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53、蛊惑

　　——要满口谎话，要曲意逢迎，要不惜一切……

　　——做什么？

　　——你忘了么……是谁救你性命？轮到你来报答了。

　　“抬起头来。”头顶上冷冷的声音响起，似按耐着某种情绪。

　　演武堂的比试结束，夜里重霄殿是历年如一的庆功宴。素红楼的容夫人拍手送进了姿容各异的女人来。

　　殿里的气氛热络暧昧起来。花容正与归来不久的左护法暗送眼神，一直在主座上沉默放任的门主却突然出声叫住殿下鱼贯而上的女子。

　　花容不由得瞧了瞧门主，再对上陆敏青摊手摇头，暗地里咦了一声。

　　被无爻点名叫住的是位绣白碎花粉衫的女子，大概十七八岁，眉黛微蹙甚是柔软细弱。五官清秀纤巧，与其他调训过的女人不同，显得端淑又倔强。

　　花容一眼看去，认出是门中新进的一批女儿，见其畏畏缩缩眼中带水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暗忖，这手下最近是怎地办事，一个女人都未弄服帖，还敢送上殿来……

　　每年这日的晚宴无爻必会参加，但往往只是象征性地在殿上坐上一刻，待真正的乐宴即将开始，他点头颔首后便会离场。今夜显然大大令人意外。

　　那个自被叫住除了发抖便再无反应的女子，半响孤零零立在殿上不敢动一分。

　　无爻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一向说得上不露山水的修罗门主扶在椅上的手似克制着什么一般捏紧了，倏忽长长呼出一口气，有一瞬间的眼神像是碎裂的星空。

　　不过是眨眼，又痕迹全失。

　　在这个如同发怒前兆的举止过后，出乎意料的，无爻只是对着那个被孤立出来的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抬起头来。”

　　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情绪。殿里的人早已停住动静，纷纷侧目，偶有细语疑声。

　　粉衫的女子僵了僵，顿了一刻才慢慢抬起头来，一张并无多特殊的脸暴露人前。

　　“很好。”鬓边已添霜色的门主意味不明道了二字，半敛着略显阴霾的眼靠回椅上，毋庸置疑地仍是关注着那个眼神干净的女子，“你过来侍酒。”

　　一句话门中各人皆听出意思。无爻看中了这个女人。

　　那女子便垂头上前，半畏半惧的立在无爻身侧为他添酒，已过天命之年的男人情绪莫测的举杯朝殿中弟子挥手示意后，被打断的热络享乐复又继续起来。

　　花容朝几人招呼了几声，一撩裙摆落在陆敏青身侧，虽瞧出了不对劲，却没说什么。门中左护法容色出众，她与这人关系要好上几分，倒不是说有什么特殊的干扯，只是纯粹交好。虽有传言说两人不清不楚，花容倒是从未在意。她自认徐娘半老，在修罗门里任的差事无异花娘老鸨，地位并不高，虽说也曾风月场上玩过个把男人，但对比自己小了太多的男人并无爱好，因而对陆敏青是不起他念的。

　　陆敏青捏了酒盏不声不响地喝了一会，也像往年一般皮笑肉不笑地逗弄几个姑娘后兴致缺缺地松手。而后他侧目看了身侧的女人，笑眯眯勾了唇，“怎么，有话想说？”

　　花容一口饮尽，斜睨他风流眉眼，半认真不认真，“小子最近又扎到哪个红粉堆里度日去了？”

　　陆敏青呵呵打了个笑语，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状，心里倒是倒了一滩苦水，暗想哪里是红粉，说是白骨还无差。

　　“无衣竟连这日子都错过，想来传言是真了。”花容眉间凝了慎重，“倒是门主，镇门秘籍被盗，现在仍是一副不显山水的样子，看来是要有场乱子了。”睇了睇旁边这位不以为然的态势，忍不住摇了摇头唾弃，“一段时日不见，还是这么没出息，一股子流里流气，果然是同女人厮混久了。”

　　对方仍是好脾气笑眯眯以对。花容无语，挑手替他满了一盏，端起自己面前的一口饮尽，动作一气呵成，语气隐含隐忧，“要小心了。”

　　“放心。”趁她起身，陆敏青轻拍了女人肩膀，语声多了些说不出的惆怅，“谢谢。”

　　“真是个好孩子。”女人春风一换，容光焕发，又如往年般戏谑，“妾身果然没看错你。”

　　陆敏青却因这句抿了抿唇，捏紧了手中杯盏。

　　花容其实是个爽直的女人，一直厌倦门中杀伐的生存。十九岁那年他错手杀了她门下养的女儿，那时候她眼里虽有惊愕痛惜，却也一眼看中了他故作冷漠下的惊惶痛苦。那种犹如看着自己孩子走向毁灭的怜惜眼神，陆敏青懂得。

　　这是他在门中唯一靠得近的人。

　　——好孩子，你该出去散散心了。

　　就像安慰学业繁重的孩子一般，花容只是这样叹息着拍了拍呆坐在屋顶的陆敏青。

　　没有追问原因，也没有追问他过往。

　　——就算是曲意逢迎屈辱求生作为代价，只要能活着，人都是肯付出的。因而被买进门中的女儿，我只会对她说一句，要活命，就得学会顺从。命是最重要的，至于名节情操算个屁！

　　——我并非不怜悯她们的无辜，只是既做了这等下作营生，便何必像那些个伪君子，当了女表子还奢求贞节牌坊？！龌龊即是龌龊，我认我造下的罪孽，下十八层地狱那也是我花容该还的债！但是我许诺了她们生存的权利，也给她们生死的选择！

　　这才是花容心底的秘密。她能不吝尖酸之语地去羞辱一个人到内心崩溃，目的，却只是保其性命。

　　——你是个好孩子。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但花容固执的说上了许多年。

　　此刻陆敏青看了看殿上侍酒的那个女子，有几分烦躁。

　　——我从来不是好人。

　　他重复这样的念头，压下某刻突起的异样情愫。

　　◇◇◇◇◇◇

　　名为白鸢的女子从红素楼调到了无爻身侧侍奉。

　　那女子的来历极其清晰。

　　家破人亡，为人卖入风尘辗转到了花容手上。

　　留？或者杀？

　　无爻的眼凝在那女子背影上半响，闭眼笑的如浓稠墨夜里的一池深水，黑漆漆的内里，表面泛着冷光。

　　“一，是不是她回来了？”

　　身侧声音冷然，“门主忘了，那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有一瞬间的沉默，似乎是认同对方的回答，然而隔了半刻，就在一以为无爻已经清醒的时候，不曾想一向理智的人又说了令人心惊的话。

　　“明明一模一样，怎会不是她？”

　　“……当年，你是否和老门主骗了我？”

　　一一震，面上露出异色，眼神猝然射向闭眼的人，心中突突直跳未料到到了这般年纪这人迷怔执着半分不减，口上却是一贯的平板，“门主又忘了，那姑娘不过十七八年纪。右护法去向不明，此女子此时出现或恐为祸，要尽快处置……”说到此处已是很显明的态度。

　　然而这次无爻却并未作答，直接的忽略了他的隐忧，心思像是陷在别处。

　　注视着门口的目光如黑蝶破茧而出，漆墨的双翼伸开来，有什么可怖的东西渐渐复苏……

　　根本就是魔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