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梦》亦夕

12、十一

　　三月三，上巳节。
　　出游踏青总是不可少的，趁着天儿好，沈蕴容也和家里人去了京郊转转。一路上也遇到不少熟人，互相寒暄一阵，闲聊几句。沈蕴容倒是极吃惊的听到这样一个消息——范大少爷范修平要结婚了！禁不住三人成虎，沈蕴容也还是信了几分。说吃惊，一则是范大少先前一点风声也没漏，二则，她觉得范修平这种人要收了玩性娶媳妇儿成家立业，倒真是不容易。不过毕竟是女儿家，要开口闭口就问人家婚嫁的事，总有些不好意思。沈蕴容不敢多问，却管不住心里一个劲儿的琢磨。
　　春日里莺歌燕舞花红柳绿的，阳光又好，晒得人身上也暖，不得不说，的确是桃花开的好时节了。

　　还没过几日，范家又有消息传过来，范五小姐范可颐从英国回来了，这倒很是让沈蕴容高兴。她和范小姐在学校是同学，多少年的好朋友了，两个人年纪一样，范可颐小些，生日只差了一个月。两个人都是家里最小的，大约是宠过了头，都有些男孩子脾气，我行我素，犟得很，所以那时候她们俩整日黏在一块儿，很合得来。只是沈蕴容这个人，是个知足常乐没什么追求的，看看书，听听戏，闲时淘点儿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有这样的日子过也就不想其它了。范可颐却更是爱闹的，喜欢新鲜玩意儿，所以年纪不大就嚷嚷着留洋，说是留洋，其实她也没打算学什么东西，就是出去玩罢了，她原也约了沈蕴容一起去的，可是英国哪有戏听啊，更没有白玉襄啊，那时候，沈三小姐怎么舍得走，范可颐也就和其他同学去了。一晃却是两年多，现在总算回来了。
　　刚得了消息，沈蕴容立马就去范家串门儿了。
　　门口仆人熟络的引着她进来，她也熟门熟路的上了范可颐的房间。门半开着，可以看见地上堆着几个棕色的大号箱子，那个人烫着卷发，穿一件浅蓝色洋裙，还在收拾箱子里的东西。沈蕴容想，看起来的确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沈蕴容抬手敲了敲门，柔声柔气的唤：“Miss Fan？”
　　范可颐抬头，只一瞬间就尖叫起来，兴奋得像只小鸟一样扑过去死死抱着沈蕴容，直勒得她喘不过气儿来。直等沈蕴容死命喊着“放手放手”，才当真住了手。
　　沈蕴容瞪她，笑道：“大不列颠的风水可真好，养得你这么大气力，野蛮更胜从前啊！外国男人见了你还不都绕道走？”
　　范可颐也笑：“谁说的？你可不知道多少黄头发蓝眼睛排着队说喜欢我呢！”
　　沈蕴容白了她一眼：“啧啧……越发不害臊……”
　　两人边笑边闹，边听着范可颐讲她的见闻，有趣的，好玩的……又见她像个小蜜蜂似的转来转去，给沈蕴容翻出一沓沓的照片来看，讲她第一次穿学士服，讲她第一次排音乐剧，讲那些“排着队说喜欢她”的外国男孩子……
　　沈蕴容仍旧忍不住调侃：“范小五，你是不是想嫁了呀？”
　　范可颐却不紧不慢：“不敢，姐姐你怎么着也得嫁在我前面啊！”
　　沈蕴容作势就要打她，范可颐抬手一拦，故作正经：“别急！我连给你的‘结婚礼物’都带来了，你先看看满不满意啊？”说着，又蹲在地上从大箱子里翻出一个红色丝绒礼盒，打开来，一条菱形镀金蓝宝石项链配同色一对蓝宝石耳坠子，颜色柔和纯净，很是漂亮。
　　范可颐微微一笑，说：“开始光顾着说话，都忘了给你看了。送你的，漂亮吧？”
　　沈蕴容倒不好意思了：“大老远的，干嘛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就是因为大老远的，送点好东西才显得出价值不是！”
　　沈蕴容喜欢，心里也为着这份惦记感动，低头摸着那个红色丝绒的盒子，想着先前两个人打趣的结婚不结婚的话，却突然记起范修平要结婚的传闻来，便问：“你刚回来，也不知你知不知道，听说，你大哥要结婚了？”
　　范可颐道：“知道啊，还是爸给撮合的呢。也不知怎么认识的……这个大嫂可不得了，财政部次长何钦家的大小姐……不过，我倒是还没见过。”
　　“这么好的家世，怪不得你爹要撮合了。倒是你大哥他肯？”
　　“就是说啊，两年多没见，我大哥他竟然转性子了……也是好事，就他以前那样拈花惹草下去，还不得把我爹给气死！”
　　沈蕴容噗的一声笑出来：“难说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他人陪着何小姐，心又在哪个清吟小班里……”沈蕴容话头一顿，心下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管他人在哪儿心在哪儿，只要不在华云桢那儿就行了。
　　范可颐极附和的点点头：“要是这个何小姐脾气再大点儿，手段再厉害点儿，哈，看他以后日子怎么过！”

　　晚饭时候，沈蕴容倒是不客气的留在范家吃了一顿，范可颐抱怨她，礼物也拿了，私事儿也打听了，连饭都还要蹭，没见过这样占便宜的。
　　沈蕴容小口抿着茶，一副就是“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缓缓说：“唔……这样吧，你想去哪儿吃宵夜？我请！”
　　范可颐白了她一眼：“这刚吃完，谁还吃得下！要不，我们去听戏？”
　　沈蕴容脱口而出：“那就去乾丰啊……”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来，眼神一暗：“你回来得不巧，今儿晚上没有她的戏啊……”
　　范可颐一愣：“谁？”旋即又小心翼翼的轻声问：“白玉襄？我听说，他去上海了？”
　　果然这世界上再没有比留言闲话传得更快的东西，范可颐才回来几天啊，倒是什么都听说了。她在西洋五光十色，沈蕴容在北平，却也沧海桑田了。
　　“恩……我没说他，是另外一个，你不知道……改天请你去听。”
　　范可颐不多问，接过话茬：“好，你别赖就行。那干脆你在我家打两圈再回去吧？我一定得赢你两把！”
　　沈蕴容爽快的答应了，玩的也尽兴，范可颐运气好得不行，说要赢她，真就灵验了，弄得沈蕴容着急了，偏不信邪，嚷嚷着一定要翻本，一圈一圈的，打得不亦乐乎。
　　期间范修平打了个电话回来，范夫人去接的，说是晚上不回来了。范夫人关切，问了一句送何小姐回去没有，那边却是着急上火的挂了。气得范夫人对着电话唠叨，都要结婚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大的不好带坏小的，弄得老二现在也跟他哥哥一样花天酒地了。
　　范可颐的两个姐姐陪着她们打牌，听到范夫人这么说，直喊：“妈！他们不学好又不是我们不学好，您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
　　“就是啊！”
　　沈蕴容望向范可颐，以为她也要附和几句，不曾想她微微一笑，好像很感慨一样：“怎么说还是家里好啊，天天有人陪着你吵吵闹闹的，要说睁眼闭眼听不到一句中国话的日子，我是再也不想过了！”

作者有话说

　　旧时青楼分四个等级，清吟小班指一等，二等叫茶室，三等叫下处，四等就是俗称的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