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熙朝故事（孝懿仁皇后）》忆晞

3、第三章 折枝

　　“琇儿，一会儿进了宫老老实实的……啊……别老缠着你表……皇上！”
　　梳着羊角辫儿的女孩儿不耐烦的点点头：“额娘，您说了好些遍了！我知道！”
　　“知道你还……”赫舍里氏拿这个女儿没辙，两岁的一个娃娃罢了，偏偏就她敢黏着……皇上！那位还不急不恼的模样，赫舍里氏觉得自己的那位皇太后大姑姐笑言的“也不知上辈子谁欠谁的！”还真是精准。“琇儿，乖，你太后姑姑这阵子身子……嗯，你可别像过去那样闹她，啊？乖……”好容易哄住了这个天魔星下凡的闺女，赫舍里氏抚着已经隆起的小腹想：肚里这个可别再是个这般淘神的……
　　进了景仁宫皇太后的寝殿，赫舍里氏只瞧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大姑姐，就吓了一跳，不过两三月没见，哪至于就瘦的脱了人形了？“娘娘……”
　　佟氏抬了抬枯瘦的手，“平身吧。琇儿，过来，让姑姑看看。才过了生辰？姑姑送你的小玩意儿，见着了？可喜欢么？”
　　莹琇拉着佟氏的手道：“喜欢！姑姑最好了，知道我喜欢什么！姑姑手真凉，我给暖暖。”
　　佟氏摸了摸她软软的额发，“乖……最喜欢哪一样儿？”
　　“那个西洋船！嗯……还有，那个能冒出一个小鸟报钟点儿的座钟，真好玩儿！”莹琇看着眼神渐渐有些散了的姑姑，“姑姑，您怎么了？额娘说，不让我闹着您……琇儿听话……”
　　“好孩子……将来姑姑……唉……檀云，你带小格格出去玩会儿……”
　　殿里四下无人，一只宣德炉在黄花梨雕花的五斗橱上飘出袅袅香烟。赫舍里氏亲自捧了杯参茶半跪在佟氏床前，“娘娘……”
　　佟氏摇摇头，让她把茶碗放下，缓缓说道：“弟妹，我今儿是有话同你说……我这身子骨，也是不中用了……”
　　“娘娘！”赫舍里氏听她说的凄然，却不愿在她面前落泪，“娘娘今年才二十四岁，正是好年华，不过一时染病，何必说出这等话呢？常言道三分病七分养，娘娘这病太医也说，原无大碍，好生将养将养，怕就……好了……”
　　佟氏笑了笑，“你不必宽慰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哪还能不知道呢？怕是拖不过了……太医说无碍，呵呵……我这病，是心病……多少年了，哪里还能医得好？我自个儿明白……今儿让你进来，我是想同你说说，琇儿……”
　　赫舍里氏的心咯噔跳了一下，问道：“娘娘，琇儿她一个孩子罢了。”
　　“是个孩子，可她是个生在咱们家的孩子……日后选秀，我原是存了心思，若是……我自能照拂一二，只是，如今我这模样，想瞧见那天，也是与痴人说梦无异了。这么看，琇儿还是不进宫的好，可这谁又做的主呢？要是咱们姐儿将来同我一样进了宫，弟妹，有句话，你就替我同她说罢！咱们佟家的女人，在这宫里活的，不易……不易啊！”

