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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鹧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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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囊静静躺在夜色中,窗棂格碎了月光,变成极细碎的银粉,揉在香囊上金鹧鸪的眼睛里,一时灵动起来,开始交颈密语,又一齐从窗户望出去,那里有一对男女,在月色中静坐。男人魁伟,一袭白衣,捧着紫玉的笛子。少女月黄色的袄子,正在生气。
“明雪,怎么回事,又吹错了?”那男人怒斥。
少女一把抢过紫玉笛子,摔在地上,“怎么样,我不想练了,复国跟我有什么关系,当皇帝是你明凯,也不是我,我都几夜没有合眼,你从来不拿我当人!”
少女越说越气,最后竟呜咽不已。
明凯心里一时有无数尖锐银针在刺,细密渗血,他常在梦里问过自己无数为什么,恰是这几句,让他后悔莫及,痛不欲生。
清明已经渐渐模糊走了样,脱胎出明雪,他有时看明雪,熟悉又陌生,清明与明雪,仿若清幽与明艳的两生花,况且看着美丽,果实却是苦果,而他明凯就是培植这怪异植物的人。
明雪看见明凯的眸子渐渐灰下去,他起身站在桂花树下,肩头微微抖动,她有时也畏惧明凯,不是他的严厉,而是他的善感,他常常望着她,很久很久,有时悲悯,有时温柔情深,但是浓烈得让她窒息,心头莫名的痛。
她看他这样子时,常常会屈服。
她从后边环住他的腰,头挨在他宽厚的背上。
有暖人的温度。
“哥,我错了。”
“不是,明雪,是我错了。我多愿你快乐,我可以不要我的性命”
明凯反过身,抱住明雪,紧紧地,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渴望这样拥抱明雪,是从第一次见清明就开始吧。
只是他当时对自己的悸动会错了意,以为是因为发现了新的复国线索而激动。
明凯抱得太紧,他简直忘了他们伪造的身份,明雪几近窒息,不由想,天地就此覆灭也是好的,就这样,就这一刻,倒可以永恒,宁愿死了,也真是好的,没有那么多计划和负担。
桂花甜腻的香气,从明黄色细小的花粒中钻出来,缠绕他们,仿若最柔情的毒药,要在万般柔情间,慢慢缠绕,最后紧到没有缝隙,来窒息沉醉其中的人。
明凯先醒过来,他想到一个人,他想起来,怀中的少女是永远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若不是他明凯,此刻在月下紧拥她的应该是他,她心甘情愿投入的,也是他的怀抱,她甚至原本根本不应当认得谁是明凯的。
“如果当年,在春分镇,第一个遇到清明的是我,那又会怎样?”明凯不由暗叹。
他松了怀抱,捏了捏明雪的下巴,强笑,“来,哥背你进去,给你做好吃的。”
“我是愿意这样背你一生一世的。”他不由想。
明雪却暗自惆怅,她不想吃什么东西,就刚才那个拥抱,直到地老天荒,可多好!
明凯背她进去,轻轻放下来,转回身,微笑,面目却变成了洪将军,他微笑道,“你看来很似我的一个故人。”
明雪一声长啸,惊叫起来,她在梦里惊叫,但身子仍然脱不出梦境,只是在床上辗转呻吟。
那对金鹧鸪的眼里又朦了氤氲的月光,丝丝缕缕的锦线打眼睛中一节儿一节颤开来,抽出去,逐渐整个身体都模糊了形状,只留了越来越多抽出去的线,那些线出去,又折回去,钻到墨绿的锦袍上,成为一个瑞兽,有一双幽碧的眼睛,他摸着这兽,细细地摩挲它。
洪将军。
他翻到瑞兽的背面,“清明”两个字,他觉得看得不分明,借着月色,又细细地看。那两个字被他摩挲得发亮,点在黯淡的心里一点微茫。
今天为什么又心痛难当,因为那个小哥儿,眉宇间竟与清明一样?
