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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早前在严可铭那里工作的时候因为忙,日子过起来没数,闲下来之后才意识到原来就要过年了。郁宁本来已经找到份兼职——年关将近,短期的兼职总是很好找——也顺利地熬完了三十和新年的头几天,直到初三晚上接到魏萱拜年的电话,一听说她居然在打工,二话不说冲到西餐厅陪她辞了职,开车回学校取了换洗衣服就直接把人拉回了自己家。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过年!开什么玩笑!”魏萱再理直气壮不过地丢来一句。

      如果魏萱表示得哪怕再委婉客气一点,郁宁都会在感激之外想法设法谢绝掉这份过于慷慨的好意,偏偏是这样直来直往的毫不见外让郁宁反而连感激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推却也就更无从谈起。

      郁宁和魏萱做了三年多同学,一直算得上亲密,但这还是第一次受邀到她家里——仿佛认识严可铭是她人生中一条微妙的分界线,连带着和魏萱之间也走得更近了。自相识以来魏萱绝少谈起自己的家境,郁宁也是在严可铭那里工作以后才能稍微体会到魏萱来自一个怎样的家庭,可当她下了车,跟着魏萱走进魏家那灯火通明气派非凡的大宅,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往小处想了。

      魏萱进门没多久就被摆在厅堂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礼盒吸引了目光,她一边把外套交给佣人,一边随口问:“这个点了还有客人?”

      “姑太太来了,正在小客厅和太太他们打牌呢。”

      “姑姑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魏萱起先还漫不经心的,听完下人的回答声调都一下子拔高了,她兴冲冲地扭过头对郁宁又说,“我姑姑回来了,我去见见她……”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又忽然停住,又问:“姑爹也来了吗?”

      “严先生没来,是表少爷陪姑太太来的。

      “三哥回来了?”这下魏萱的神色简直称得上惊喜交加,“那他人了?”

      “在吸烟室。大少爷他们也在。”

      她没有再多问下去,转身笑着对不知何时起僵在原地的郁宁又说:“听见没?严可铭也在。我们去看戏那天你是不是说过没向三哥道谢心里不舒服的?这不就有机会了嘛,你看我拉你来我家过年过得好不好。走,先找他们去。等一下我再带你去和我爸妈打招呼。”

      说完她领着郁宁径直去吸烟室找严可铭。魏家的暖气开得很足,屋子里胜似阳春天,可郁宁此时却手脚冰冷:自听到严可铭三个字的一瞬间起,她的脑子就轰地一声炸开了,乱糟糟像是有人在耳边声嘶力竭地一边敲鼓一边大叫,全都乱作一团,这之后魏萱说了什么统统没听到,只晓得紧紧跟着她的脚步,游魂一样随着她穿梭在这富丽的大屋里。

      竟是此时此地再见。

      最终她们停在一扇门前。门后隐隐传来说笑声,魏萱本来已经要推门,听到声音后反而驻足细听了一会儿,然后毫无预兆地一把推开了房门。

      一阵夹着烟气的凉风呼争先恐后的灌来,吹得魏萱皱起了眉头,也帮着郁宁把之前那仿佛离了体的魂魄速速归窍。可神识归体之余,心跳声却是越来越急,急得整个人好像都要跟着心口那咚咚咚咚的声音发起抖来。

      因为冷暖空气的对冲,她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清晰起来的笑语声随着开门声猛然静了下来,很快一道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也不敲门,横冲直撞的,多大的人了?

