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传说》东西玉

30、长生不老(中)

　　承欢殿里此刻极静，明凯静静坐在帐外，画妃一人在帐内。明凯心潮澎湃，才觉察自己对明雪的相思绵长深厚。两人都未说话，只有香炉袅袅香气似乎发出清淡声音。
　　过了好久，画妃才道，我这几日又不舒服了，头又疼。画妃声音乏力。
　　明凯柔声道，又是你的老毛病犯了罢，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钻研医治你的药物，这次的药，你连着服几次，看看能不能除根。
　　画妃道，我为什么会得这病。
　　明凯心中一凛，为什么会得这病呢，若说始作俑者，还不是自己。明凯嗫嚅道，大概，大概是小时候落的病根。
　　帘帐猛地掀起来，露出画妃一张怨怒的脸来，“你说，什么小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印象，我是明雪吗？我到底是谁，你说！”
　　明凯很是吃惊，望着画妃，不知如何作答。
　　画贵妃颓然坐回床上，黯然道，“有人说我是清明，皇上说我是画姬，你说我是明雪，我到底是谁，我不能成日这样活得稀里糊涂，老是一味自己欺骗自己。”
　　明凯很想问，是谁说她是清明，转而想到，必是她与洪将军相认了，叹息一声，既不想追问细节，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伤心无比。她本来就与洪啸是夫妻，若不是自己从中作梗，他们夫妻本也不至于这样相望迢迢的。
　　他现在能明了洪啸的心情，日日夜夜看着心爱之人却无法相守，不正是他的心境呢。明凯正在胡思乱想，却见画妃流起眼泪来，明凯再也忍不住，走过去跪在床边，为她轻擦她眼泪，她如玉般光洁皮肤在他粗粝掌心微微滑动，明凯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而画妃就在此时，双手轻轻拥住他的手，低低道，我总觉得孤单，没有亲人，不知道自己是谁。
　　画妃喃喃自语，我其实知道，那个人是认错了，我根本不是清明，但是，我愿意他认错，因为跟他在一起，很暖很安心。
　　至于画姬，她苦笑，简直更无从谈起，我怎么会是画姬呢，我只是碰巧跟她长得像罢了，我，不过是她在皇上那里的一个替代品。
　　我真的只是明雪，一个国破家亡的前朝公主。只是，叔父并不疼我，哥哥也待我冷淡。
　　明凯听得泪如雨下，完全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忽然抓住画妃的手道，有一点我是骗了你，我并不是你的哥哥。
　　画妃看着他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明凯激动道，雪儿，我们走吧，一起逃离这里，远走高飞。
　　画妃呆望他道，“在你这里，我不再是什么人的替代品了吧。”
　　明凯握紧她的手道，“你若是明雪，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是清明的影子，不是画姬的影子，你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你是明雪。”
　　明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继续骗她，他只是疯了，想带她走，跟她在一起。
　　是他一手缔造了她，他要带她走，她是他的。
　　两人正在泣涕缠绵，小满在外边大声道，“娘娘，皇上今日召见您，您不可误了，已经有半月我们未见皇上了。我们再不去，只怕皇上会怪罪我们。”
　　一句话，两人都醒过来。
　　一切都晚了，画妃忽然心灰意懒。可能这次生病，才让她如此软弱，又妄图重拾旧日欢情吧，可如今她是笼中鸟，瓶中鱼，一切都不可能了。
　　小满在外面，即算没有听到他们说话，看见明凯匆忙出来，脸上不易觉察泪痕，心里也了然了。她盯着明凯慌张走远的背影，越看越熟悉，忽然一个人出现脑际，马三，那个死去的马三。
　　但是小满在洪啸那里，对此只字不提了，她觉得这其中原因复杂，连她自己都糊涂，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画妃自从吃了明凯配的药，身子一天天好起来，精神也好了，终于又恢复跟皇帝一起双修的原状。
　　她这回病一好，变得更加志得意满，喜怒无常又跋扈，宫里都说这画贵妃恃宠而骄呢，只有小满觉得，她是受了巨大打击。
　　画贵妃既知此生无甚希望，爽性不管不顾了。
　　她不久搬出承欢殿，暂住进了画夫人腾出的宣华苑。然后下了命令，承欢殿的工程半年之内必须完工，否则连工匠、主管大臣、太监一律处斩。工匠们被督着日夜干个不休，苦不堪言。
　　黄坤一直在外选购奇竹异石，这竹与石的品质被黄坤看得极重，在他的设计中，此园的眼就是竹和石。他不知道因为他的卓绝设计，累得几多工匠呕心沥血。
　　转眼临近中秋，黄坤也被召回，要在中秋祭月上作画。
　　黄坤这一日一直等在宣华苑外，等了许久，看见小满出来，跟在后面，小满知道黄坤在后面，心里惊喜，但是又不敢表露出来，假作不知，故意拐进一僻静处，黄坤见了快步过来，低声笑道，小满姑娘，怎么现在我们见面都这样鬼祟。
　　小满脸色微红，道，宫里是非太多……。
　　她还未说完，黄坤拽过她的手塞了一样东西给她，“这是我这次出去给你带的。我选石时发现的”黄坤道。
　　小满心情紧张，拿着手里那个光滑温暖的东西走了很远才看，发现是一块碧绿光滑的石头，那石头上布满花纹，细细看居然好像是一对情人依偎，头顶上似乎还有一轮明月。
　　小满对着月色看那石头，好像还莹莹透光，在月色中，这石头里，依偎的两人脚下好像还有一条明亮的河流。小满把石头放在袖里，想想怕掉了，又揣在怀中。
　　小满一路摸着胸口的石头，忽然抬眼看见飞红过来，阴测测盯她一眼，冷笑了下，道，记着，千万别在宫里干违禁的事。别以为自己的事情别人不知道。
　　小满怔在当地，蓦地浑身发冷。

