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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暗流(上) ...

  •   太渊。

      青云山正下着细细蒙蒙的雨。

      青衣的人慢慢沿着石阶走上,手上二十四折紫竹伞如朵绒花映着青黄之色的山景飘移。

      重紫阁上白衣的人静待。

      帝少姜进了院中,楼上那微笑颔首的人朝她致意,她眯了眯眼,径直足下一点跃上阁楼,收了伞掠了掠带了湿意的衣衫落座。

      “前未与殿下一叙,甚是遗憾。今日殿下归来,不妨尽意。”迦纳展了展手,有弟子奉茶后翩翩而去。

      “殿下心中想必有很多疑问。”

      帝少姜冷然一笑,点指玉白茶碗蓦然出手。白瓷盏如莲花转开,待到了城主面前,却陡然发出‘呲’的一声,轮廓化为齑粉慢动作般挥洒开,里间碧色的茶水哗然如散沙飞溅!

      眼见自己毫无疑问地会被泼上一身茶水,城主缓和一笑并无愠意,亦是一指点落。

      那一瞬间,似有非人一般的力量阻挠了茶水杯末的挥散,已经混迹一团的物体竟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眨眼恢复原状,白瓷的茶盏胚胎细腻,青蓝色花纹流畅婉转,盏中轻烟袅袅飞起。太渊城主稳稳端着茶盏,笑而不语。

      帝少姜眼神却豁然一变。

      果然不是对手么?

      无需再动手了。这一试之下,她便已明白。如对方这类‘毁’后‘凝形’的本事,更胜一筹。

      不是武力能瞬间解决的恩怨。这注定,她需陪对方走完事先安好的棋盘。

      帝少姜冷漠的表情莫测高深。迦纳将接住的茶盏递来,笑容温淡,青墨色的眼柔和悲悯。

      恍若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她端了正温的茶水轻抿,面上了无痕迹,淡问,“拜帖既有收到,应该知我携人登门。那人你救是不救?”眼中有暗光闪过。

      “殿下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白衣的宗师笑的温和,避而不答她的问题,却提了另一件事。“是开始受到排斥了么?”

      “你居然……”青衣的人目中薄光一闪,忆及突然停滞的时间,迦纳此时了然澄澈恍如看透她命运的眼神便突然刺眼起来,她半敛了眼睫声冷,“迦纳,你的眼神诚然不错。”不是不惊愕的,这人竟连这些事都一清二楚。

      “是。因为迦纳不在局中,身为旁观者,总是看的一清二楚。”只是他不声张。“本身阴寒过重不适融合,再加上凡胎□□承受不住那等力量,排斥是必然。若是殿下多年前肯答应随迦纳潜心修习,今日不会是这般结果。想必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失去得来的躯体吧?”

      果然是不愧活了百年的怪物。

      “你知我非良善。”

      “迦纳知道殿下的杀心。”宗师数十年如一日年轻的脸上并无异色,语气仍是不咸不淡的,“但迦纳并不强求改变,早晚一天你会相信,我不是你的敌人。”

      她不语,唇边有不以为然的笑纹。

      “多年前殿下不肯随迦纳回太渊,惟因不信迦纳的善意,我门下武典博大精深,而殿下天资亦非常人能比,迦纳数年来惋惜不已……世道奸险,非能者难得立足之地,稍有不慎葬身碎骨者众多,殿下今日回来,想是也定下了主意,可愿接受迦纳的好意?”

      “条件?”她不认也不否,狭长漆黑的眼有薄冰破开,里间冒出的依旧是流淌着涓涓寒气的清流。

      “原来殿下还是不信。”迦纳叹息,“我所做一切只为求天下安宁太平。”

      “天下?迦纳,从来没有不为缘由的好意。”她冷淡的眼犀利的探寻他不露于外的隐秘,“你要我相信你?说出你的理由。”

      “你自称是独善其身的旁观者,独立于是非之外,却又为帝氏江山如此煞费苦心,是为着什么呢?”这句话,帝少姜问的冷凝。

      她的确从不介意利用别人,但前提是,这样的利用不会正中对方下怀。就算是一边口里说着‘纯属自愿’的人,她攫取其利益也未必要以对方认同的方式。

      只是‘为什么’这问一出,倒令面前谈笑自若的人忽而怅惘起来。

      为着什么?