　　时值二月初，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仍是冷得很。檀云同莹琇的奶妈薛氏带着她随意在景仁宫的东暖阁里翻花绳，已经玩了一会儿，眼瞅着是渐渐难了，檀云手上撑着她自己才翻好的，薛嬷嬷摸了摸莹琇的羊角辫：“姐儿，这是个‘花手绢’呢，这回可难了呢！”
　　莹琇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右手食指勾住一根绳套住，又勾起另一边打了个活结，中指和无名指往下一穿，溜边儿一扯，拇指和食指稳稳当当的撑住。
　　檀云看她翻的样子，赞道：“呦！小格格真聪明，这个‘酒盅’也被您翻了出来！”
　　“翻成这样还能再解？”
　　几人玩儿的正入神，不提防身边有人说话，抬眼一看，正是康熙皇帝到了跟前儿。檀云和薛氏赶忙起身行礼，独莹琇手上套着那“酒盅”，站在暖炕上伸长了胳膊：“表哥！抱抱！”
　　薛嬷嬷抱了莹琇放在，“给皇上请安，小格格也是一时……嗯，见着皇上高兴……无状了，皇上恕罪。”
　　康熙重新抱着莹琇坐回炕上，受了两人的礼，又刮了刮莹琇的鼻子：“她怎么着，朕还能不知道？朕的表妹嘛，什么罪不罪的！皇额娘那儿同舅母说话儿，朕就先过这边看看。诶？方才朕问这绳儿呢，翻成这样还能解？”
　　“檀云不和表哥说！表哥也玩儿！姑姑、玛嬷、阿玛、额娘……都说表哥聪明，给表哥玩儿！”
　　康熙笑道：“合着不解了你这局朕就不聪明了？”话是这么说，他倒依然仔细看了莹琇手上的缠的那个“酒盅”，过了一会儿，自己笑了笑，伸手一勾一挑再一翻，几股绳儿略显送了些，他手撑着绳抖了抖，捋顺了线路，食指向上一顶——“看，这不是得了？”
　　檀云在一旁笑道，“奴婢也没想到主子还会玩这个，这个花样叫做‘媳妇开门’，正是解‘酒盅’的。”
　　“女孩儿家的游戏罢了，你们常玩儿，看都看会了……天儿还冷，这么窝在屋里玩玩儿还成，将来暖和了，还是要多带格格出去活动活动的。琇儿，开春儿表哥带你放风筝去！你想要什么样儿的直接跟梁九功说，这奴才伺候人还真是块儿好料！”
　　梁九功是十岁不到就进了宫，只因先前吴良辅压着，不得志。此时被检拔到天子身边，哪里有不尽心尽力的道理？知道这个梳了羊角辫的女孩儿再小，她也是皇太后嘴里常念叨的“姐儿”，是当今的亲表妹，于是越发的恭顺，过来陪着笑脸向莹琇打了千儿：“伺候人是奴才的本分。奴才梁九功，给小格格请安。”
　　“皇上……”景仁宫的掌宫太监沈兰玉跌跌撞撞闯了进来，“皇上……太……太后……太后怕是……”
　　康熙二年二月庚戌，慈和皇太后崩，年二十四。谥孝康慈和庄懿恭惠温穆端靖崇天育圣章皇后。