      这语气是亲昵含笑的,全不像一句指责,果然魏萱听见也只是笑嘻嘻地拉着郁宁的手走进那间屋子里:“五岁啊,大哥快给我们红包。”

      一屋子的人顿时又笑开了。笑声中郁宁的心定了一点,一眼望去她没找到严可铭,而其他在场的男人都是陌生面孔,她不好意思盯着陌生人多看,就顺势环视四周,发现这是间装饰风格简洁硬朗的房间,摆了一张台球桌,一角还有个小型的酒吧,依然显得很宽敞。

      “带了朋友来家里做客?也不介绍一下。”那道陌生的声音又说。

      这声音听起来虽然放松,可威严感藏不住。郁宁不由自主地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一眼,她就想,就算没有之前那句“大哥”,她也不会错认他了。

      魏萱这时拉着她又往人群里走近几步,向郁宁一一介绍她的兄长和堂兄弟们。他们一家人都长得很像,血缘间的联系一望可知。

      一圈寒暄完毕,唯独没有严可铭的身影,郁宁心里微微一空,正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滋味,恰好魏萱问:“哥,我听说姑姑和三哥今晚也来了,三哥人呢?”

      “我和郁宁已经认识了,这时候就不凑热闹了。”

      声音是从大敞的露台门外传来的。郁宁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转身望向严可铭,原来他穿着黑色的衬衣,又隐在夜色里不作声,她竟没有找到他。

      严可铭像是把室外的寒意一并携进了屋里,刺得郁宁一个哆嗦,很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的异常无人察觉,至少表面来看如此,魏萱欢快地跑到他身边,顺手关上露台的门,遮掩住那绵绵不绝的寒气:“我们专门来找你的,你倒躲起来。”

      严可铭对着她笑:“我怎么躲起来了?没规矩,年还没拜。”

      “是是是。”魏萱笑眯眯地后退一步,朝着严可铭鞠了个躬,“三哥新年好。”

      这规规矩矩的姿态惹得在场除郁宁之外的所有人都笑了,想必这不是她的常态。严可铭递了个红包给她,魏萱笑着满不客气地接在手里,又说:“哦,郁宁一个人过年,我就把她接来家里住几天。”

      严可铭听了点点头,看向一旁站姿僵硬的郁宁,依然微笑着:“新年好。郁宁。”

      “啊,严先生,新年好。”她紧绷着嗓子回了一句。

      除了郁宁,这间房间里都是自家人,简短的介绍和交谈之后,魏萱的兄长们发现既然客人和严可铭与魏萱都认识,就没有再客套寒暄下去,又继续起刚才因为她们的闯入而中断的台球局。严可铭的手没好,本来也没下场,现在魏萱正好扯住他陪自己和郁宁聊天。

      “我先去倒杯酒,你们聊,小宁你喝什么?”

      郁宁还穿着毛衣,之前那阵因为即将见到严可铭而起的冷汗已经收了,眼下倒是觉得渴,就要了一杯水。眼看着魏萱一步步走远,郁宁恍然惊觉,这下只有她和严可铭单独相处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恐惧,在分明是应该为再遇而欣喜的时刻。因为紧张和专注,她的姿势始终很僵硬,时间久了,指头都觉得发麻,一直不知道说什么,又隐隐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似乎什么也不要说,就很满足了。

      屋子里充满着台球撞击声和人的说笑声,夹杂着烟味和香水的气味,加上暖和,有一种熏人欲醉的眩晕感。郁宁之前站得太久,被魏萱带回家前也没来得及吃点东西甚至多喝一口热水,再加上紧张,站着站着,不知不觉人就摇晃起来。她自己并不曾觉察,只是觉得眼前黑了一阵,正在咬牙撑着,肩膀上忽然有了点重量,侧过脸一看,有一只手扶在了她的右肩上。

      这只手她很熟悉,也许是因为之前的若干个白天和夜晚,手的主人坐在那张巨大的工作台的对面,翻阅资料,并不熟练地为她画出的图纸做下标注。她知道他工作起来很专注,就算有人盯着也绝对不可能分神发现,但她从来不敢去打量他的脸,只能一次又一次在等待修改意见的间隙里,不去抬头,只稍微抬高几寸视线,谨慎再谨慎地去看视线尽头的手指和手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地收回目光,又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不抓住任何一个空暇的机会看着他。

      颤栗感瞬间爬满全身,郁宁怀疑这个时候她的每一根头发都要站起来了,她目瞪口呆地转过脸,不知道要对身边的严可铭说点什么,可对方先开了口:“你脸色很差,怎么回事?坐一下。”

