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41、乌龙

　　“我以为你会直接杀了无衣。”
　　陆敏青肩头扛着人，宝蓝锦缎上沾染血渍，他扫了一眼自己被弄脏的衣衫，几不可见的的皱了下眉头。
　　“原本是这样。”
　　那个青衣的人拨开枝木，足下踩着的杂草时不时发出断折的声响。每每这时陆敏青凝重的表情便一阵动荡，暗地里还在猜忌着先前的一番遐想，不由自主地对那人素日常见的举止多出了许多审视。
　　随意且流畅的步伐，并非傀儡的呆滞和僵硬。然而领教过的她过于诡异的体温，回忆起来总带着几分冻骨的死寂……
　　公子敏青眼底愈发的捉摸不定。
　　她问过他‘引魂香’的事。虽然不清楚其具体的效用，但以少时西域的那方见闻，传说未必没有可能。但实在太过骇人听闻，陆敏青怎么也不能平复心绪，怀疑在心底发了芽生了根风草般长起来。
　　山郊密林也不知走了多远，千秋忽而停步，望了一眼前方，道，“看来今夜剩下的时间要暂且在这里了。”
　　陆敏青这才回过神来，跟着望了一眼，继而快走几步与她擦肩而过，托着无衣一边走一边从容地应道，“我先去找些柴火来。”
　　拨开藤条踏进那处天然的山洞，绣琼花锦衣的青年放了人便径直近处摸黑捡了干柴，掏了火折点了这才打量起昏迷的同门。
　　“既然你不打算杀他，那他身上的伤怎么办？”陆敏青拿眼觑着胸口肩上湿迹不干的人，口气自然。
　　“随你的便。”重伤造成者淡淡瞥了他一眼，声音较先前轻悠。

　　柴火噼噼啪啪燃着，借着火，三人的现状一清二楚。陆敏青咦了一声，不确信地再凝神仔细打量了她的脸色，惊诧地发现其青灰的肤色已经恢复正常，白瓷般反射出莹然的色泽。
　　“怎么……”
　　那人似清楚他疑惑什么，盘腿坐着微抬眼皮，似笑非笑。
　　陆敏青出声后悻悻收口不问，尽管好奇，却下意识觉得以对方恶劣的表情得来的答案未必承受的起，加重的不痛快令他唾弃起先前惊慌下的疑神疑鬼。
　　还能有什么？那一副瞧见他脸色斑斓便饶有趣味的表情，明显说明了这破孩子在耸人听闻玩弄心思！
　　以那种诡异的阴寒体质，连‘赤焰’这种烈炽的灼毒都败下风，或许他真该好好查查当世比本门‘寒冰掌’都还阴冷的武学。
　　念及此处，陆敏青眯了眯眼，洒然轻松起来，调转目光又递向委在地上的无衣，好以整暇地转回了话题，“既然还有用处，不替他处理一下伤口么？毕竟不止血包扎的话，这样下去也是会死的。”
　　对方一动不动，双掌搭在膝上，面色平静的看他，说出口的话却让陆敏青有种跳脚的冲动。
　　“我动手不是为了补救，你若是不介意扛着个死人走回客栈的话，也可以如我一般等着。”
　　死了，便罢。不过是再从别处入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伤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去挽救？
　　“我凭什么非得带着他？！”陆敏青怒，“你找的人，你自己弄走！”
　　凭什么她把人整的半死不活，他还得善解人意地救死扶伤？！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道理她懂不懂？！别动不动就强人所难！
　　动了动眼皮，她面无情绪，对着个呲开牙乱吼乱叫的人眼神有几分诡异，“你也可以选择和他一样躺下。”也就没必要烦恼带活人还是死人回去。
　　公子敏青立马闭上了嘴，立即作若无其事状积极地弯下腰去翻腾那少年的伤口，既而又想起某个遗漏的问题。
　　“为什么我见他方才姿势很是别扭？”腿脚不便好像失去行动力的样子，探了探也没伤。这家伙真是阴险，下手就先弄得人没逃路的能力。
　　事主闭嘴不答，甚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喂！陆敏青眼角又是一抽，扭过头只好认命地拆条捆捆绑绑，背后却传来那人似乎谈论天气般平淡的口气。
　　“背以下，腿以上，误伤。”

