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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恶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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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暗的光线下,他还记得那张脸的表情。
流香的眼睛狰狞,偏偏对着他耳边吐出的话却是温柔缠绵的。
“世界上的爱情都是扭曲的,病态的,欲望主宰着身体,要么得到之后填了心里的沟壑,要么得不到便成魔成狂。阿蛮,你不知道,从你还那么小的时候,”流香比了比襁褓的大小,眉眼间流出黑暗的妖娆,“我抱着你的时候,就想着这个乖巧的东西慢慢长大,将来的某一天都会是我的。这是一个有趣的过程。”
他那时候实在是不知道是否该庆幸发现了真实,浑身颤抖的立在门口逃脱不得。
前一刻里,流香抱着个青年在寝室里颠鸾倒凤,那身下的人眼神迷离的搂紧他脖颈,仰头娇媚的凑上脸去吻俊丽的脸,热情的轻咬着他的喉结。那个妖媚的青年高昂的叫声恍如猫咪的低吟撩人心魄。流香的手绕过白皙软腻的腰肢和双臀,眼神烧过每一寸地方,沉溺于欲望的表情妖鬼般骇人。
十二岁的阿蛮站在门口连呼吸都僵住,恶心又愤怒的情绪焦灼着他每一根神经。这个被他尊为慈父的男人,竟是如此不堪!
流香碧色的眼透过身下的人似是飘到了别处,仔细的欣赏着身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曲折的人脸上的表情,那因渴望和兴奋红白交加颤抖的躯体妙不可言。他浅褐色的发披散开遮住了低下的脸。
小小的阿蛮听见他的慈父低喃,温柔如情人,“阿蛮,阿蛮,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真想看你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快乐又痛苦……应该快了吧……呵呵……”
呕……
这是他最直接的反应。晴天霹雳的真实击得他忘却了自己的聪慧,低头吐得晕天黑地,直到胆汁都吐出来了也没消停。
那屈意承欢的青年惊异的斜了脸看门口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张了张嘴似乎是要惊叫一声,却被身上挺腰粗鲁的人蓦地勾去了魂魄绵长的低吟。
流香的手挑起火焰燃烧对方最后一丝理智,却斜着眼看门口吐的惊天动地的孩子不动声色的笑,一只手还空闲的把摸着青年柔韧性极好的腰际。血脉贲张中,他慢条斯理的做完最后一步,而后赤裸着身体扔下晕过去的人下榻,捡了外衫披上,就那么笑着朝门口的孩子走去。
十二岁的阿蛮瑟瑟发抖,不知是惧,是惊,还是恨。他歇斯底里的拒绝往日慈父一般的拥抱和触碰,疯了一般撕咬靠近的人。
“你说,你说!你到底安了什么龌龊心思!”
“你给我滚!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恶心!下作!”
然而不管他如何挣扎,那个高额朗目的男人只一捞便毫不费力的圈制住他。
“我宠你,由着你任性胡为,那是因为我喜欢你,阿蛮。”流香的表情一改往昔的柔和宠溺突而溢出些微的冰冷,“但是你不该惹怒我……”
“阿蛮,你该知道,你有多么依赖我……这样的话又有多让我难过……”
石室里没有点灯,流香放下他,屈下身看他抗拒的眼神。十二岁的孩子克制住战栗的冲动,拧紧指尖尖锐着表情去应对,只有背心里冷冷的寒意出卖了心底的恐惧。
流香欣赏喜爱的看他的脸,透着真心赞叹孩子美丽的意味。他抬了手去碰那张小脸,阿蛮鼻端是一股未散尽的腥浊味,夹杂着曜月使惯常所有的曼陀罗花香,孩子急怒的打开触碰他的手,偏过头又开始干呕。
流香便古怪的笑起来,白森森的手猝然将他捞了过来抓住他的发扯近,一字一句的温柔叹息,“阿,蛮。”地狱之音。
那孩子挣扎的更加激烈,声音尖锐破嗓而出,“拿开你的脏手!滚!滚!滚!”
