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3、凤生（2）

　　“这样阴暗而又扭曲的血脉……会招来什么样的恶鬼呢？”

　　厚重的黑暗里突然有这样的声音问来。

　　似有肉眼难见的力量蔓延伸展，藤蔓一般爬来裹住周身，朦胧中混沌分散的意识一丝丝回复聚拢。

　　是谁？

　　那声音如雾气散去，杳然无踪。死寂多年的沉暗里渐有了风息。凝滞的时光和空间陡然又复活了过来。

　　未知的，不可掌控的未来，在此刻被指引与别致的灵魂。

　　光明罩顶，如局促行于黑暗的隧道豁然开朗。

　　满室飘摇火光。

　　那眼睛恍若镜面般光影流转，一眼凡尘后微微愕然的黑目里照见婆子讶然赞叹的表情。

　　帝氏的公主，她诞生于异光乍现的那瞬，奇异的眼里带了泠然的色彩。此刻，从这无害脆弱的生命身上，淑嫔只见了未来的坎坷惊心。

　　淑嫔是个美人。清扫峨眉妆若雪，若除却了忧郁，在平时，那一定是个惹人怜爱的娴雅妇人。

　　“陛下很快就会再来探娘娘和公主。”老嬷嬷伏着身有哀叹的意味，“老奴从来没有见过像公主这样精巧灵性的娃娃，娘娘高兴高兴吧。”

　　然而榻上的女人只是轻抚婴孩，忧愁的笑意近乎嘲讽。

　　“我可怜的孩儿，将来为娘如何护你呢？”

　　女人悠长抑郁的声线慢慢回荡。

　　伏在地上的老嬷嬷便也只能叹息。

　　忽有喊声传来，外间宫人的高呼传进，成帝来了。淑嫔动了动，转脸吩咐，“嬷嬷，快扶我起来，陛下到了。”

　　老宫人利索的爬起来扶她，明黄的人影一闪，皇帝已经到了。

　　“不必，爱妃睡下便是。朕来探探朕的小公主。”成帝不过三十二三，狭长的眼极其贵气，只是身形过于瘦削，脸上也是颧骨毕现，透出惊心的孱弱来。除了眼睛透出这人异常的意志，余下无一不是触目的形销骨立。

　　皇帝伸了手搂过婴孩，再次触及那双静默睁着的眼时面色快若闪电的划过什么，却终究没有显出什么，脸色复杂的垂着眼看不清喜怒。

　　“陛下，”自皇帝抱起公主便一直紧绷神经双掌掐紧的淑嫔忽然出声，瞳孔一动不动的盯着皇帝的举动，“您日理万机该是很累了，将孩子给臣妾吧。”

　　成帝一惊，似猝然醒了过来，面上的表情沉然若石入水底，终于慢慢将孩子的高度又调整了抱在怀里看了一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笑道，“这孩子，生的真是灵气。”

　　“将来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盯了半晌只见婴孩目中凝然，只瞧了他一小会儿就径直闭了眼睡了。

　　“连朕也不怕，这个不哭的小公主跟朕小时候可是差太多了啊。”话完便侧身送出襁褓示意给宫人。

　　“陛下说笑了，孩子生下来什么都不懂的……”淑嫔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有种幽秘的意味。暗暗定了神，松开捏紧的五指，掌心已然潮湿却仍不自知。

　　成帝抱了孩子给老嬷嬷，在榻边探了探淑嫔，“爱妃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和小公主。”

　　柔弱的女子点了点头，要起身恭送被皇帝伸了手摁下，“不用起身，朕走了。”

　　成帝背影萧瑟，空荡荡的袍服下瘦骨伶仃，走了几步到门口又转身，脸上已经是另一种表情，“这个孩子……”

　　“就叫她少姜吧。”话完，提步走得惶急。

　　淑嫔拥了嬷嬷放到身边的孩子，低下头看公主的脸，忍不住喃喃。

　　“少姜少姜，你的眼睛，很像先帝呢。”

　　“我的孩子。”