　　“哎哎哎……表哥，我的风筝！您别扯断了线啊！哎呦！您！您赔我！”莹琇扔了手里的线拐子，嘟了嘴别过脸去。
　　康熙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知道什么！风筝放出的是沉郁之气，扯断了线，是愿你平安喜乐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莹琇却不依他：“不行！我喜欢那风筝嘛！多漂亮的黄蝴蝶风筝！就这么被您……您赔我！”
　　康熙无奈的揉了揉她圆圆的脸，“琇儿，表哥要大婚了。”
　　“嗯，我知道。”莹琇点点头，“是乌勒丹（满语，晨光）姐姐，我听额娘说的。表哥，承乾宫的梨花开了么？上次看的时候还是花骨朵呢……”
　　康熙一把将她抱起来，“走！咱们去看看！”
　　拐过东二长街，刚一进承乾门，莹琇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春光明媚，当院两株梨树开满了洁白似雪的花，秀而不媚，倩而不俗，那叫一个玉洁无暇。又兼蜂围蝶绕，更是显得生机勃勃。康熙放了莹琇在地上，牵着她的手叹道：“往常只道文华殿前的海棠艳冠群芳，没想到这儿又是一番胜景。”
　　莹琇挣开他的手，跑到那梨花树下踮着脚尖儿伸着手想摘一朵花，奈何她实在太矮，蹦了几下都够不着。撅着嘴扭头看着康熙，“表哥……我要这个花儿……”
　　康熙俯下身，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折了两枝，一支给了莹琇，一支自己拿着，牵着她的手回到了乾清宫，向身后的梁九功说：“去找那对红玛瑙花瓶来。”
　　待梁九功将那对花瓶找来，康熙将两枝花一一插好，看了一回，摸摸莹琇的脑袋：“好看么？送你了。”
　　莹琇抱了一个花瓶在怀里，笑眯眯的说：“我只要一个，那个留给表哥！表哥的宫里连枝花儿都没有，不好……”她又是跑着放风筝又是跳着摘花，这时静下来康熙才看到，她左侧的一绺发辫松了些，于是指了指自己身前的炕，“把瓶子先放下，来坐这儿……”两人一前一后的坐好，他除了莹琇松的那绺辫子的头绳，也没让宫女上来，自己动手编辫子。他长了这么大，哪里会这个，更是头次给人梳头，莹琇的头发被他轻一下重一下的摆动的生疼，龇着牙伸着小手拍了他一下，“疼！”
　　“那表哥轻点儿……”
　　“不！”莹琇吃一堑长一智，也不信他的话，捂着脑袋鼓着腮帮子和他生气。一抬眼看见康熙的乳母孙氏进来，偏身从炕上溜了下去，一头栽进孙氏怀里，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嬷嬷！你看表哥！”
　　孙氏笑着看了看康熙：“万岁爷也是，我刚进来瞧您揪的那把就替格格疼得慌！”说着接过了康熙手里的那把梳子，重新给莹琇梳了头。
　　康熙看着笑道：“怪了！怎么看你们弄就这么简单呢？”
　　秋天，最是斑斓的一个季节，浩浩荡荡的皇后卤簿将首辅索尼的孙女赫舍里氏抬进了大清门。当晚，福全从恭领御宴的佟夫人婆媳身边“借”走了莹琇。
　　福全此时已是一个少年，莹琇不过是一个孩子，跟不上他的步子，累得气喘吁吁的说：“福全哥哥，什么事儿啊……你倒是说啊！咱们歇歇再走成么？”
　　福全回身抱着她，一溜烟的朝坤宁宫跑，到了坤宁宫门口才把莹琇放下，俯在她耳边说：“闹洞房！知道什么是闹洞房么？”
　　莹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鄂伦岱哥哥成亲的时候我见过。”
　　福全这才笑着摸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交到坤宁宫一个老嬷嬷手里：“咳，太皇太后命小格格带给皇后娘娘一样儿东西，让别人转进去恐是不恭了，你带小格格进去吧。”
　　东西？什么东西？老嬷嬷虽存着疑问，但是奈何眼前这俩人一个是天子亲兄，一个是娘舅家的表妹，俱是惹不起的人物，也只得福了一福，将莹琇带了进去。
　　正在布合卺宴的嬷嬷一扭头看见她进去，赶紧着搁了筷子把她抱了起来，“小格格怎么来了？明儿早晨再来看嫂嫂吧？”
　　“等等！”刚刚揭了皇后盖头的康熙走过来把莹琇抱在怀里，“你怎么来了？有事儿？”
　　莹琇越过他的肩膀瞧着面色通红的乌勒丹，笑嘻嘻的说：“福全哥哥让我来闹洞房！”
　　康熙白了她一眼：“也忒没谱儿了些！竟让你过来！闹……咳！”
　　莹琇看着脸色越发红了的乌勒丹，眨了眨眼睛说：“表姐今天真漂亮！”说着，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桌上才摆的子孙饽饽上。
　　康熙抱着她晃了两下：“饿了？想吃了？”
　　“嗯！”莹琇笑着抬头看着他点点头，康熙叹口气，提起了筷子，夹了一个正要喂她，一个老嬷嬷说道：“皇上，这是子孙饽饽。”
　　“一个饺子罢了，朕的妹子想吃，朕这个做哥哥难道还不给么？”
　　莹琇嚼了两口，险些吐了出来：不好吃！想吐，却没敢，好容易咽下去，愁眉苦脸的嘟囔：“生的！”
　　这该是新娘子说的呢……一殿的人都笑了，就连康熙都忍俊不禁。莹琇却从他怀里挣出来，跑到赫舍里氏身边，拉着她的袖子说：“姐姐今天真好看！像……嗯，说书的女先儿说的九天仙子。福全哥哥福全哥哥说今天是表哥今天娶亲，是大喜的日子……什么是‘娶亲’啊？”
　　她这么一问，赫舍里氏的脸直似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一般，康熙也是轻咳一声，并不说话。最后还是康熙的乳母孙嬷嬷笑着给这帝后两人解得围：“小格格，这‘娶亲’就是皇上给您娶了嫂嫂，您的表姐嫁了皇上，俩人这辈子啊，以后就要在一块了……”
　　不想，莹琇听着这话却不乐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也要和表哥在一块……表哥你先别娶表姐成么？等我长大了，就给你娶回家……”
　　赫舍里氏被她逗得想笑又不敢，从袖管里摸出帕子给她擦着泪，康熙更是伏在桌边笑得直抽。孙嬷嬷强忍了笑上来说道：“主子，该进合卺宴了，奴才抱小格格出去可好？”
　　“我不走我不走！”莹琇扯了赫舍里氏的袖子不愿松手，兀自哭着，喋喋不休的念叨：“表哥，你可别把那只黄蝴蝶风筝给表姐，那是你赔我的……可别忘了……”

　　琇儿还是个小萝莉啊小萝莉~~~~~还是让她赶紧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