      旁边正好有一张椅子,严可铭的手加大了点力气,她毫无反抗余地地顺势坐了下来,心中懊恼得要命,脸上不□□露出焦急的痕迹:“我没事。”

      严可铭多看了她几眼,眼中有了关切的意味:“之前你也是忽然发高烧,身体不好不必勉强,不舒服说出来就是。”

      魏萱取了酒水回来,隔得还有一段距离,就能看见郁宁面白如纸,她忙快步过来:“怎么了?脸白得吓人。”

      她是很清楚郁宁这段时间的状态的,见郁宁低着头不说话,想一想也猜到了:“你今天到底打了多久的工?”

      无视郁宁遽然投来的恳求的目光,魏萱的话已经收不住了:“她从年前就一直在打工,不回家也不休息,刚才我把她从打工的餐厅接回来的。小宁,我问过你的,你爸妈支持你上美院,学费也每年替你缴……还是你碰到了什么难处,要是真的有什么,你说啊,要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上次就弄到住院,这次又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清清楚楚地传到郁宁的耳中,想来一旁的严可铭也听得清楚。郁宁忽然生出就地化成烟消失的冲动——她知道魏萱绝没有恶意,但她真的不愿意此时在场的人里,还有一个严可铭。

      她垂着眼,固执地沉默着;之前一直沉默的严可铭看了一眼魏萱,轻声说:“你先把水给她。”

      魏萱说得也动了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听见严可铭的嘱咐反而瞪了他一眼,把水杯往他手里一塞,回头看了看似乎注意力全部在球桌上的哥哥们,压低声音“指控”他:“你指使剥削了小宁这么久,可别指使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她发脾气,严可铭却笑了,转而把水来递到郁宁眼前:“她本来是最怕我的,你们两个一吵架,她倒朝我发脾气了。来,喝点水。”

      他微笑之下的言语让人无法拒绝。郁宁接过水杯后抬头看向魏萱,对方脸上真切的怒意惹得她眼睛一热,郁宁伸出手拉了拉她的裙摆,柔声说:“你啊,别生气了……”

      “我不是觉得打工有什么不好,可你这样简直是胡闹嘛……好了好了,不说了,大过年的,气死我了啊。”最后一句说得格外软绵绵的,平时魏萱拿出这样的语气,就是在撒娇,可见是已经在找台阶了。

      郁宁听她这样说话,望了望严可铭,一时间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些心照不宣的笑意,郁宁一怔,只觉得脸颊又热了起来,再次匆匆地低下目光,借着喝水掩饰起这一刻的手足无措来。

      喝完水不再觉得那么气闷,严可铭又问:“好点没有?”

      “嗯。”她点点头,要站起来道谢,又被轻轻按住了肩膀。

      “再坐一会儿。”

      每一次的肢体接触都让她心惊肉跳继而面红耳赤。之前郁宁一直觉得这屋子里暖得过了份,现在却有些庆幸这过于充足的暖气能帮忙掩饰眼下自己的异常神色。她依言没有起身,仰起头,斟酌着语句开了个头:“严先生,‘铁皮屋顶’一片好评,还有很多剧评家专门称赞了布景,祝贺你。”

      涉及到工作,严可铭脸上的神色微妙地起了变化,在郁宁看来,眼下的这个,似乎才是她更熟悉的那一个——冷静,精确,充满了因为自信而起的从容。他略一颔首,反问:“戏你也去看了,觉得怎么样?”

      “很好看。演员们都演得很好,剧本也改得很好,我看的那一场观众的反应也很热烈……”她忽然想到也许严可铭问的不是这个方面,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舞美方面呢?”

