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熙朝故事（孝懿仁皇后）》忆晞

5、第五章 做媒

　　康熙见莹琇早已红了脸，笑道“额涅……”轻咳一声，转了话锋，替她解了围，“方才在前头议事，吴应熊的儿子吴世霖要从云南过来‘朝拜’，皇玛嬷可有什么想要的南边的物件，让他一道带过来孝敬您。”
　　“也没什么，这是咱们说的，吴家的爷儿几个，有什么好东西来？当年让你十四姑蹈了这个火坑，唉……”
　　“这个吴世霖这次过来‘朝拜’……”
　　他口中说是“朝拜”，其实谁不知是吴世霖是过来“刺探”的，如今他手里已经扣着一个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吴三桂能不急？老家伙莫非是要看看他这个“幼主”是不是再有胆子扣住一个“王孙”？
　　又抹了几圈牌，几个人互有胜负，最后太皇太后先放下牌：“也打了这么一会儿了，都饿了吧！传膳！今儿个，老太婆请客。”
　　康熙一笑，把他赢的钱和剩下的半口袋金瓜子一道打赏了跟前儿伺候的奴才。待用过膳，又说了会儿话，莹琇便辞了出来，从慈宁宫的东廊绕到西六宫，才想起来斗篷忘在了坤宁宫，遂笑道：“这晌午头一热，都忘了斗篷的事儿了。”
　　薛嬷嬷说道：“可不是！奴才也老糊涂了！素琼……”薛嬷嬷叫过跟着莹琇进宫了侍婢，“你在这儿陪格格站一站，我自去拿来就是。”
　　莹琇站着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薛嬷嬷过来，自觉无聊，带着素琼随意走了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看见平日一向关着的一处院门竟然开着一条缝，莹琇到底年轻，孩子心性，凑到那门缝上看了看，见是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已经快落光叶子的藤萝架下打棋谱。恰好她去岁才开始学围棋，正是“见猎心喜”的时候，也不管素琼在她身边轻轻拉着她的袖子，还是推开了院门，走了过去。
　　那妇人上下打量她主仆二人一眼：“真难得，竟有个人来我这活棺材里。你是谁家的？看着倒是有些面善。”
　　莹琇也看着她，容长脸，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她想，这女子如今虽然韶华不再，但是一望可知昔年是个美人的。只是，头发却是差不多全白了，显得与面容不相称。“我姓佟。你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难道这女子是先帝的妃子？那不是应该住在慈宁宫或者慈仁宫么？怎么会在这个……好像是永寿宫？
　　“姓佟？你是，你是……她？你是佟图赖的孙女？……”见莹琇点头，那妇人自言自语，“这就对了，原来是她的侄女儿，怪道呢……搁在当年，谁能想到她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能做太后呢？”
　　“你是谁？”
　　那妇人摇摇头：“我，我大概是个早就该死了的人吧……倒是你，又是一个舅父家的表妹？又是一个舅父家的表妹啊！你又生得这副容貌，想必也是要进宫的吧？迟早也是他的人……也是这金丝笼里的人，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悲苦到极致的言语让莹琇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那笑声……竟然让她想到了寒夜中的——邸枭！素琼也被吓得不轻，过来搀了她，“格格，走罢……嬷嬷一会儿回来，要找不到人的……”
　　“丫头，能不进宫，还是别进宫的好……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外头瞧着金尊玉贵，其实呢？这是天底下最脏的地方！丫头，记着我的话！他不护着你，受罪的是你；他太护着你，受罪的还是你……宫里，可不好玩儿……”
　　莹琇逃一般的出了那院子，正好碰上急得团团转的薛嬷嬷，一看见她，薛嬷嬷就埋怨道：“姐儿哪儿去了？这也是能乱跑的地界？”从素琼手里接过莹琇的手，就发现她手心热的很，五指却是冰凉冰凉的，惊道：“格格！怎么了这是？才这么一会儿……这……”
　　莹琇紧紧抓住薛嬷嬷的手，“没事儿，咱们走……我，嬷嬷，我……”
　　薛嬷嬷和素琼一左一右的将她稳稳搀住，才一出神武门，正好碰上噶布喇和索额图的夫人相携进宫看皇后，莹琇此时只觉心跳的厉害，却还是款步走到两人跟前行礼问安：“请二位舅母安。”
　　噶布喇和索额图夫人笑着把她搀起来，“真是不巧，我们俩正要过去，你倒要走了，不如咱们在一道进去，你皇后姐姐也着实想和你说话儿呢。”
　　“舅母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在这儿一上午了，也该去了，不敢再缠着娘娘了，舅母有空常过府来玩儿。”说着向两人福了一福才告辞。
　　噶布喇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掐了自己妯娌一把，“这位今年可就十二了……眼看明年可是又要选秀啊……”

