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仙四][紫苏/霄河]浴火》洛公子

4、chapter 3

　　黄山，青鸾峰。
　　百里屠苏站在崖边，看着云海雾凇发呆。
　　“以前我爹也喜欢这样。”刚刚追完山猪的云天河过来打招呼，“后来紫英也喜欢这样，现在你也这样了。”
　　百里屠苏回身致礼，“此处……风景甚是好看。”
　　“有吗？”云天河坐到旁边的石头上开始擦他的剑，“我从小到大看了许多年，都觉得树屋——呃，就是你现在睡觉的地方，那儿的风景比这好看~菱纱也这么说，虽然我俩现在都看不到了。”
　　菱纱……百里屠苏想起木屋外的那座坟墓，上书“爱妻韩菱纱之墓”，看得出是用剑锋刻上去的，字体规整，墓前更是插着把冰蓝长剑，冷意森然。他揉了揉额角，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天河前辈……晚辈冒昧问一句，那个，你们说的菱纱，是、是师尊的妻子吗？”百里少侠难得地有些磕巴。
　　“啊？”云天河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不是啊菱纱是我的妻子……”突然回过神来，不由得笑弯了腰，边笑边说：“哈哈哈屠苏你都在想这些啊……不过那些字确实是紫英刻的……”
　　“抱……抱谦……”百里屠苏扶额，“我之前听玄霄前辈那么说，还以为……”
　　“没、没事，”云天河努力止住笑，“紫英和菱纱也是很好的朋友~还有梦璃，我们以前经常一起玩，找什么东西也一起找，也一起去帮其他人~”
　　“不错，后来还一起揍了我这个罪魁祸首，感情深厚。”玄霄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慕容紫英从未向你提过旧日之事？”
　　“师尊他……甚少提及过往……”
　　“那你便自己去问他吧。”玄霄拉过他的手探脉息，“近日觉得如何？”
　　“已无大碍，日日修习心法也无阻滞，似已复原。”
　　“可知慕容紫英为何不允你下山？而他近日又去了何处？”
　　“……”
　　“青鸾峰和天墉城一样，乃清气所钟之地，况且有我在此，你就算煞气发作我制住你也是易如反掌，所以他便放心地去寻解煞之法了。”
　　“师尊他……”
　　“紫英这样不好。”云天河忽道。
　　“天河前辈……”
　　“屠苏明明就很想下山，他每天都来这里看白鹤飞来飞去，这样一直留他在山上，岂不是就像关着他一样？多难受。”他回头“看”着玄霄，“大哥，我说的对不对？”玄霄揉了揉他头顶的乱发，没有说话。
　　百里屠苏闭了闭眼，轻抚手边焚寂，“当年，我也曾为煞气所苦，师尊将我留在天墉，便是怕我有朝一日被煞气所噬，迷失心智，”他望向那片云海，续道：“后来我私自下山，引出……引出不少祸患，师尊也曾言，若我有朝一日，祸及苍生，必亲手将我斩于剑下！今次得以重生……我……我自是想踏遍河山，但倘若……却又让师尊情何以堪。”
　　“想做什么便去做罢，人生在世，若是想做的事情一样也做不到，就算永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玄霄轻叹，“慕容紫英费尽心力救你，总不会是想再困你一世。”
　　“那紫英为什么不让屠苏下山呢”
　　“呵，大概是……舍不得吧。”玄霄瞥了一眼仍看着云海发呆百里屠苏。
　　“哦……”云天河有些讷讷，玄霄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云天河似是吓了一跳，又被玄霄揽住，再说了几句，方才有些脸红地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昆仑山，天墉城。
　　青石砌成的壁垒庄严肃穆，法阵流转，一如往昔。
　　百里屠苏静静地伫在阶前，一句“我回来了”梗在胸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无人听他说了。
　　时如逝水，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失去了踪迹，留下的不过是一本书册上的只言片语，温柔似水的少女也不知一缕芳魂归于何处。执剑之约，他早已负尽。

　　“何方妖物！竟敢在我天墉城外徘徊不去？”只听得一声清咤，百里屠苏抬头，一个半大少年御剑而出，险险停在大门外，对他怒目而视，“还不速速离去？否则休要怪我将你立毙当场！”这少年满脸稚气，再加上身量矮小，站高了数级台阶才比百里屠苏高上一点，最多不过十一二岁，正瞪大双眼努力摆出凶狠的表情，盯着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默默扶额。
　　此时门内传来呼喊：“小师弟——是你在外面吗——”
　　少年有些慌张地回头看了看，又转头继续瞪着百里屠苏，大喝一声：“呔！可恶的妖怪！今日让你瞧瞧我的厉害！看招！三才剑！”水色剑光从天而降，打在百里屠苏身前，扬起些微细尘，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看。
　　“可恶！你，你不要动！”少年手忙脚乱地又捏了个剑诀，还没来得及出招，就被门后转出来的青年一把捉住腰带提了起来。
　　“方才唤你，为何不答？又想偷跑出去？”青年眉目温和，虽看起来有些瘦弱，力气却是不小。
　　“师兄！快放我下来！”少年挣扎着，“我在打妖怪！”
　　“当真胡闹！”青年一甩袖子将他放了下来，向百里屠苏抱拳致礼，“真是抱歉，我这小师弟入门不久，道行尚浅，多有冒犯，望少侠见谅。”
　　“师兄！他真的是妖怪！”少年忿忿不平地用力扯那瘦弱青年的衣角，“他全身上下都是妖怪的味儿！我都闻到了！”青年敲了他的头一下，“平日教你的礼仪都学到哪里去了？还你闻到了妖怪的味儿，你是狗儿不成？休要如此失态！下次再偷跑出去，我要你好看！”那少年还想再辩，被青年瞪了一眼，只得抱着头怏怏地住口。
　　青年又施了一礼，“不知少侠前来我天墉城有何要事？在下可代为通传。”
　　“路过，随便看看。”百里屠苏回了一礼，转身离开。
　　“师兄……他真的是妖怪……不抓住他没关系吗？”少年仍不死心地小声嘟囔，看着百里屠苏远去的身影。青年皱了皱眉，牵着他往回走，“师兄观这位少侠的呼吸吐纳，身法步态，分明也是一位修道之人，且功力在你我之上，你不要见他衣着与旁人不同就说他是妖怪。”“这么厉害……那他就是大妖怪！”少年抽了抽鼻子，“我都闻到了！师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山下小镇已下起了小雨，百里屠苏站在雨中，任雨水一点一点将自己打湿。