      这次郁宁犹豫了很长的时间,还是实话实说了:“开戏之前,我觉得布景非常漂亮,还问了贺臻很多细节,但真正开演之后,我就,就再没注意了。”

      她像是又回到那间不大的剧场,观众席一片漆黑,惟有舞台上嬉笑怒骂的演员们夺目之极。不要说那些精心布置的道具和细节,就连她自己一笔笔描绘出的花费了无数心血的大幕,她都再没有关注的余裕了。

      说完她谨慎地朝严可铭的脸上看去,对上的却是双含笑的眼睛,他很愉快地继续说:“这就对了。郁宁,首映那晚新诚的周恺还来问我那张幕是谁画的,说画得很漂亮。不引人注意不等于不起眼,更不是意味着可以粗制滥造,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好,那一个月里你帮了我很多,谢谢。“

      郁宁再也坐不住了,从座位上弹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不,不是的,应该道谢的人是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份工作,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我从你,还有贺臻,还有剧院的美术组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学到太多东西了……”

      说到后来郁宁愈是心潮澎湃,想起在严可铭的工作室度过的一个个漫长又飞快的日子,猛地惊觉虽然没过去多久,但自从离开,自己就一直怀念着那里。

      因为怀念,郁宁的心头酸涩起来,偏偏这时魏萱插话:“小宁你不公平,什么人都谢到了,连死命压榨你的那个都不忘记,就是不谢谢给你找到这份工作的我……心都碎了。”

      郁宁不由得笑了,一笑就再忍不住,眼眶跟着红了,为了掩饰情绪的波动,她伸出手来抱了一下魏萱:“对你,道谢是不够的啊……”

      尾音里有一丝极轻微的颤抖,素来大大咧咧的魏萱就这么错过了。她笑着回抱一下,斜眼看着严可铭:“三哥,我给你介绍了个这么好的助手,要不你考虑一下,再雇一个吧?反正下学期也要开始实习和毕设了,你雇她作兼职助手,肯定能用得上的。”

      这番话说得郁宁连呼吸都摈住了,不敢动弹,更不敢去看严可铭,连等待都成了一种煎熬——

      “贺臻回来了,我的手很快就能拆线,不需要更多的助手。”

      尽管这是意料中的答案,但当严可铭亲口说出的一瞬间,无可名状的巨大的失落感还是瞬间笼罩住了郁宁。郁宁甚至不觉得失望,心底涌起的,居然是某种宁静的麻木。

      “不过如果郁宁有志在这一行里继续做下去,我知道新诚开春之后要招实习生,新诚的规模你也知道,他们的美工部门很大,美术组在业内的评价一直很高,和我这种单打独斗胡闹着来的不一样。实习期的薪水恐怕有限,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为你准备推荐信。”

      忽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选择让郁宁不知所措。自从离开家乡念大学,她从来没告诉身边的任何朋友,她学画、进美院这条道路是母亲对于郁宁早逝的生父执着的纪念。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自从记事,她也一直朝着“将来要成为画家”这么个目标而努力。可眼下,就连郁宁自己都能感觉到,如果她点了头,也许道路从此就要偏差了。

      可如果留在这个圈子里,就意味着她还能见到严可铭,如果她足够努力足够出色,将来就会有为他工作,不,甚至是和他一起工作的机会。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那种从心底窜上的颤栗和斗志进而强烈了起来——多学一些设计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能是殊途同归?

      不必去深想了。生平第一次,郁宁这么迅速而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她朝着严可铭鞠了个躬,像在天平的仓库里交接完工作的那天那样,紧张,兴奋,忐忑,乃至有一线因为不可知的未来而起的恐惧,但这一切还是尘埃落定,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选择,当身体深处的激烈奔涌着的情绪终于平息下去,郁宁直起了腰,并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声音里依然埋藏着轻微的颤抖:“谢谢你,严先生。我求之不得。”

      他们又有一刻短暂的对视,这次郁宁没有慌张地别开目光,而是鼓起勇气仰起脸去看着严可铭。后者的目光从不曾严苛,总是微微含笑,看似漫不经心,又未尝不是借此来隐藏其中的锐利和洞察。在这样的目光下,郁宁又动摇了起来,这时身后传来敲门声,严可铭移开了目光,她也随之侧过脸这和屋子里的其他人一起望向门边。获准进来的下人在门边恭恭敬敬地说:“表少爷,姑太太要回去了,问你是不是也一起回去?”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严可铭放下酒杯,对魏萱说:“我们今天刚下飞机就过来了,她估计是累了,我陪她回去。你见过她没有?”