      这样的问题,迦纳也数十年如一日的问自己。

      人身立世,如困荆棘,心不动则安,他明明已是方外之人,何以犹是看不开放不下,长久的紧抓灰烬一般的执念?

      那人明明都已去了多年。

      辗转数十年,这世上和她相似的人他见过数众,红尘万丈,渺渺纷繁如烟,他一生最激烈的情感却偏偏已如昙花一现,再不复还。原来早耗尽了情念,独得踯躅惘然手握冷灰痴缠。这漫长的岁月里,他竟再也找不出比发现这个更痛苦更不幸的事。

      这样隐秘的感怀沉郁在心中从未提起,偶闻旁人提起他独立外世的寡情,连自己也会深惑,原来,我所投映于这个空茫世界的倒影,竟是这副模样么?

      “你毕竟是她的血脉。”那宗师便喟叹的朝院中常青树投去缅怀的眼神,“殿下的眼睛和她几乎一摸一样,却永没有那种张扬又纯粹的光芒……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她?抑或是他?

      帝少姜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思虑。既说是血脉,那么这个不定性的‘她(他)’恐怕只有几个人选。

      苏曼,帝景宏,元帝帝淳和元皇后舒惊羽。

      苏曼帝景宏与迦纳并无相交,那么剩下的人选只能是元帝和他的皇后。昔年迦纳曾助帝式慎夺天下,想必两人的交情并不浅淡,说是为情义不无可能。

      她眼中划过清光,能让一代绝迹江湖隐匿山间的宗师不惜破规而维护的,她选舒惊羽。

      这世上从来只有一个情字可让人避无可避,执着不悔。

      “你为一个人?”她缓缓勾了唇角,并不是嘲笑讽刺的意味,只是单纯的饶有趣味。惊天地的迦纳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堪不透这样的迷障,的确是让人有些意外的秘密。

      “你很聪明。”迦纳微微一笑,颔首,“她待我如亲弟……”虽然他其实早已是百年之身……

      “那么殿下能信迦纳了么?”

      那狭长眼目的人便淡然一笑,弧度里有难以察觉的冷意,“令人意外。”

      “殿下接受了?”

      “在这之后呢,迦纳,你又能得到什么?”她并不认可,细细的舒展了眼,目子里烟烟袅袅装着模糊的情绪。失去便是失去,得不到便只能维持在失之交臂的永恒,十年,二十年,余下的一生,要用多少时光去可笑的祭奠?

      情字一开始,若不舍,便永是悲剧。像秋辰诺,像季月,像苏曼,像帝景池……

      “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惟无怨而已。”迦纳笑的空茫,“或者可称作生者的执念罢了。堪不破,舍不下,便成本能。”

      “我能得到的,便是不会失去。”

      不失已得,便难弃未得。求而有不得,此生可为继。

      “呵……生者么?”她似有所悟,半明半暗的脸上微有茫然。似乎是被勾起了长久的回忆。

      罢……她不用懂这些。

      阁外雨织如幕,良久,她终于开口,“你也算是生者么?”声音意料之外的平静。

      迦纳一怔,青墨色的眼波因了其中的两个字猝然一变,似是警惕着什么,只是表情里却是平和不动的姿态。对方却似没有察觉他异样的反应,冷漠雪霜的面容退散了所有神情,惟余眸子深处外人难察的暗色锋芒,声音浮上了一丝嘲讽,“凡夫俗子百年之后带着这样的面孔,还能算是‘活着’?迦纳,那样的执念对你来说早已不重要……不要妄想骗我。”

      “那么殿下你呢?”对方说明一般的话一落,略似于防备和惊异的情绪不见,迦纳的眼底颜色回复柔和放松,“像殿下这样的,难道和迦纳不是同样的人么?”

      他微笑着眉眼,好似突然排除了某种担忧。那种多起来的随意,像是因为发觉高估了对方后的释然。

      她虽未看他,却清晰的明了这表情里的含意,冷冷哼了一声口气里却是没有火气的。

      “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怪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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