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夜靥莫殇

12、离殇

　　厉旭一夜未眠，却因即将见到晟敏而一点也感觉不到疲劳。
　　他的晟敏，终于要来找他了。
　　一想到这就变得眉眼弯弯。
　　天色刚刚变亮时他就起了身，考虑了很久。终是脱了单衣，直接套上了那件嫁衣。
　　厉旭有预感，晟敏一定很快就会来见他的。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这身衣裳。
　　“叩叩叩……”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厉旭一大跳。
　　“公子，奴婢来侍候您更衣了。”晴繁的声音响起。
　　她正想推门进去，却听见厉旭慌乱的说：“别！等等进来！”
　　“怎么了？公子？”虽然觉得疑惑，但晴繁还是依言停下动作。
　　“我自己穿衣服就好，你去帮我拿点糕点，晴繁，快去。”
　　“是，公子。”晴繁莫名其妙的去了。
　　房内的厉旭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是希澈正洙大婚之日，他当然不能穿着这衣服去赴宴。
　　况且，他也只要晟敏一人看见便好。
　　考虑片刻，他从橱中挑选了一件明黄色的袍子套在了身上。
　　马上就要见到晟敏了，他要变回从前的厉旭给他看。
　　怕衣服露馅，厉旭就又多批了一件前些日子晴繁给他做的裘皮披风。
　　反正正洙今天忙着成亲，肯定注意不到自己有没有穿新衣裳。
　　想着想着，厉旭又笑出声来。
　　怎么办？
　　还没有见面他就已经幸福的快要疯掉了。若是等到晟敏出现在眼前时，自己岂不是会晕过去？
　　“公子，奴婢可以进去了吗？”晴繁再次敲门，得到厉旭的应允后才推门进来。
　　一进门就看见厉旭俊挺英俊的身影，面上满是笑容。
　　“公子今天看起来很精神。”晴繁把几叠小点心放在桌上，又去拿了几枚小挂饰戴在厉旭身上，一边还喋喋不休：“今天是首领大喜的日子，奴婢一定要把公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给首领贺喜，奴婢就说了，公子以后一定要多笑，这样才好看。”
　　“好了，晴繁，帮我束发吧。”厉旭打断她，生怕她再一直讲下去。
　　虽然束发一直是晟敏的事，但今天是例外，就麻烦晴繁一次了。
　　厉旭在铜镜前坐下，晴繁执了玉梳帮他梳着头发。
　　“公子的头发真好看。”晴繁不禁赞道。
　　厉旭笑了笑，算是回应了她。
　　“好了，公子看看可以吗？”
　　厉旭起身，转过去面对晴繁，“你帮我看看吧。”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与晟敏初遇时的青涩少年了，虽然脸庞尤带稚气，却渐渐有了英挺的轮廓，四肢修长，明黄的外袍更衬得他神采飞扬，配上晴繁精心缝制的裘皮披风，竟平白生一种优雅贵气，腰间的几个小配饰犹如点睛之笔，更添一份俊逸。
　　高高束起的如墨长发使他的俊秀眉眼完全显露出来。
　　眸中满是烨烨光华，唇角上扬，让人跟着心生愉悦。
　　“天哪，公子。”晴繁几乎看呆了，“您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厉旭似乎真的变回了从前那个一被晟敏揶揄就会脸红的他，嘟囔着：“晴繁你别乱说了。”
　　晴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饶有兴致的看了厉旭泛红的脸颊一眼：“好，公子，我们上路吧。”

　　虽然迫不及待，但厉旭还是考虑到晴繁，于是便随晴繁搭马车前往残月宫。
　　一下马车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喜庆气氛。
　　所有人都被感染而来，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残月杀手都意外的带了柔和的神情。
　　厉旭带着晴繁入了主殿。
　　希澈并没有邀请江湖人士，下人以及残月杀手也是在偏殿庆贺，主殿只有希澈的几名心腹手下和随侍的侍女侍卫。
　　厉旭走上前去跟希澈道喜：“恭喜了。”
　　看得出来希澈很高兴，笑容里带了平日难得一见的愉悦。“多谢。”
　　“对正洙哥好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就好。”厉旭冲他一笑就回身走到侧位上坐下，等待正洙的出现。
　　处在满目的红色里，厉旭突然就觉得幸福触手可及。
　　照顾了自己十七年的正洙哥终于找到了归宿，而自己的爱人正朝这里奔赴而来。
　　晟敏，此刻的我，无比幸福。