　　！！！！！！！
　　这种冷淡不以为然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瞬间就明白过来的陆敏青差点儿一头撞到地上，一把将昏迷的少年翻过身，果见尴尬的那处有明显的血迹，因为衣服本身大红的颜色再加上又在背后，他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
　　但这‘误伤’二字为什么说了比没说还要让人崩溃？！
　　他铁青着脸去扒少年的裤子，突而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侧脸，阴阳怪气地开口，“非礼勿视，你给我把眼睛闭牢了。”
　　毕竟是个姑娘家，公子敏青虽然风流，但从不下流，对于女子，还是存了几分男女大防的心思。
　　可惜的是，对于他这种突然诡异起来防贼一般的口气，千秋却是眼皮都没抖一下，漠然霜冷的神情如常，还带了几分俯视的姿态客观的开口，“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更大么？”
　　语毕慢条斯理扫了那个受害者一眼，挑剔地意味很是明显，“长相来历都属未知的人，配不上我有不轨企图。纵然是‘食色性也’，别说我看了一眼，就算动了你又奈我何？”
　　极其认真理性的分析。俨然认为他是小题大做。
　　偏生由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女娃说出口，还带着一股子‘尔等吾不屑之’的味道，即便这孩子气场再冷再成熟，也难逃营造出诡异离谱的效果。这直接的后果便是陆敏青眼抽嘴抽，一张脸歪斜的见不得人，连抱怨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说，你父母没教过你‘避嫌’‘名节’之类的道理么，这种贵族二世祖逼×为×还‘我就是做了你能把我怎么着’的口气是怎么养成的……他只得以身挡住她视线，凌乱着思绪继续大业。
　　先前只觉得这家伙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像下棋，没想到到了这种情境也能拿出‘敌来我打’的应对模式，并且深以为然，简直是扭曲的彻底了……
　　就在陆敏青极度狂乱又颇觉搞笑的时刻，似乎更为纠结的事发生了。
　　地上的人肌肉一僵，猛然翻过身抓住忙碌的手，那等暴力和反应速度几乎让陆敏青认为那人根本就健壮的很，接着便是某个沙哑且沉重的声音响起。
　　“你在干什么？！”

　　无衣醒过来了。
　　下颚绷紧，手上隐有青筋露出，虽然失血过多有虚弱昏厥趋势，但并不影响他此刻阴翳暴虐的眼神射向陆敏青。
　　这眼神这质问再配上这时的场景，很直白的对上了千秋客观理性的那句‘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更大么’的预测。
　　两个大男人，打打赤膊坦诚相见其实并没有什么。哪个男孩子从小到大没有个一起滚澡摔跤的玩伴？再说了，现下陆敏青乃是出于好意为其包扎伤口挽救性命，对方一脸被辱没拼死捍卫清白的表情实在有些不厚道。
　　然而……
　　陆敏青名声不大好。终日混迹声色，甚有传言说他不仅喜欢娇滴滴的美人，而且曾多次出入‘像姑之所’，简单说来，就是雌雄皆猎。
　　本来这人身四体，有些位置干系身家清白节操问题，年龄稍长，亲爹亲妈都没商量。
　　其中一处，这背以下，腿以上，肉厚浑圆，数为二，左右对称，俗名……屁股。
　　曰，摸不得。
　　所谓花有百样红，天下屁股各不同。有些屁股免费摸，一下两下不算多，有些屁股花钱摸，摸摸顶多媳妇儿说，有些屁股拿命摸，天下奇葩多你一朵。
　　除非你人来疯羊癫疯乱抽风没处儿疯，听不懂前人古人死人的警世名言，活腻了你才垂涎大型猫科动物。
　　多么销魂又尴尬的位置。若在平时，陆敏青铁定噗之以对。他若想摸这销魂之处，千金掷出，那得有多少娇花挤过来心甘情愿让他摸个够？高的矮的肥的瘦的要什么样的没有？犯啥得弄的自己对着个本就嫌弃讨厌的小子还得顶着‘杀了他老母’的不共戴天仇视？
　　这厮连番暗卖他两次，本公子屈尊为他疗伤救他一命还不感恩戴德竟一口要咬死我的表情，是找揍吧？陆敏青青着脸噼啪点了无衣大穴，那眼睛还阴郁的盯着他，他索性一撒手噗通等他倒在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姿势。下手更是毫无压力不分轻重的弄起来。
　　这等折辱也算是报复一番先前的梁子。
　　折腾完了，千秋才开口，“孟宗还等在山下，你去叫他来。”
　　陆敏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将手在草上搓了搓擦干净，倒是没说什么就起身走了。

