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夜靥莫殇

10、离殇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月老庙内。
　　佩剑的白衣少年眉目里满是难以描摹的温柔。
　　他取了贴身的匕首，在同心锁上刻下一个敏字，随即俯身，细心地将它挂在身侧人的腰间。
　　“不准取下。”晟敏用轻柔的语气说出这个命令句：“不管多久，都不准取下。”
　　厉旭脸颊上泛着淡淡红色：“我知道。”
　　同样在同心锁上刻了一个旭字，挂在晟敏腰。
　　李晟敏愿意与金厉旭，相濡以沫。
　　金厉旭愿意与李晟敏，举案齐眉。

　　榻上已昏迷多日的清瘦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墨石般的瞳仁中想弥漫着一层大雾，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小旭，你终于醒了。”正洙惊喜的声音响彻着。
　　厉旭迷茫地环视自己所处的环境。
　　宽敞的暖塌，绣着精巧图案的轻纱，恢弘大气的宫殿。
　　“小旭，这里是残月宫。”
　　厉旭盯着空气望了很久：“正洙哥，我梦见晟敏了。”
　　“……小旭……”正洙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我们会相濡以沫的，可是，我把他弄丢了。”厉旭的声音柔柔的飘荡在大殿中，“我要习武，我要杀了那些人。”
　　“金厉旭！你够了没！上次在安平镇杀人还不够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
　　正洙硬把厉旭从榻上拖到镜子前，迫他去看镜中的自己。
　　墨黑的长发倾泻而下，衬得他的脸愈发苍白。
　　而那双曾经明亮的眸子中，竟是满满的仇恨。
　　这，是他？
　　厉旭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
　　“这样的你，不是李晟敏想看到的，不是李晟敏的金厉旭，”正洙决定打破他的幻想：“他已经死了，难道你不应该为他好好活吗？”
　　厉旭浑身一颤，仿佛不可置信般地看着正洙。
　　他已经死了。
　　他死了
　　死。
　　这个字眼狠狠刺中他，像一把带有倒刺的匕首，一进一出都是血肉模糊的痛苦。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残忍？”此刻的厉旭看起来就像轻轻一碰就会碎开一样。“我的晟敏没有死，他活着。”
　　他说过会为他挡去所有灾难。
　　他说过他会永远爱他，保护他。
　　所以，他，李晟敏，一定还好好活着，等着实现他的诺言。
　　“小旭，你面对事实好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才能说得如此轻松，正洙哥，你已经有我哥了，现在还有一个金希澈，他们都爱你，可我不同，我只有李晟敏，你多好啊，有那么多人爱你……”
　　正洙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亲手带大的少年，竟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离开了大殿。

　　时光像大漠萧瑟的风，一晃便到了深冬。
　　这是李晟敏离开后的第四个月。
　　厉旭没有住在残月工，而是搬到了更远些的听风阁。
　　正洙没有跟来，因为厉旭拒绝任何可能与晟敏有关的人或事物。
　　没有晟敏的日子一切都好，只是——
　　心口缺了一块。
　　厉旭还是在做那个梦，他总觉得那个梦向他暗示着什么，可他就是想不明白。
　　纤细手指解下腰间的同心锁放在掌心细细端详。
　　“敏，相濡以沫……”指尖摩挲着这几个字，他轻轻念出声来。
　　“公子，该用膳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
　　来人是一名穿着鹅黄纱裙的娇儿少女。
　　她是希澈派来照顾厉旭的侍女，
　　“放在桌上吧。”厉旭淡淡道：“你先走吧。”
　　“可朴公子吩咐说一定要看悠着吃完奴婢才能退下”晴繁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会吃的，你下去吧。”厉旭依旧淡淡命令。
　　“是……。”晴繁只好退下。
　　厉旭把每种菜都偿了一口，便放下筷子。
　　把同心锁挂回腰间。厉旭伸手去取身侧的紫色布料。
　　他还记得和晟敏分离时，他的腰带染了血污，所以，下次见面一定得再送他一条。
　　那一条太粗糙了，厉旭打算多练几次，做一条精致的赠予晟敏。
　　“莫失莫忘……”他目光温柔似水，一针一线把这几个字逢到腰间侧内。

