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19、容颜

　　燕青回来的时候正是晚上。一行人带着个血淋淋的年轻人。

　　无衣与陆敏青限足于房内，唯一一个自由的外人是白浮。不过凉华阁的主人很识趣的安稳呆在檀渊的监管范围。

　　房里的水撤了，还散着烟霭袅袅的热气。燕青合着太妍进来的时候，忍不住愣了愣。

　　巨大的铜镜里人影模糊，只着洁白单衣的少年披散着长发坐着，比平日多出了几丝平和的味道。

　　墨黑如缎的发还未干，水底莲花般落开。少年檀渊克制而忍耐的拿着桃木梳为少主人打理，并不是很自然的动作。那个素日里阴晴不定的人微闭着眼，表情便如她昔年寺中挥笔从容的安定。意外的消泯了许多阴翳，只余冰晶雪莲般的冷漠。

　　太妍将眼神探到自己小心谨慎的儿子身上，表情复杂。

　　“少主。”还是燕青出声打破了沉默。

　　檀渊将齿梳下的发丝拂开，默默的退开一步。坐着的人已经睁开眼转脸。

　　一旦那双细长的眼睁开，恍如梦幻斗醒，刚刚片刻的宁和均是错觉。少年的脸还是冰冷，眼睛里仍如落满了冰渣，暗暗的沉光在闪烁。

　　无论如何都不是平和的人。

　　“人带回了？”她看了一眼那两人，便冷淡的又侧过脸对着有些晕黄的铜镜。

　　“是……只是慢了一步，顾公子受了点苦楚。”

　　“是么？”铜镜前的人伸手撩开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举止间充满雪漠高华，令人错觉着仿佛正处流觞曲酒之境，燕青有些摸不清她突然迥异的气息。“顾清远怎么说？”她问。

　　太妍垂了垂眼，“那孩子有些……”一贯冷硬的女子有些心酸，顿了顿似是不忍，“痛不欲生不外如此。”

　　“那么……带进来。”

　　“少主？”太妍疑虑，燕青却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出去唤已经安顿好的顾清远。

　　太妍欲言又止，单衣披发的人眼睛盯着面前的铜镜，思绪似乎已不在此处。

　　“真是张讨厌的脸。”千秋指尖摁了摁眉心，镜中的人便也跟着模糊的皱了眉，她冷哼一声，眼底的暗色便更炽。

　　沉默了一刻。顾清远却已经被带来了。

　　想是刚刚换了衣服，面上还保有着病态的苍白和疲态，顾清远的脸上无有往日温和的神采，连该有的教养也不屑再去维持。

　　“顾清远。”铜镜前的人唤他，侧脸漆黑的眼睛幽深，冷冰冰的语音不含情绪，“知道我是谁么？”

　　年轻男子捏了捏伤痕累累的掌心，声音有些沙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顾如归的儿子也是这样莽撞无知？复仇的刀刃该指向何方，还要我教你么？这样挑衅不自知的态度，就这点出息？”

　　顾清远脸色一白，血色尽褪。“你又能帮我做什么?”他眼里带了丝血色，冷冷的嘲讽。

　　“不是帮你做什么，而是你要为我做什么。明氏最小的千金已然疯癫，”挑着指尖支着额的白衣少年看他，冷漠的看他猛然颤裂的眼神，“既然她的心上人注定死在漠北，你这张脸还留着做什么？”

　　“我赠你们破镜重圆的机会罢。”

　　到时候爱恨纠葛，必定是这风华盛世里最最妍丽的一笔啊。她意味深长的看他。

　　顾氏的公子便猛然苍白惨烈的笑了起来，笑容如咳血一般惊心，清秀的脸透满绝望与疯狂，他慢慢转身朝门外走，语音止不住颤抖，“竟是要这样么……”

　　哽咽中脊背慢慢挺直，顾清远黯然的合目苦笑，“是我对不起顾氏满门无辜，本就不配再多求一分。”

　　“我会听你的安排。”

　　她听后漫不经心的转目。檀渊眼中惊异无比。

　　“明日便带他回京城。”神色淡淡的帝氏公主起身背手，“世上再无顾清远此人。”

　　一言定下一人命运。

　　“亥时了，少主。”檀渊拨了拨灯火，提醒那个落梅屏风前席地而坐的人。

　　手织毯上铺满了纷飞的纸张，千秋沉寂的目光停留在膝上牵开的册子上，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少主……”少年欲言又止，终究仍是开口，“明日檀渊可以留下么？”

　　沙……纸张摩挲出声，披发而坐的白衣少主顿了手，侧过脸略为讶异的看了他一眼，表情转瞬即逝，随后便是冷淡，“随你的便。”

　　并不在意。她扔了膝上的册子，站起身往榻边走，檀渊顿了一刻道，“陛下的人少主不喜，檀渊会令他们回去。”

　　她没有应，直直的走过他，随手挥袖，房中灯火猛然熄了下来。

　　檀渊在黑暗中站了一刻，垂下头沉默的退出合门。

　　太妍在门外等了他已有一刻。

　　“母亲。”少年转身见了她，面上闪过讶异疑惑。

　　“檀渊，跟我来。”太妍眼神复杂，叹了口气转过身，少年便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少主人心性不定，恐怕会生出不少是非，你我不曾与她长时相处，最了解她的要属燕青……毕竟他一直在少主身边，看的比谁都多。”黑衣女子垂下脸，檐角灯盏映得她眼尾纹路淡去几分沧桑，“我在那个人临终前发过誓，要保住她们母女……以后，就交给你了。”

　　“是。”少年在她身后不缓不慢的回答。隔了半响，太妍的脚步忽然顿住，转过身往那间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有几分幽秘的味道。

　　“你大概还不知道……燕青跟我提过，少主自出生起便十分厌憎见到自己的容颜……”在儿子惊异的眼神中，太妍皱了皱眉心下虽疑虑却仍是下了决定，“以后不要让她房内有那种东西了。”

　　会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一个人自小便如此讨厌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太妍心下有几分沉重，折身丢下愣着的檀渊离去。

　　少年却立在当场，默默的想，难怪今晚那人会变得那么奇怪。

　　到底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