没有发怒,那个声音还在絮絮,“你总是爱淘气,先前就在想要怎么告诉你,现在倒是省事了……”后面的话又突然变得怪异暧昧,“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流香呵呵的低笑,温柔和蔼,下一秒,却是裂帛之声厉鬼哀嚎般刺耳。
“不喜欢我么,阿蛮?”流香俯下身唇贴着孩子的脸,手上慢慢游移着,不紧不慢的笑出声。
十二岁的孩子脸上血色尽褪,晦暗里苍白的刺眼,战栗中扬起阴森的狠意,野兽般咆哮着张起利爪竭尽一切的回敬,那一瞬间重来澄澈的眼中爆发出的光芒狰狞无比,生生想将面前的人撕毁殆尽!
流香的手顿住,比先前更璀璨的笑意绽放,映的面上光彩婉转,那碧色的眼里透出欣悦欢愉,他起身放开小兽一般的孩子,诚心的赞叹,“很好的眼神,多美丽的小宠物。”
“若非还太小,今日……”
话语缠绵,带着低郁沉迷的味道消失在骤然闭合的室内。
“你要牢牢记住,你逃不过是我的阿蛮。”
而那被关在石室里的孩子,干呕着搂紧自己,慢慢蜷缩。
而后不久的三个月里,是与死亡的直面。他逃了出来,期望回到中原。
大漠荒凉,变幻危险的环境里,风沙干燥,他龟裂的皮肤被拉扯出刺痛,蔓延着传入每根感应的神经。他无忧无虑养尊处优的活了十二年,流香编织的假象里,被惯坏的何止是娇弱的躯体……他连信念都开始溃散模糊。
偶有人倒下,再也没有起来。或者只是夜里的一阵小憩,便再无声息。终留白骨。
自私使人泯灭最后的良心,逃走的奴隶,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在活下去的愿望驱使下,所有人都将目光兽性的瞄准弱小者,食人啖肉的贪婪。
终于在那么一个夜晚,他预料的悲惨来临。在此之前,不记得有几个人是这样化为别人的口中之食。然而他不是认命的那个。
大漠晚间呼啸冷凝的风中,阿蛮扬起匕首,血光溅起的那瞬,周围的人骇然退步。他矮下身提起倒下的人的手,一口咬在手心,美丽闪亮的眼里是诡异的冷定。哪怕啖肉饮血,也不忘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恨。
谁都别想掌控他的命运。
他紧紧按住贴在怀里的匕首夜不敢寐,眼里凶狠的光时时刻刻提醒着周围的人。那种活下去的执着,看在别人眼里也是惊惧交加。
终于活了下来。
只是,那鼻端溢着的,口里黏腻腥甜的,都变成了腐烂的气息。夜里是宽广无垠的广漠,白骨森森遍野,最后的最后,都化成那张恨入骨髓的脸,穷追不舍的吐着熟悉的话语。
阿蛮,你逃不过。
……
天微亮的时候,陆敏青从梦中醒来,身上冷汗未干,起身坐了良久才将呕吐的感觉压下,恍惚一笑下了决定,他整了衣收拾了翻窗跃出屋子。
已经这么多年了,还能记得人的血肉在嘴里划开的滋味。到了后来,竟错觉出它们是腐烂在自己的胃里,自己的嘴里。那种腐臭与恶心的感觉,令他食难下咽,几乎形销骨立。
可见这世上,是没有谁是谁的救赎。当年合该被野狼分而食之的孩子,以为那种假象的善意便会是成长的依靠,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已经再难挽回。
千秋是个守信的人。陆敏青摸着顺来的酒壶一口一口的灌着,眯了眯眼似是极为舒服。
他一直思考着,什么时候,他的意志会毁在那种沉重的阴影下。
这种恐惧和憎恨从年少开始保持到如今。在他挑着慵懒艳丽的笑纹迷惑人心的时候,它便慢慢在心间渗透,将他灵肉也化作快腐烂的恶臭。借着放纵声色,他掩藏对命运的不确定。
流香迟早会找来。这种宿命一般的念头存在他心间。毫无根据,他却深信。他恨得早已不只是流香,而是连带过去所有的记忆。
究竟是期望这种仇恨能有终结,亦或是宁愿永远都能避开,陆敏青早已弄不清自己的意志。
活下来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只是心无安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