　　正洙和希澈走进听风阁的院落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白衣少年坐于满园积雪中，似是与那白雪融为一体，侧影消瘦，神奇专注地缝着手中的腰带。
　　正洙见得日益消瘦下来的厉旭，鼻尖禁不住一酸，那昔日喜着明黄的少年，自离开江南后就只穿白衣，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
　　“晴繁”正洙伸手招来晴繁“给金公子取件披风来。”
　　“奴婢这就去拿”
　　正洙向石桌旁的厉旭行去，希澈不紧不慢地跟随其后。
　　“小旭，还是进屋去吧，在外面容易着凉。”正洙接过晴繁递过来的披风，披在了厉旭肩头。
　　由于西凉镇外一役受伤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精神又接连受到打击，厉旭元气大伤，任凭正洙找了一堆珍稀药材都不见成效。
　　他也知道，厉旭得的是心痛，且只有一人可医。
　　偏偏那人又生死不明。
　　“没事，我不冷。”厉旭仍是低着头在缝制腰带。
　　“怎么又不好好吃饭？”
　　“我不饿。”
　　“晴繁说你昨天侧夜未眠。”
　　“我不困。”
　　一问一答，彻底让正洙的心变凉
　　厉旭似乎把自己封闭进另一个世界甚至将与他生活了十七年的正洙也与世隔绝
　　正洙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情绪究竟是愤怒怨恨还是心寒
　　“小旭你振作一点好吗？” 正洙压抑自己的情绪，“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正洙哥，我说过你不会懂我的”厉旭抬头，看着正洙：“你的爱人在你身边，而我的晟敏不见了。”
　　“啪-----”
　　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园中的平静
　　晴繁愣愣看着仍扬着手的正洙和被打得侧过头的厉旭
　　希澈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正洙似乎也被自己的动作吓到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扬起手朝厉旭俊秀的面庞打了下去，这是他宠了十七年的小旭啊。
　　墨般长发垂在侧脸，遮住了厉旭的双眸。
　　片刻后，他转回头，伸手擦去嘴角边的血迹，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滑嫩的肌肤上，一个鲜明的掌印迅速浮现。
　　“晟敏，你如果看到我被打了，一定会心疼的，对不对？”厉旭对着空气绽放如花笑靥
　　“啪------”
　　又是一巴掌，正洙这回用了更大力气，厉旭本就瘦小，这一下打得他直接从椅上摔到雪地中
　　另一边的脸颊也浮出一个巴掌印
　　“金厉旭！你给我清醒点！我们大家都是为了保护你而奋战你却半死不活地在这里发什么疯！李晟敏他已经死了！你听到没有！”
　　正洙一边朝厉旭喊着，一边揪住他的衣领，生生把厉旭从地上拽了起来。
　　如果这样能打醒厉旭，让他从晟敏还活着的幻想中醒过来，他会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突然，一只手插到他们中间，你轻松地卸了正洙的力，将厉旭拽到身边
　　“你干什么？！”正洙朝希澈低吼。
　　“他旧伤未愈，你这样打下去，他迟早会受不了，另外，你刚才说的话，只会让他的心病更严重。”希澈示意正洙去看失神的厉旭。
　　少年站在希澈身旁，长发微乱，衣袍也有些脏。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正洙，像失去了提线人的木偶
　　“小旭，我……我……”歉意翻涌而出。
　　“你说，李晟敏他已经死了。”厉旭重复着正洙刚才的话。
　　“小旭……”
　　“那我怎么办？”厉旭面无表情地说。
　　心口缺失的那一块突然开始叫嚣。
　　他死了？
　　那我怎么办？
　　厉旭蓦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抹血红落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他软软地瘫倒在希澈身上视线开始涣散
　　晟敏
　　我说过，我们要一起死的
　　“小旭！小旭”正洙急得快落下泪来，冲着希澈喊：“把小旭给我！快给我！”
　　希澈伸手在正洙后颈轻轻打了一下，正洙顿时变得浑身无力，“带他回去。”希澈吩咐手下将正洙送回残月宫，又对一旁吓傻了的晴繁说：“去西陵找大长老，叫他速来听风阁。”
　　晴繁应了一声就匆匆去了
　　希澈闭眼，将右手搭在厉旭脉搏处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
　　希澈将厉旭抱入听风阁，放在榻上
　　一炷香的时间后大长老终于赶到“首领突然急召老夫所为何事？”
　　“留住那人的性命。”希澈指了指厉旭
　　大长老不再多言，开始为厉旭诊治。
　　半晌，他睁开双眼：“首领，此人一口闷气郁积，除了左肋下的伤外并无大碍，只不过，心病，老夫治不了。”
　　“唉……”希澈叹了一口气
　　“是否能活下去，也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希澈看向软榻上的厉旭
　　原来
　　他和那个少年杀手的爱，这么浓烈

　　希澈回到残月宫时，正洙正坐在榻上，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哭过
　　“他怎么样？”
　　“他很幸福。”希澈却答非所问。“即使是昏迷，他仍旧在哭，也许是因为梦中有李晟敏吧。”
　　“都是我的错。”正洙道“他会被我害死。”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
　　希澈走到榻边，向他伸出手臂
　　自从那次正洙自杀事件后，他就再没碰过正洙，此刻见他这般模样，终是忍不住了
　　让希澈意外的是，正洙竟毫不犹豫地抱住了他。
　　希澈默默抚着正洙的背后，任凭他在自己的怀里哭泣。
　　“正洙，现在，能答应了吗？”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等正洙放下芥蒂去接受自己。
　　“我爱你，一直爱你。”
　　“……”正洙沉默了一阵子：“让我再去看以看英云吧。”

　　正洙一个人走在去见英云的路上。
　　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好好想想。
　　对。他是已经爱上金希澈了，猝不及防且荒唐。
　　但是，爱就是爱了，他决定勇敢面对，只是，究竟该如果告诉英云呢？
　　希澈并没有虐待英云，反而给他安排一间不错的院落。
　　正洙怀着紧张地心情推开大门，在看见英云的刹那，他却突然释怀了。
　　他想，自己大概明白了。
　　“英云，我，爱上了别人。”
　　“……”
　　“真的很对不起，但我似乎真的爱上那个人了，我和你从小就认识，以至于我以为感情也会水到渠成的一辈子下去，可是我发现，对于你我应该只是亲人般的爱，而那个人，他给了我爱情的感觉。虽然我曾经恨过他，但，我现在爱上他了。”
　　“正洙。”英云突然露出一抹混合了苦涩的笑：“你幸福就好。”
　　“谢谢你，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