　　大概过了一刻钟，身穿红衣裳的正洙终于出现在主殿门口。
　　他定定的站在那里许久，凝视着希澈，眸中闪烁的是坚定与喜悦。
　　希澈也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
　　他朝正洙张开手臂：“来。”
　　迈出坚定的步伐。
　　一步，两步。
　　正洙在经过厉旭身边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当看见与往昔一般明快的少年时，幸福感再次增大。
　　然后，继续向前方那个倾倒众生的男子走去。
　　在世人眼中，金希澈心狠手辣，狠毒狡诈，这些他朴正洙都知道。
　　但他看见的远比世人多，至少在他面前，金希澈只是一个爱了他十七年的痴情男子，深情并执着。
　　曾经的恨被金希澈的爱淹没，直至无影无踪。
　　于是，他丢盔卸甲。
　　于是，他顷刻爱得深沉。
　　终于，正洙在希澈面前站定，缓缓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
　　一股大力蓦地袭来，正洙被希澈紧紧箍入怀中。
　　“正洙，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炽热的气息伴随着他低沉的声线响在耳畔。
　　“我很幸福。”正洙开口：“厉旭终于恢复了过来，而你，近在咫尺。由厉旭见证我们的大婚，我真的很幸福。”
　　希澈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感。
　　金厉旭，对正洙而言这么重要吗？
　　“我爱你，金希澈。”正洙继续说：“所以我会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的交给你。”
　　正洙一点一滴的把有关自己的所有告诉希澈，甚至包括——
　　厉旭身上的秘密。
　　是爱情，让他充分的信任希澈，并希望希澈能与他一同守护厉旭。
　　因为爱，以至于他忘了十七年前金家被灭时，血染的那片天空。
　　“莫失玉，在小旭的左心口。”
　　终于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了希澈，正洙觉得一阵轻松：“现在我完全属于你了。”
　　正洙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福。
　　主殿中的所有人都用祝福的眼光看着中央那对相拥的恋人。
　　惟独希澈，没有人看的到他的表情。
　　希澈久久没有说话，正洙难得的想调侃他：“怎么？是不是被我感动了？”
　　原本包裹着他的炙热怀抱突然逐渐冰凉下来。
　　不安的感觉占据正洙脑海。
　　“为什么？”希澈道，声音带上了一丝隐忍的痛。
　　“什么？”正洙不解。
　　希澈将正洙从怀中缓缓推开，用上了不容抗拒的力道。
　　殿中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不知所措。
　　“我原本以为还可以缓一阵子的，但是，为什么偏要选今天告诉我？”
　　正洙愣愣的看着希澈。
　　他从希澈眼中看到了挣扎，但不过片刻，挣扎重新变回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
　　“莫失玉，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希澈深吸一口气，“所以，对不起了。”
　　正洙霎那间明白了希澈的意思：“不要！”
　　后颈挨了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正洙瘫倒在地。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希澈一个闪身到了厉旭身边，抓住了他。
　　厉旭瞪大眼睛看着希澈，似乎还不能将刚才的事情消化。
　　但是他明白，莫失玉在自己的左心口，希澈若是想取，自己定是活不成了。
　　那么，晟敏呢？
　　刚刚还感觉触手可及的幸福怎么会一瞬间变成了遥不可及呢？
　　晴繁虽然不明白事情始末，但见希澈一脸不善的抓住厉旭就知道他肯定要对厉旭不利。
　　胆小怕事的侍女，今日竟无畏无惧的冲上前去扯住希澈的衣袖大声哭喊：“首领，您放了公子吧！您别……”
　　话未说完，希澈一个甩袖，就把晴繁震出去四五丈远，见那小小侍女顽强的又爬过来，希澈眉头一簇，直接向晴繁射了一枚淬有剧毒的暗器，直中心口。
　　晴繁还在哭着：“首领！您放了公子吧……公子是好人啊……”
　　声音逐渐弱下去，直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厉旭声嘶力竭的喊着。
　　他无法想象，一个时辰前还叽叽喳喳围在自己身边的晴繁，此刻居然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恨意如火山喷发般奔涌。
　　“金希澈！我不会放过你！”头一次觉得这男人如此狠毒。
　　希澈面无表情地看着厉旭，似乎把他说的话当成了一个笑话。
　　五指如最锋利的刀刃想厉旭的左心口逼近。
　　正洙坐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眼泪倔强的挂在眼角不肯落下。
　　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金希澈吗？
　　视别人性命如草芥的金希澈，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呵呵呵……”泪水终于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他兀自笑着。
　　嘲笑自己，居然会相信金希澈的爱。
　　从一开始，这就是骗局不是吗？
　　希澈听见正洙的笑声，手微微滞了一下，但随即更快逼近。
　　轻而易举的穿破厉旭的衣裳、皮肤，直直进入他的左心口。
　　然后，紧紧握住莫失玉。
　　就好像，他握住了整个天下，以及他想守护的人。