他时常后悔,若是他年纪长一点时遇见清明,该多好。他处理问题更成熟,想问题更周全的时候遇见清明,他断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害她受了那么多苦,逼得跟人跑了。
他是被嫦平逼着跟马三跑的,他心里确定。
嫦平已经病了好一阵子了,他从没去看过,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已一笔勾销了。他躺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那个女人也醒了,光着白玉似的膀子搂着他,跟他一起看着绣在锦袍上的两个字,亦是惘然。
她想,该不该告诉他,昨晚见到的那个小哥儿,是个女人。
她看着这个男人,他身上的肌肉坚硬,脸上的线条刚冷,眉宇间的傲气煞人,她晓得的,他会义无反顾地带那个女人走,逼着她跟他一辈子,而她自己,他从此以后想都不会想起来。
明雪早晨醒来时,还觉得睡在昨夜桂花的香气中。
“昨儿个是不是没睡好,说了一夜胡话。”
贞丽淡淡道,坐在窗前,还在看那个香囊,那对金鹧鸪似是大有深意地望着她,明雪一下想起昨晚古怪的梦,头痛起来。
“我们城里玩了几天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城了。”贞丽道。
还好是贞丽,不会问你昨天干什么了,若是云爱,非刨根问底,把那点事儿弄个清楚不可。
这日的天气并不太好,天低云黯,雾霭沉沉,贞丽推开窗户,凉风丝丝的进来,明雪裹紧薄被,觉得这天气应该睡上他娘的一天。
她叹了口气,懒懒起来,倦倦梳洗,胡子也懒得粘了,松松垮垮跟着贞丽骑马往都城西南去了。一路上还是断不了东张西望,路过昨晚听歌的妓院不由多抬头多看了几眼,心中又是一阵跳。
走了大半日,眼看快出城,明雪蓦地觉得周围骑马出城的人格外多,盘桓在她们周围,乌云也密密压下来,小雨微微地下来,明雪忽然觉得心头发紧。
明雪停了马,硬拉着贞丽到城边的小酒家休息,贞丽有些动气,“明雪,我们没有时间玩了,我们…….”
明雪挽过贞丽的手,笑嘻嘻道,“真的饿了,就吃一碗面嘛。”她顺势扣住贞丽掌心,轻轻划了个“险”,贞丽登时会意,但还是嚷嚷着,两个人坐在酒店外面的桌子上,立时过来几拨人,也坐下吃饭,吆五喝六,但是眼睛余光都死死盯住她们两个。
明雪点了一桌菜,慢慢吃,心内焦急,她能否耗到明凯出现。
吃了许久,大家谁都不离开桌,也不添菜,小二出来进去,看着这帮人发呆。
隔壁桌的一个吃着吃着嬉皮笑脸过来,“两位小哥长得细皮嫩肉,跟女人一样。”
一只手,油淋淋地就过来抓贞丽,贞丽惊叫后退,那只手忽然变了恶鹰刁羊一式,直抓贞丽的腰间,明雪抢过来,护住贞丽,一甩手放出一条红锦软素,缠住那人的手,红素飞舞,层层叠叠,护住贞丽,其余几个人都抽出了兵器,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沉声道,“那香囊想必在她腰里缠着。”
贞丽一听,手噌一下紧紧按住自己的腰间,那几个人见了,不由哈哈大笑,他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明雪体力渐渐不支,脸色发白,直冒虚汗,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夫,只能应付几个三脚猫。
一个男人趁着明雪的一个破绽,一把掠过贞丽,扛起就走,贞丽惊怒交加,狠狠一口咬那男人肩头,那男人冷不防吃痛,一边骂娘一边把贞丽狠狠往地上摔,贞丽心里飞速转过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一摔可当真是惨了,却忽然觉得一阵温暖,身子轻飘飘地又起来,她睁了眼,就看见他。本是阴沉微雨的天气,这时却微微放晴,沉沉的云中透出几许金色流光,折在他的脸上,他微微一笑,温暖如怡。
“大哥,大哥,快来救我们。”明雪一边大叫。
却原来,是明雪的大哥。贞丽怔在当地,也忘了激战的场面。
明凯拔出一只紫檀的扇子,白色身影在人群中飞快穿梭,紫色的弧线如流星快速劈杀,只是几下,一些个人倒在地上呻吟,剩下几个,且战且退,交换了眼神,迅速逃走。
明凯也不追了,回身把明雪从头到脚摸一遍,确定她没有受伤,松了口气,火气又窜上心头。
“死丫头,说好了日子,也不到,一定到哪里去玩了。你知道我提前了几日在郊外等了么,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急死了!”
明凯一脸怒气,明雪嬉皮笑脸,揪着他的袖子,“哥,你瞧你,气成这样,把贞丽姐都吓坏了。”
明凯一怔,想起还有外人,赶忙收敛回去,回身冲贞丽微笑了下,“你没事吧?”
贞丽的脸忽然绯红,就如此时天边雨后初晴的晚霞。
暮秋雨后,细小的花叶簌簌落下,带着微凉的幽香,有些就落在他们三个身上,明凯仔细从明雪头上摘这些下来,金桔色的暮光一路烈烈燃烧,青黑色的浓云步步后退,留了天空大片金红色,如锦似画,衬得人脸格外红,贞丽的脸烧得不明所以,她只觉得,看明凯拨弄明雪的头发,其实是在拨弄她自己的头发般,心头跳得厉害。
他们三个继续赶路,明雪不住奇怪,今天贞丽怎么如此羞涩寡言,还不停微笑。
她很快又想起了麻酥鸡,捅了捅贞丽,“我哥做的麻酥鸡好吃极了,哥,你给我做了吗?”
明凯大笑,不住摇头,拿起来了手边的笛子,悠悠吹起来。
“咦,你给我做了哦。”明雪拍掌大笑,转眼看贞丽,“咦,贞丽,你发什么呆。”
贞丽的脸更加红,轻轻道,“这笛子吹得真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