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终年》诗翁彼豆

1、第一章

　　夏日的余热始终盘旋于松软的空气里，将项允慈的后背一点点浸染上黏腻的汗水。衣服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舒服，即便落座于靠窗的位置似乎也没有收获多少凉爽的福利。项允慈郁闷地想着。
　　将目光重新投向讲台上不过四十出头却光荣谢了顶的数学老师——对方正唾沫横飞地讲评着这个月的月考试题。那道项允慈只写了个勾股定理便止步不前的证明题着实让台上的人愤愤不已——“全班竟然只有8个人得到满分！8个！”
　　“唉……”
　　项允慈悄悄将试卷左上角惨不忍睹的分数折了起来，然后继续专注于刚刚被同桌借三角板打断的涂鸦。她并不是热衷于私底下苦苦练习素描与线条的艺术生，只是这样单纯的涂涂抹抹已经在长久的时光里养成了牢不可破的习惯。
　　“嘶——”
　　顾不上有条不紊地行进中的课堂气氛，项允慈恼怒地迅速转过头寻找罪魁祸首。上课传纸条是中学生最乐此不疲的秘密游戏，也不知道是哪个隔空传递小纸团失了手砸到自己的后脑勺。称不上痛，可是作为女生，最原始的那点小计较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偷偷萌发出来。
　　视线不期然地接触到一双写着歉意的眼睛，似乎还带着点调皮的笑意。与项允慈隔着三排座椅的樊叙做了个道歉的手势承认了罪行。
　　项允慈突然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一定很凶吧……她慢慢停下手里的涂涂抹抹，却低下头将懊恼的神色完全掩盖了起来。
　　对许多女生来说，樊叙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他并不具有资优生的那些美好特质，甚至创下过开考不到十分钟便撇下未完成的试卷扬长而去的反面记录。尤其是在物理课堂上当着全班的面尖锐地挑出物理老师的一个常识性错误后，樊叙同学一战成名。
　　“樊叙写得一手好赞的毛笔字呢，他练的是颜体！”
　　“哎呀我上次把偷拍他的照片给我表妹看，她说长得好像《情书》的男主角呢……”
　　“他们上次不是私底下和二中单挑么，樊叙一个人就拿了好几个三分！”
　　……
　　……
　　周围的女生习惯于放学后叽叽喳喳地讨论心目中的上榜人员，项允慈并不会参与这样的热烈研讨，但却总能默默捕捉到那个让自己的心突然变得像蛋糕一般松软的名字，还有那些与他有关的细节，然后一一细细地收集起来，放在心上，妥帖安放。
　　项允慈并没有把自己的这些心情与症状归结为“暗恋”，那一定是一场漫长的充盈着酸涩或者还有甜蜜的拉锯式长征，可是她甚至还没有勇气去经营这样一件郑重的事情。她只是对一个叫做樊叙的人产生了一点掺杂着化学反应的好感，对，一定是这样。
　　直到晚自修结束，伴随着铃声潮涌起来的喧嚣膨胀了整个世界，项允慈还一面收拾着课本资料一面自我分析着眼下的境况。
　　“阿慈——”
　　远处已经快要到达楼梯转角处的好朋友们伸长了手臂朝自己挥着手，项允慈只得抱着手里的资料迅速一路小跑过去。
　　三个人并没有着急着马上回家，反而一路说说笑笑晃到操场附近的小卖部每人挑了一支雪糕才朝着停车棚慢慢走去。
　　这时候的校道空气里沉寂着一丝丝清凉的气息，与白天里粘稠的热气有着天壤之别。时间逼近十点半，校道上原本拥挤的人群逐渐演变为稀稀拉拉的阵型。远处的天文楼顶层的英式大钟在夜幕里汇聚着萤色的光点，然后一丝不苟地预备着下一轮的准确报时。
　　“对了，昨晚那部电视剧后来怎么样啦？我妈十一点没到就催着我上床睡觉——害得我想着男主角的表情一直翻来翻去都睡不着！”唐宛瑜轻轻甩了甩额前细碎的刘海，从雪糕的味觉里分摊出精力表达着不满。
　　“让我想想……”童宜咬着嘴里的雪糕果断地揽下剧透的活儿，“女主角为了成全男主角故意说了谎，然后又犯病晕倒在教堂里——还好男二角及时赶到！”
　　“嘁~”唐宛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说嘛，女主角真是善良到拉低智商的水平线啊。换做是我，我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男主角，让女二角下地狱！哈哈~”
　　项允慈安安静静地啃着雪糕并没有参加讨论，那部剧她也很喜欢，其实她更欣赏女二角那样敢爱敢恨的性子。虽然手段让人不齿，终究是真的爱惨了一个人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吧。
　　“阿慈！”
　　左手边的唐宛瑜压低声音用手肘轻轻撞了她一下，项允慈顺着唐宛瑜的视线望过去——
　　樊叙。
　　他个子高，在一同走过来的几个男生里边分外扎眼。项允慈努力忽视掉身边两个伙伴的挤眉弄眼，低下头给自行车解锁。
　　“你不去跟他打招呼吗？”唐宛瑜贼心不死地凑近她。
　　“宛瑜……”
　　“恩？”
　　“我的自行车坏了。”项允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唐宛瑜和童宜都是拉风的山地车，载不了人。而学校离市区的距离并不近，这个点最后一班公交车估计也赶不上了。
　　唐宛瑜先是一愣，然后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瞄到停车棚另一边几个男生准备驱车离开的身影便迅速动作起来。
　　“穆彦彬！”
　　远处的几个男生被这近乎振聋发聩的一嗓子嚎得齐齐转过头来，“啥？”松松垮垮地套着件白T恤的男生摘掉右耳的耳机，显然没反应过来。
　　“诶？！樊叙你也在啊，”像是刚刚才发现对方的存在一样，唐宛瑜挂起了招牌微笑，“那正好，你能不能搭一下阿慈啊？她的车坏了。”
　　聪明的穆同学即刻反应过来自己被青梅竹马利用了，没等樊叙出声就接过话头：“哎呀呀还是我来吧我跟阿慈比较熟嘛！”
　　“你不是不顺路嘛……”唐宛瑜迅速见招拆招，扯着项允慈走过去，自己反而一下子先跳到了穆彦彬的自行车后座上，“我下午的体育课扭了脚你送我回去得了！”
　　“哎我说糖醋鱼——”
　　“喂喂喂你废话好多啊你！”唐宛瑜不客气地捶了下竹马的后背，却还记着招呼落单在原地已经傻眼的童宜，“阿童木你动作快点啦！”
　　呃……项允慈此时脸上已经做不出合适的表情，心底里的小小人原本将唐宛瑜偷偷殴打一番的念头也逐渐被一种莫名的紧张与飘乎乎的不真实感所代替。但是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唐宛瑜这样的举动不知道在樊叙的眼里算不算过于直白呢……
　　“你的表情不用摆得这么壮烈吧，”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的樊叙轻轻一笑，“还是你想我抱你上来？”
　　“谢谢，我比较喜欢自己来。”
　　项允慈很少穿裙子，七分的牛仔裤让她轻轻松松就蹦上了樊叙的后座。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路灯洒下来的淡黄色的光，也顺势遮去了微微泛红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