　　襁褓里的公主，安安静静做个乖巧的孩子闭着眼，微微弯着唇角像是好梦的样。

　　皇帝的眼神便一直是恍惚的，独坐一室幽明，思绪停留在某种隐秘的记忆里。

　　“去见过那孩子了么？”情绪难测的音调里带着寒意传来。帝后华贵的金衣上凤凰举翅振爪，袅袅移来的步子里带着某种咄咄相逼的意味。

　　成帝正坐在椅上偏首看高窗上黯淡的光线，闻言只是慢慢回头朝门口望了一眼复又转回。空气里浮游着淡淡的香味，他的表情依旧是冷漠而深沉的。

　　“多看几眼也好，这样脆弱的生命若出点差子……呵……”进来的女子挥退了宫人，几步行来站在他身侧，顺着坐着的人目光看了过去，见了并无什么之后便垂下眼定向神色难辨的帝王，“那里有什么值得你注目的么？”

　　冷冷的女音这样问。

　　形销骨立的皇帝保持着端正的姿势坐在椅里，那表情未动，眼里的光却陡然一变。

　　那种深邃而尖锐的眼神慢慢自虚空的某一点移开，转而注视到来去自由的人身上。没有经过通报便能随意进出整个宫苑的，除了帝后明氏，再无他人。皇帝的脸轮廓鲜明，极度的瘦削使整张脸透出刀刃一般的锋利感。

　　沉默了一刻，他突而开口，“还不肯原谅么？”

　　帝后微动。明艳的妆容展开，是个冷若冰霜的笑容。一眼望去，万丈冰封。

　　“没有见到帝氏流尽最后一滴血，本宫如何能够原谅？”

　　……

　　“这样的话……”皇帝顿了顿似是在思索用辞，又慢慢道，“我再无理由纵容下去了。”他抬眼凝视眼前已然陌生的人，感慨与不舍的种种复杂情绪隐匿深沉，“既是我给了你这样的机会，那么最后……也是该由我来收回。”

　　只是叹息，要与我为敌的你……该是如何忧虑的结局……

　　恍然最隐秘的心声是这样的……然而他终究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也未去看那女子的表情会如何。静默了一刻，皇帝伸出笼在袖中的手垂下眼细细的看了一瞬，表情倏忽回复了冷漠，仿佛刚刚露出的几丝唏嘘只是错觉，“我给你的已经太多，不要再妄图踏碎我的底线了。”

　　退后一步不好么？冷酷阴厉的人对着帝后从始至终不曾以君王相压，所有留恋与执迷的情绪都被深深掩埋，帝王深不见底的目光不再看她一眼，缓缓闭上似在倾听什么一般慢慢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我的回复你当清楚……帝氏最后一滴为你而流的血，将在我这里终结。”

　　“哈……”帝后却冷笑，刀剑相交一般的冷芒骤现，那女子森冷的容颜诡秘，“你的命么？”

　　“你的命能抵我明信薇这十多年来的恨？你的命……”一笑即逝，帝后眼中恨怨深入骨髓，她看那张熟悉又饱经病痛的脸，忆起年少时那个体弱多病的皇子，默默的带着几分压抑隐忍和期待的目光……心中的刺痛恍如刀割。

　　“我恨的从来不是你。”帝后捏紧手掌似要压制什么，冷冷的语气多了几分平静，“景池。”

　　“但也决计不会是那个孩子。”皇帝冷冷扬了嘴角还击，剧痛的胸臆里涌起莫大的哀凉，他难以克制的话音里带了寒意与愤怒，“那个你念念不忘终究又负你的人……不是皇兄。”更不会是帝氏的任何一个人。

　　明信薇的脸波澜不动，眼里却渐渐涌起陌生的情绪。

　　“如此痛恨皇族，信薇。”成帝深沉的目光凝在她脸上，“时至今日，失去的那个孩子便是所有原因么？”

　　“呵……不是帝氏的任何一个人……可是毁掉一切的是谁？”明信薇垂下脸，眼底阴影一片，女子便又冷笑起来，“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你们，我还会是今日这可笑的样子么？”

　　她朦胧恍惚的表情散去，火焰般绚烂的华服拖曳拂动，雍容却似再也捕捉不到的美梦破碎后的空虚，帝后低下身来靠在帝王僵硬的肩上，脸上依稀是幸福的表情愉悦而恣意，“这一生毁的彻底。除了折磨你们，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又低低笑了起来，颜色艳丽无双，连声音也如二八少女那般欢畅恣意。

　　“看啊，这样可悲的日子……”

　　“都是帝氏皇族赐予我的荣宠。”

　　“我恨你们！恨不得你们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