　　“你果然在此。”仍是那清冷的声音。百里屠苏转过身，默默地行礼，他全身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他瘦削的下颌流下来，隐没在他微开的衣襟里。
　　“走罢，与我去探越儿与芙蕖。”紫胤轻叹，百年过去，少年仍像初见一般，青涩而倔强。
　　紫胤真人从未教过百里屠苏御剑飞行，他自然地拉着少年的手环上他的腰，唤出三尺青锋，带着他穿透乌云，直冲九霄。劲风扑面，少年忍不住偷偷将脸埋在那冰凉柔软的发丝中，轻嗅带着水汽的熏香。
　　陵越被葬在昆仑山一隅，碑上的字迹久经风雨，已有些磨蚀，依稀写着天墉掌门陵越真人的字样，芙蕖就葬在近旁，芳冢已是绿草如茵。百里屠苏立在墓前，许久方轻道：“大师兄，芙蕖师妹……屠苏回来了……”紫胤站在一旁，灰蓝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祭过陵越芙蕖，师徒二人仍回到山下小镇投宿。雨一直下着，不一会便又将二人淋得湿透，直到坐在客栈房中，百里屠苏仍有些郁郁，店小二送来热茶，他便捧着茶杯发呆。忽的一条汗巾扔到他头上，下意识抬头，只见湿透的蓝白外衣搭在椅背上，紫胤只穿着白色中衣，散了发髻在擦那湿漉漉的雪色长发。百里屠苏有些脸红，轻声道谢，自去梳洗。
　　“这几日感觉如何？煞气可有反复？”紫胤简单地将长发束起，取出长剑以软布轻轻擦拭，再逐一收入剑匣中。
　　“……无恙。”百里屠苏摇头。
　　“我近日拜访了许多门派，解煞之法仍毫无头绪，只能另觅他径，明日便是朔月，若能平安度过，你便自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紫胤别过头，看向窗外墨黑的天空。
　　“师尊……”百里屠苏欲言又止，眸光流转，他跪在紫胤身前，俯身轻叩地面，“弟子不孝。”紫胤真人闭目轻叹，“罢了……如若煞气仍不得控制，或是魂魄之力无法支撑，你便随我回青鸾峰，勿要再提下山之事。”
　　“是。”百里屠苏低低应声。忽而清冷的气息欺身，紫胤拉起他，默默将他揽在怀里。百里屠苏瞬间僵硬了一下，继而便放软身体，将额头抵在紫胤肩上。紫胤轻声道：“当年一念救你性命，而今一念令你重生，死生之事，窥不破的反倒是我。屠苏，若是今后我将你困于青鸾峰上，望你……莫要怨怼……”
　　朔月之夜平安过去，百里屠苏虽有些心神不宁，但是气血通畅，内息运转自如，并未如之前担心一般，被煞气所控或是魂魄之力突然衰竭，以致五感尽失，紫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便收拾行装预备返回青鸾峰。临行前叮嘱道：“你如今体质与人不同，非人非仙亦非妖，须得日日修炼心法，不可荒废，若是遇到道行高深之人，勿要逞强争胜，”又递给百里屠苏一道符，“此符以我之血所画，若有意外便捏碎它，我会即时赶来。”
　　“是。”百里屠苏跪下叩头，“弟子拜别师尊。”
　　紫胤轻叹，终究还是御剑离去。

　　百里屠苏沿着昔日的足迹前行，不同的是，他身边再无同伴。昔日形影不离的海东青早已托付他人，蓝衣的少年已成为旁人口中逝去的长者，娇憨的灵狐也已渺无踪迹，温柔的少女一相见便同他告别，红裙的女子尚在师尊剑匣中沉睡，落拓的酒鬼更是生死不明。
　　他穿行在陌生或熟悉的城镇和村庄，在侠义榜单上翻找合适的任务，帮助他人的同时赚些散碎银两，在朔月到来的时候选择远离人群，独自一人在荒郊野地露宿，驿站中时常会有书信，多半是接受了他帮助的人的回信，或是江湖上结交的朋友的问候，小半则是来自青鸾峰，有时是紫胤，有时是玄霄，信上多是说些生活近况，或是与他探讨煞气魂魄之事，甚至云天河也写过一次，字迹虽不甚工整，但是盛意拳拳，极力撺掇他回青鸾峰吃烤山猪，末了还附赠一句，若是回来，定要带些好酒给他尝尝。于是他便去寻那花满楼的主人，讨来一小坛梅花酒，与搜集来的罕见矿石放在一起。
　　他常常会想起紫胤，不知道他的师尊正在做什么呢？是在剑冢中锻造宝剑，还是在天墉城上翻阅典籍？抑或是，在青鸾峰上看到天河前辈快乐地用霄河剑射穿一只山猪，默默地把头扭到一边？
　　百里屠苏觉得，他应该回去了。
　　黄河走东溟，白日落西海。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

　　Chapter3 青冥剑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