　　偏殿里依旧是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
　　一个长相普通、穿着下人衣裳的少年拉住身旁一人，“首领他们都在主殿吗？”
　　“对。”那人应了一句又立马回去应付其他人。
　　少年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便偷偷溜了出去。
　　找了个偏僻的无人角落，少年脱下外面的布衣，里面赫然是一件如雪的白色长袍。
　　小心翼翼的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少年又把早先藏在这里的配剑挂到腰间。
　　正是已消失近半年的少年杀手——李晟敏。
　　他趁着正洙去镇上找人做衣服的机会把消息传递给厉旭，又易容扮成下人混进来，想给厉旭一个惊喜。
　　厉旭。
　　我的厉旭，我马上就来了。
　　心头似乎有一把火在燃烧，他迫不及待地向主殿走去。
　　白衣少年满心喜悦的走向大殿，却只看见——
　　许久不见的宿命的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胸口汩汩淌着鲜血。
　　“来者何人！？”主殿中侍卫大喝一声冲上前来。
　　晟敏凌厉的剑破鞘而出，三下两下就轻松解决了他们。
　　晟敏飞速赶到厉旭身边，当看到他左胸口那一片血肉模糊时，仇恨如山洪般爆发。
　　“金希澈！”晟敏怒吼。
　　希澈似乎正在尝试将莫失玉收入体内，大殿中仅有的几名残月杀手团团围住希澈，而更多的人正在赶来。
　　厉旭恍惚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霎时清醒几分，“晟敏，是你吗？”
　　“是我。”晟敏低头轻抚厉旭细嫩的脸颊，“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你来了就好。”厉旭强忍着痛苦对他笑，殊不知自己的小脸一片惨白，“对了，晟敏，我穿了你送给我的嫁衣。”
　　披风早就在刚才脱掉了，厉旭解开自己的明黄外袍，露出那一片耀眼的红。
　　红色布料与鲜血交织。
　　美得惊心动魄。
　　“我的厉旭真美。”晟敏吻在厉旭的眼睑上，“我带你回家，我们马上去成亲。”
　　单手抱起越发瘦弱的厉旭，晟敏举起剑，剑尖直指将自己和厉旭包围住的残月杀手。
　　“想杀我们，还得先问问我的剑。”
　　仇恨让晟敏的笑染上一丝邪气。
　　他是天下第一杀手，又怎会惧怕这几个小啰罗？
　　身上的白衣沾满了血，但那些都是敌人的鲜血。
　　晟敏自始至终都带着那抹泄气的笑容。
　　他的生命中有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就是厉旭。
　　曾经，他一只手捧着母亲的骨灰盒，一手执剑，在李家众高手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
　　而如今，在他怀中的是他宿命的恋人，他在为了厉旭浑身浴血的战斗。
　　李晟敏他很庆幸，自己有一条命，一把剑去拯救自己爱的人。
　　终于在人群中破开一个缺口，晟敏抱着奄奄一息的厉旭逃离了残月宫。
　　只留下一句话：“金希澈，我不会放过你！”
　　希澈笑了，这句话很多人对他说过但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
　　莫失玉终于被他收到体内，那么——
　　自己想握住的东西一定不会再逃掉。
　　希澈想到了正洙。
　　对，自己伤害了他，但是，总有办法弥补的。
　　毕竟，他们彼此深爱着对方。
　　但是，这个想法在他回过身看见正洙的一瞬间支离破碎。
　　正洙不知何时拿了一把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刺入自己的心窝。
　　深深的，毫不留情的。
　　好像那把刀也一下子刺入了自己的心脏，希澈只觉得呼吸困难。
　　但他又不敢贸然去拔出那把匕首，那样只会让正洙失血更多。
　　谁料正洙竟自己生生拔出了那把匕首。
　　“你疯了！？”希澈冲上前去扔开它。
　　“金希澈，你说过，总有一天会让我心甘情愿的站在你身边，你差一点就成功了。不，你已经成功了，可惜，被你自己扔掉了。”
　　正洙在笑，刀口出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刚才那把匕首上，我涂了剧毒。”
　　“什么！？”
　　“金希澈，永别。”
　　双眸毫不留情的闭上，同希澈告别的同时，也告别了这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