　　待公子敏青走后许久，白玉面具遮住了容颜的少年却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火堆旁的那人，额上湿黏的发丝遮住了眼里的表情。
　　‘赤焰’有多霸道，他清楚的很。
　　这个人很不对劲。
　　从内里透出一股灰败的气息，恍如没有生命的雕塑，比任何时候都接近死物的姿态。已不光是冷漠的感觉。
　　无衣动了动指尖，吃惊地发现先前陆敏青下的禁制竟消失无踪，眼底莫名地闪过暗光。
　　原来不止自己发觉了那人的不对劲。陆敏青这算什么，借刀杀人么？
　　少年冷冷地咧了一下唇，挣扎着坐起身，失血过多后的晕厥合着伤口的扯动实在难受。于心底冷哼一声，一瘸一拐的慢慢靠过去，虽然摇摇欲坠，但到底还是到了那个禅坐的人面前。
　　那双饱含杀意与幽秘的眼此时合着，只能见到眼睑上长且密的睫毛，宛若栖翅的蝴蝶。整张脸是雌雄莫辩的美感，线条怎么看都带了冷意。宛若雪玉冰雕。
　　即便他如今已经到了她面前，也只是微微皱了眉的反应。
　　果然是有问题。所以将防备着的陆敏青支走，以为留了个重伤的人不成问题么？
　　红衣的少年完了弯唇，玉面冷光，抚着肩的手垂下来，以掌爪缓缓落往视线俯看着的那刻头颅上空。
　　缎匹一般滑亮的长发，白生生的脸，不讨喜的为人。
　　不知为何，这样一个人竟不止一次的令他想起某些厌憎的过往。
　　“血统不正，虽为朕所不齿，然骨血相溶，虎毒尚不食子，既想破门而出，朕成全……”虎毒尚不食子？不错。可惜赐的却是他地狱求生的机会。那个男人，最喜看的，便是子嗣厮杀。而他，却连子嗣二字都配不上。他是生父不容见人的污点，不该存活于世的孽种。
　　所以才来了这里。所以才只配拥有不过二十余年的寿命。
　　无衣的眼神愈冷。
　　逃过一个牢笼，而后进入更大的牢笼。似乎这一生，他都在挣扎着，不是保命，而是尽可能地，再多两年，再多两年，晚一些去往地狱。
　　去或留，你自己选。那男人俯视他，眼里的情绪恍如视他如蝼蚁。而后他唤了他的名字，不屑而嗤笑。
　　那个从未从别人口中吐出的……他真实的名字。原是一个笑话。
　　那种俯视他的眼神……少年目光静静的流淌于面前那双合上的双目，心底里有个声音响起。
　　一模一样。
　　自居上位，将他视若无物。翻手覆手便可磨灭一切的自以为是。
　　那种感觉竟然在这两人身上重合起来了。所以第一眼便下了杀心。
　　“并无深仇大恨。”少年突然开口，自言自语，“然则没有缘由的讨厌上了。”
　　掌心已快贴近对方天灵盖，那人浑身倏忽一厉，竟似毫无灵魂一般凭着本能猝然出手，令成竹在胸的无衣猛然僵住。
　　僵硬且冰冷的手掌在第一时间狠狠抓入他腹部，指尖已经透破衣物穿进皮肉。
　　那阵仗很明显，只要他敢再轻举妄动，下一瞬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
　　“玖？”无衣下意识的叫出对方的名字试探。
　　没有回答。
　　闭着眼的人似乎陷在奇怪的困境里，没有清醒的神智，却仍留着豹子般敏捷的本能。无衣刚伸出另一只手，然而只是一动，对方刺进皮肉的那只手便又加重了力道，他闷哼一声只得罢手。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的好。”
　　洞口忽然传来低滑婉转的声音。
　　是陆敏青回来了。男子手里拿着个小包裹，眉眼笑眯眯的。落他一步后，有个格外高大威猛的人弯腰缩身进来，顿时将尚算宽大的山洞挤得狭窄起来。
　　无衣深吸一口气忍住痛意，没有吭声。一只手还僵硬着停在千秋的头顶，意图明显。
　　孟宗眯了眯眼，凝重的表情有些骇人，眼神落到青衣的人身上却多了忧虑。
　　那人的意识，已跌落惘惘，不知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