　　转眼，中秋到了。这日傍晚，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宫中到处挂满五彩灯笼，各种鱼鸟花兽，点了起来，树上绑着五彩丝带，一时玉树银花，
　　太监宫女穿梭不息，宫里热闹欢腾。
　　正殿之外早已按宫中规制排出盛大筵席，殿外树了十数根铜制灯柱，柱上皆盘彩绸，灯盘里放了蝉翼做的宫灯，有的宫灯里是夜明珠，有的却是数十只萤火虫，一时间席间如万点明星，光彩碧落，但是光彩即使潋滟，又不十分耀目，不争明亮月色。两灯柱间有黄铜香炉，燃着波斯来的香料，还有若干缠满奇珍异宝，一人多高的珊瑚树，整个筵席恍若人间月宫，这时玉妃所教习的左右教坊吹起清雅道乐，当时云敛晴空，风回佩转，席上大臣们听得如痴如醉，看得各种富贵装饰见所未见，皇帝见此心内畅快至极，得意至极。
　　画贵妃坐于皇帝右侧，也得意万分，皇后坐左侧，十分不快。几次拿眼看洪啸，见他有时望向这里发呆，有时又漠然喝酒。金妃坐于下首，亦不动声色。
　　皇帝与大臣们轮流饮酒，席间又开始击鼓传花赛诗会，花传到谁手里谁就作诗。皇帝开怀畅饮，不时大笑，这许多年了，辛辛苦苦得了江山，又战战兢兢守着这江山，是该享乐享乐了，他去摸画妃手，攥紧她的手，望着她的脸，心道，这不就是我朝思夜想的画姬么！
　　花传到了明言几手中，明言几却作不出什么像样的诗来，皇帝大笑着指着他道，明爱卿就罢了吧，为了今晚的祭月费了很多心血，朕特赦免了你这作诗的苦差。
　　立刻有人极谄媚，接了花棒，做了些极为吹捧今日筵席的诗句，这分明是吹捧明言已，贾仁轩强压怒火。明言已得意扫了一眼贾仁轩，正对上他的眼光，贾仁轩立刻冷冷一瞪他。
　　明言已趁机道，皇上，今日赖皇上圣德，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张果代天下百姓送皇上一礼物。
　　哦，皇上听了，快活的哈哈哈大笑道，快，让张果呈上来。
　　张果慢慢出席，手里却只拿了一块平淡无奇的玉石，只是玉石看起来颇大，众人伸长了脖子，只见张果吩咐几个小太监把玉石埋在筵席中间空地，随后撒酒一杯，手中拂尘轻扫，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大家齐齐目瞪口呆看着那埋玉之地，长出一株碧绿小苗，越来越高，须臾为一人高，然后苗中吐出无数碗口大小，如玉透白晶莹花朵，仿若玉刻花瓣，层层叠叠，如仙葩奇花，香气馥郁，众人看得张口结舌，半晌才爆出掌声。
　　皇帝欢喜得不停鼓掌，问道，张果，快，说说，这是什么奇花。
　　张果将拂尘往自己胳膊一搭，得意道，皇上，此乃蓬莱琼花，因长相似琼瑶，又是由玉种成，正是天下百姓对皇上祝福，祝皇上万寿无疆。
　　本来皇帝修道这许久，就是为了一个心愿，乃是长生不老，如此中了心思，皇帝击掌大喜。
　　不想张果拍拍手，玉妃执紫玉笛吹起长生乐，画贵妃和一群身穿白色道服舞姬翩翩起舞，歌姬唱到，“蓬莱有仙宫，一重山，二重山，山山有长生。”
　　众人看得如醉如痴，洪啸一直紧盯画妃，脸上柔情万丈。皇帝也看得痴了，回想过往戎马倥偬，艰难险阻，战战兢兢的日子，如今，这样锦绣繁华，一时几乎落泪。
　　今后，朕要好好享受享受了，皇帝心中闪念。
　　金妃强颜欢笑，看着画妃，她眼睛细细观察场上各色人表情，心中判断敌我，忽然撞见洪啸脸色，心内十分诧异，看看画妃又看看洪啸，心中不解。
　　明凯这日本也是要在宫中值守的，洪啸特地放了他的假，明凯知道，这是洪啸不想让自己见着明雪。
　　贞丽早早就备了几盒子酒菜、月饼来明凯府上，叔父也进宫了，只有两人，明凯精心做了麻酥鸡和一些拿手小菜，两人摆出桌椅，上面摆满水果、酒菜，一边谈笑，一边祭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