      “还没来得及。我听他们说你也来了,本来打算和郁宁先见见你再去见姑姑的,没想到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我跟你一起过去。”

      闻言严可铭点头,向屋子里其他的人打了个招呼要先走一步,魏萱的大哥本来也要一起去道别,严可铭拦住了:“你们继续玩,还不知道她吗,道别的人多了,觉得一家人生分了,反而不高兴。”

      严可铭说话的时候郁宁悄声问魏萱:“那我是不是在哪里等你?”

      “不要紧。你是客人,去打个招呼姑姑不会不高兴的。”

      有了魏萱这句话,郁宁只得跟着他们兄妹俩一同离开了那间过于温暖的房间。说实话走到走廊的一瞬她觉得终于呼吸顺畅了,就真的吁了口气,可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大部分心思都在交谈上,竟都没有听见这一声解脱的叹息。

      “姑姑既然回国来过年,就是身体好一点了吧?这次会待多久?”

      “本来是不回来的,我的回程机票是两周后。可昨天一早起来说忽然想回来看看大舅舅,就临时买了票,一下飞机也不回家,直接过来了。就是没看见你,还问你去哪里了。”

      “现在你也知道了,我接郁宁去了……”

      “哦,小萱,我先提醒你一句,前段时间她病情反复得厉害,头发白了很多,等一下见了别显得太惊讶。”

      “嗯……”他们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客厅的方向走。郁宁跟在后面虽说不上怎么吃力,但还是很快升起一层新的薄汗。她盯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满脑子正在想是严可铭和魏萱会更像严可铭的母亲一点,走在前面的魏萱忽然欢呼一声“姑姑”,整个人向前奔去,她好奇地顺着魏萱跑去的方向投去目光,只不过不真切的一掠,郁宁已然呆立在了原地。

      在后来,郁宁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丽的女人,毕竟娱乐圈本身就是个出美人的地方,但在她的心目中,再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只有寥寥几面缘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知道名字、只能称呼一声“严夫人”的女人。而她对她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年初三的晚上,魏家灯火通明亮若白昼的大厅里,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裙子,向对她跑来的魏萱展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

      她让整个厅堂的灯光黯然失色,郁宁从没想到自己会被同性的容光震惊得不由自主摈住呼吸。严夫人含笑注视着魏萱跑到她的面前,抱住她一会儿才松开手,细细打量了,说了句什么,引得魏萱笑出了声,拉着严夫人飞快地说了起来。

      郁宁听不清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个人正在说什么,事实上就算是能听清,此时的她恐怕除了继续目瞪口呆地盯着她一任神游四级八荒,再也做不了别的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痴呆一样看了多久,目光又是何等专注,终于引来严可铭母亲的注意,朝她送来一瞥,尔后微微一笑,郁宁却像平地里遭遇一阵雷亟,又像是经历了一场幻梦,这才有了回到现实世界的脚踏实地感。

      严夫人已然收回目光,郁宁忍不住对站在身边没有走过去的严可铭叹息一样地说:“严先生,那是你妈妈吗……?她……她看起来真年轻。她真美。”

      “谢谢。”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连他的声音也愈发轻柔起来。

      郁宁发现自己根本难以把视线从严可铭的母亲身上移开,直到魏萱朝她招招手,可当魏萱朝她招手示意她近前来的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畏惧之心,简直难以迈动脚步了。

      如果说隔开一定距离还能对严夫人的五官有一个大致的感观,等走到面前,一切反而奇妙地不再真切起来,当她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她的长相,皮肤,衣着都不再重要,清晰的只是神态和声音。郁宁晕晕乎乎地听见她说:“小萱告诉我前段时间是你留在可铭身边做助手,我听名字以为是个男孩子,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小美人,谢谢你的雪中送炭。”

      再没什么比被一个真正的美人称赞容貌令人更虚荣的了,何况对方的声音听来是这么的温柔真诚。郁宁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变了调:“严夫人,您好。”

      魏萱在一边笑着说:“姑姑,你以前听到小贺的名字,还以为是个女孩儿呢,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这几句话,又和其他在场的人打完招呼,严夫人就在严可铭和魏萱的陪护下离开了魏家。魏萱把人送到门口,亲眼看着车子离开,折回来时见郁宁还在原地发呆,猛地一拍她:“回魂啦!”

