻丫头，他这时候来你也知道是因为什么，那孩子也不容易。”姬湛容声音有些忧郁。奇怪的是，无论她声音怎样，是高兴还是伤心，脸上的神色一点不变。一样的容色高华，金发披肩，拒人于千里的冷漠。锦媻倒是看惯了，只看她神色，就知道喜怒，扶着主子的手，陪她去寝殿更衣。
龙神殿的客室。
“巫女大人习惯每晚在祷室向龙神祈祷，慕公子可在这里稍等。”绿芷将慕琉璃带到客室，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巫女大人久不见家人，慕公子多陪陪她说说话罢。”
慕琉璃应承了绿芷，主位空着，他坐在右手边第一把椅子上。他对父亲口中的姑姑也很好奇，时间缓缓流逝着，茶水添了两次，慕琉璃倒也不急。
等姬湛容进来，屋内燃起烛火时，天已经黑了，他起身问候白天的巫女，“姑姑，我是琉璃。这次来是代父亲问候您。”
姬湛容看着面前的青年，长身玉立，白衣墨发，眉眼温润如玉，就像看到弟弟年轻时候的样子，有点分神，声音温婉带着怀念：“琉璃，你今年多大了？”
“侄儿虚度二十岁。”慕琉璃恭顺回答。
“二十年过来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啊，难怪……‘那个时候’都到了呢。”姬湛容前一句话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稍提了音量，又问，“慕青云他现在可好？”
“父亲一切都好，这次侄儿来龙神殿，代替父亲问候您。来时父亲亲口吩咐我一定要亲见姑姑的面，带一副姑姑的丹青画像回去，以慰家人之思。”慕琉璃在说道“亲见”姬湛容面目时候加重了字音，“父亲说是姑姑真正的面容。”
“这……”姬湛容面色不变，紫色的瞳孔盯着慕琉璃，绿芷和锦媻也警觉地看着他，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
慕琉璃指了指随身带的画具，示意自己都准备好了，“姑姑请宽心，父亲都已经安排好了，按照约定，这都是‘那位’允许的，一切照做就好。”
姬湛容眼睛闪了闪，颔首：“青云他一贯如此，倒难为你这孩子了，年纪小小的，却偏要被逼着走了这么一遭。”她走到一旁窗下的美人榻上坐下，琉璃随后把绿芷带进来的灯盏放到塌旁的高几之上，顺便又为其上的熏香炉添香数瓣，才走到自己的座位整理纸笔画具。
姬湛容手指在耳后摸索着什么，半晌，竟自面上揭去薄薄一层半透明的膜来，锦媻上前帮她重新整理好发丝额环，绿芷接过那透明的面具，二名侍女神情都有些激动，姬湛容却摆摆手让她们离开，随意地把手臂轻搭在右手边的绣枕上，摆好姿势静静等待琉璃绘图。
铺好纸笔的慕琉璃抬头看了一眼，呼吸一滞。
慕琉璃少时就被家人看中，又有那么强势的父亲，虽从小就读书，苦学不辍，但也有年少叛逆的时候。也曾悄悄与同窗慕家的少年看过闲书杂句，年少的伙伴何罗更是什么偏门看什么，可以说，这个看上去光风霁月的儒雅公子内里早就被带坏了。懵懂少年心里也念过书里的佳人是如何模样，看到姬湛容的时候，隔了很久的记忆被翻了出来：
“轻碧云烟紫苏窗，翠罗桃色烟纱帐，琉璃萤光青竹屏，醉卧桃红美人榻。”
古诗中总有这样的情境出现，读书中的书生抬头，居室里，熏香袅袅，倩碧罗纱的窗下，一张美人榻，女子半坐半卧，似睡似醒，慵懒里的华贵与优雅，恍如隔世的凝望。
熏香袅袅，灯焰明艳了半张面目，纯金色的发丝，深紫色的眼眸，额际的明珠像滴露，只知道眼眸因暗影更显幽深，至于面目之美，不能笔墨形容其万一，无双倾城。无瑕的颜面仿佛带着魔性的美，吸引世人倾慕、膜拜、臣服……
若是，魔惑苍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嘲讽的，嘴角带笑，眉梢眼底的不屑，也是魅人风情。
慕琉璃的失态也只是一会儿，然后眼睛转向宣纸，想起父亲的话，叹气，“姑姑果然和父亲说的一样美极了。”这张充满魔性美的脸琉璃是熟悉的，一如今日龙神祭之中献上祭舞的海王的小女儿——姬流光，她们的脸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流光只是豆蔻年纪而她早已经不再年轻了。
“就是这张脸了……快画吧。”姬湛容弯弯嘴角，笑的漫不经心，恢复真容的她似乎已经变作了另一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