　　莹琇回到府里，先换了家常衣裳又听管家娘子说了几件事儿就先去看了佟夫人。“额娘这会子气色很好呢！皇上这回又赐了我好些极品天麻，入药或是制成川穹天麻茶都是极对额娘的病症的。”
　　佟夫人拉着她的手，“今儿见着皇上了？”
　　“嗯，见着了。原是和皇后娘娘、钮贵主儿陪太皇太后抹牌的，后来皇上给太皇太后请安才见着。也不知怎的，这一年多倒真是和皇上见得少了，也就今儿抹牌的时候他说的话还多些，像去年见他那两次，都是坐的远远儿的问我‘读写什么书？’‘可听你阿玛额娘的话了？’……”
　　佟夫人欣慰的笑笑，这傻丫头！任是什么事儿都透彻，怎么就不明白这个？皇上那是为了你好！你一天天大了，他再像你小时候那样——那才是害你。“那这回不是都见着了？”
　　“是啊。额娘，您说怪不怪，这回进宫我怎么觉得……那些奴才对我更毕恭毕敬了呢？”
　　佟夫人叹了口气，没搭女儿的话，过了好久才道：“明年就要选秀了……不说这个了，今儿家里可有什么事儿么？”
　　莹琇给佟夫人掖了掖被角，“没什么，就是富察家的太太遣人来问问婚礼备的怎样了。另外给富察家的彩礼我方才又检看了一遍，都已经齐全了，我先前同阿玛说了又加了两成，哈什屯原先是太子太保，他大儿子米思翰如今又领着户部尚书。哈什屯的这个小女儿，虽说是个庶出的，可……大哥也是庶，女儿忖度着，也不宜薄了她。额娘放心，十月初十保准能让大哥风风光光的把富察家的小姐娶过门儿……”她对大哥的这个没过门儿的媳妇是满意的，哈什屯这一脉虽说混得开，只因这个小女儿是庶出，婚事多少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可也巧，她大哥叶克书是长子，可也是庶出。这么一看，俩人倒也合适。
　　佟夫人听着莹琇条理分明的跟她说着家里的事儿，心里一酸，说道：“都是额娘这病！生受你了！”
　　“额娘说的哪儿的话！这还不是应当的么？额娘病着，我若撂开手不管，岂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人！”
　　佟夫人知道女儿说的“那些人”指的是丈夫的三个侍妾，叹道：“你一个姑娘家，真是难为你还要摆平这些事儿。这要是日后……”
　　莹琇拿帕子遮了脸，“额娘！”过了一会儿，想了想，拿下了帕子，问道：“额娘，永寿宫是谁在住着？我今儿从那儿过见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人在那儿打棋谱，看起来……年轻的时候倒是漂亮的呢。她说什么‘又是一个舅父家的表妹’，还说，让我别进宫，宫里不好玩儿……奇怪，听她说话，我……我就想打寒颤……”
　　佟夫人一听自家姑娘说就明白了，摇头叹道：“还能有谁，那是先帝的静妃……”

　　佟府上上下下都在忙活大公子婚礼的时候，却没想到大小姐那边却生出了些事儿。这日康熙召见从云南进京的吴世霖，另有靖南王耿精忠的弟弟耿聚忠相陪。康熙待两人行了礼，随手给他们指了座。笑着问吴世霖：“你祖父好？朕自幼便久仰平西王英名，惜哉无缘相见，深以为憾呐。”
　　吴世霖听他问起祖父，复又跪在地上：“托皇上洪福，奴才祖父身子骨一向康健得很。奴才临走时祖父还说一直听说主子少年英勇，乃是不世出的圣主，早该亲自入京觐见的。都是那边事儿多，不平静。永历的那一班子走火入魔不归王化的老人儿还没剿干净，要给主子守着南门。不然也早就想随奴才一道来给主子叩安了。”
　　君臣两人来言去语这几句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各自都明白各自的心里想的什么。康熙也笑道：“坐坐！不必拘礼，你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了年纪了，明年就是选秀大挑，朕做主，给你在京城安个家如何？你父亲是额驸，母亲和硕恪纯公主乃是朕的亲姑姑，你是朕的表弟。有道是姑表亲，辈辈儿亲，朕自然也不薄了你。哦，你看，连聚忠不也是柔嘉公主的额驸么？”
　　吴世霖看了看耿聚忠笑道：“皇上提到柔嘉公主，奴才想起来了。柔嘉公主本是聚忠良配，谁知今年早亡……哎，皇上，也别厚此薄彼，再给聚忠也安个家吧！”
　　“那是自然，聚忠是朕的姐夫，朕这个月老自然也不薄了聚忠。”
　　耿聚忠没想到两人说话能扯到自己身上，忙道：“主子恩泽，天高地厚。柔嘉公主才殁，奴才……奴才也并没有续弦的心思……”
　　吴世霖想了想，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公主自然是良配，可公主在天之灵，也必不愿看着你没人照顾不是？皇上恕世霖僭越，不如世霖做这个月老如何？”
　　康熙听她这话的意思，笑着问：“这么说你是有合适人选了？就这么有把握聚忠能满意？”
　　“聚忠必是满意的！这女子聚忠大约也该听说过……说来还和皇上有亲呢！”
　　康熙诧异道：“哦？还与朕有亲？”
　　“是。近得很，恰好也是姑表亲。孝康章皇后的内侄女可不就是皇上的表妹么？”
　　康熙一听如同被抽了魂儿一般，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表妹？佟国纲的女儿？”
　　“内大臣佟国维之女……恰好聚忠的原配柔嘉公主原先是安亲王岳乐的亲女，后来虽成了先帝养女，不过打老根上论还是皇上的堂姐。这位佟家的小姐又恰好是皇上的表妹……这岂不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康熙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若说是表妹，佟国纲另有女儿，可如今这……这吴世霖点明了要撮合佟国维的女儿，佟国维的小女儿今年才五岁，那……适龄的可不只有她？！他从没想过这个从小蹭在他身边的表妹最后的归宿是别人，甚至是，他视作敌人的人。给？还是不给？这是平西王的孙子给靖南王弟弟做的媒。关键是靖南王耿家跟平南王尚家还是世交，互为姻亲——尚之信的妻子就是这耿聚忠的二姐。靖南王和平南王，拉一个就等于拉两个，推一个……却等于推三个……这盘棋，该怎么走！
　　这选秀，怎么偏偏就是排在了明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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