      郁宁被这么一吓,差点跳起来,来不及说话,魏萱先一步笑眯眯地指着她身边另一位贵妇人说:“妈妈,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来家里做几天的客的朋友,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叫郁宁。”

      ……

      在魏萱家的第一个晚上格外的长,见过魏萱的父母,又被安排着吃了一顿宵夜,等郁宁和魏萱终于能回房休息,已经是新的一天的凌晨。魏家本来为郁宁安排好了客房,但魏萱觉得难得来家里留宿,自己房间也足够大,当然应该住一个房间说些私房话,正好郁宁也觉得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一个人住得心慌,魏萱一提出同住的提议,自然第一时间响应。

      一进房间郁宁双腿一软直接往最近的椅子上一倒,魏萱则是干脆扑进床里,好一会儿不见动弹。这样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几分钟,才被郁宁难以置信的低语打破:“……魏萱,你姑姑真的是严可铭的妈妈吗?”

      魏萱的笑声闷在床铺深处,笑声中她翻过身来,支起手臂来斜睨着震惊中的郁宁:“她腊月初七生日,二十岁嫁给我姑爹,刚满四十八岁,你说是不是她是不是严可铭的亲妈?”

      “可她看起来也就三十岁!”

      魏萱愈加乐不可支:“我姑姑是个大美人,你看三哥就知道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严可铭都是英俊得无可挑剔的美男子,可郁宁一想到之前和严夫人的那一面之交和几句寒暄,也不得不承认,在他的母亲面前,就连严可铭也被掩映住了光彩。

      “简直……不可思议……”她由衷地感慨。

      魏萱懒洋洋地说:“我姑爹也长得好,又聪明,小时候我看他们,真是觉得不知道多般配,神仙一样的夫妻,还哭着吵着要给他们做女儿,可惜……”

      她没说下去,仰面看着天花板,歇了一会儿坐起来,抹开了话题:“你是第一次见到她,没顾得上仔细看,三哥说得不错,她是憔悴多了,能看见白头发了。”

      郁宁是当真没有留意这些细节,思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出言安慰的立场,倒是勾起了另一番好奇:“对了,我之前从来没想过,也没问过你,严可铭还有兄弟姐妹没有?”

      她心里想的是如果他还有姊妹,一定也是了不起的大美人,可魏萱听她这样问,神色古怪地停顿了一会儿,才答:“姑姑身体不好,只有三哥一个孩子。”

      “哦……真可惜。”郁宁真心实意地说。

      “嗯?”魏萱一怔,很快跟着笑起来,“可不是吗,家里大人说到这个都觉得可惜。我是听说姑姑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第一胎又是男孩,就不再要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郁宁听完也意识到这已经涉及到太多严可铭的家事,实在不应该再问下去。

      魏萱显然和她抱着一样的念头,说完之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你今天肯定很累了,先去洗个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想去哪里玩?万尼亚回俄国去了,之前都和他腻在一起,有好几部电影没来得及看,你要是愿意,可以先去看电影……总之先不说这个,你快去洗澡,泡个澡都行。”

      正如魏萱所说的,郁宁是真的累极了。工作一整天不说,来到魏家后再遇严可铭,以及见到严夫人和魏萱的父母亲人,这些事情不知不觉中彻底地透支了她的精神和体力。她固然还有很多话想说,关于自己的,也有一部分关于严可铭的,但眼下她还是决定都不想了,冲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沾到床铺的一分钟内,迅速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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