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传说》东西玉

3、小满

　　小满是一个才缠了头的小女婢，黑瘦灵巧，在城边的驿站里，大家都在忙着唤她：
　　“小满，给少将军拿新衣服。”
　　“小满，给公主拿腰带”
　　她滴溜溜地在人群中忙，灵巧异常，但还免不了被嫦平呵斥，嫦平是骄纵惯了的，一个腰带缠不好，就会拔了头上的簪子戳着小满的头，几下里，就是满头包。
　　“你，就是你，进去帮少将军换衣服，小满要帮我缠腰带。”嫦平瞥见手足无措的清明，呵斥道。
　　小满蹲下来整腰带，透过衣服褶皱斜瞥了清明，清明慌张站在洪啸屋外，红着脸，犹犹豫豫推开屋门，洪啸正光了健硕的上身，要换上锦衣华袍，一见清明进来，微微发窘，拿了衣服遮了上身，清明踌躇一下，咬着嘴唇进去，低声道，我帮你换上。
　　她抖开衣服，抚平衣褶，雪白色的细棉中衣，外裹了墨绿色暗纹的织锦军袍，腰上金线穿成的玉腰带，她每一下都仔细，每个褶皱恨不得匀平，洪啸一直怔怔盯住看她的每一个动作，她上来抚平他的衣领，他出手攥清明的手，清明几下挣脱不了，背过脸流泪。
　　外边小满还在给嫦平缠腰带，那腰带长而宽，务必要缠出一段妖娆风流的蜂腰，小满缠着缠着就扑哧笑了，小小的眼儿骨碌碌转着，嫦平火起，小满头上又多了几个包，立刻敛了笑容，心下暗道：“这些主子们都是蜜罐儿里泡大的，透清的水里养活的，连这个小哥儿女扮男装，是少将军的相好都看不出来。”
　　清明与马三他们挤做一团，涌出驿馆，马三似有似无的护住清明。正午阳光灼灼，清明觉得有些刺眼，就见洪啸在那灿阳中傲然微笑，豪俊气如虹，昂然上了马，长身玉立，他回身看了清明，清明与这美少年对视，忽然觉得陌生与羞惭，瑟缩往人堆里挤，人群里咿呀惊叹，就听得小满叽叽咯咯地笑道：“那个是当然，今天京城的女人都要出动了，一睹少将军风采，那个时节，为少将军颠魂失魄的女人不知多少，不过啊，少将军已经有嫦平公主了，谁都抢不走。”
　　清明心头一拧，却没注意小满说这话时咕咕噜噜的眼睛却在她身上转着，一脸得色。
　　前面是军队开路，敲锣打鼓，街道两旁人流熙攘，清明被人流挟裹着，空气热烈得让人窒息，这才诧异起来，她的眼睛不够用，耳朵不够使，她从未见过这样多人，这样多气派的房子，二层的木质小楼雕梁画栋，挨挨叠叠，女人们在楼上挤着往外瞧，有的还半敞□□，风姿妖娆，也着眼睛向洪啸看。珠帘翠柳，市井繁华，十里东风，香气酽酽，人声鼎沸，路两旁有高呼少将军千岁的，也有大胆的女人，从楼上扔下花来，清明看她的萧郎，豪俊潇洒，高头大马，与旁边的嫦平，宛然一对璧人，心下越来越茫然凄惶，不知道为何要背井离乡巴巴地来这里，这里人如此多，却没一个亲的，只是自己孤苦伶仃，今后不知何去何从。马三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低低道，“清姑娘，跟我来。”
　　清明与马三渐渐脱了人群，弯街过巷，又过一段如画似的桥，到桥头一个三进的宅子，清净幽深，清明迟迟疑疑进了院子，垂柳入院，繁花似锦，香气袭人，马三在她耳边轻声道：“清姑娘，这是少将军为你备的宅子。”
　　小满打屋里掀帘出来，抿着嘴向清明笑道，清姑娘，进来沐浴更衣，别担心，这是咱自家的宅子，少将军晚上就过来看你。
　　她出来拖清明的手进屋，屋里清新雅致，地上几株绮花，桌上一盆兰花，兰花下散着一盘翡翠的茶具，酽酽地泡着香茶，两旁的椅子上，金丝银线精细绣的鸳鸯蝴蝶的垫子，纤尘不染。后面靠墙花梨木的架子，架子上是各色玛瑙、白玉的古器，还有名贵古砚，最下方是一张古琴，堂屋的两侧各通一间卧房。清明简直如在梦里，她觉得自己浑身脏污，不敢坐，不敢摸，也不敢走，只呆在当地。
　　小满格格笑着，“我的姐姐，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想动哪样就动哪样，走，我带你到后厅去，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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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清明，吃晚斋了”清明在山上寂寂的庵里做晚课，师太幽幽地叫她，哦，我还在山上，还好。清明竟舒了口气，忽地又诧异，今天不是到了京城了么，我到底在哪里，她一惊，人的身子一沉，登时醒过来。
　　屋子里寂静幽香，净雅绝伦，花梨木的床，葱绿锦缎的褥子，金粉色的纱帐，绑在紫金漆的床栏上。清明看到洪啸坐在床边打盹，就好像当年在庵里，她一下坐起来，洪啸立时醒来，一把抓住清明的手，模模糊糊道，清明，我今天真的累了，我来了你已经睡了，就让我在你这里歇一晚。
　　他把清明按在胳膊下，又继续睡去。他们两个，并排躺在床上，他已经沉沉睡去，她却辗转一夜，明天会怎样，这个男人，他是有婚约的，他到底要怎样待我，她想得头痛。
　　黎明时分，洪啸给了答案，他紧紧握她的手，“清明，也许我不久就要完婚，那是不得已，我的心你知道的，在这里，你住在这里，早晚我会给你名分。”
　　他的手挨挨擦擦抚摸上来，抚她如云墨发，抚她如雪肌肤，一直下去……
　　清明很想躲开，又躲不开，清明很想拒绝，又拒绝不了。
　　金粉色的帐子垂了下来，红烛也息了，墨绿色的锦袍褪下来，他们赤裸相见，她又认得他了，他是在庵里时的洪啸，她愿意与他一起，管它结局如何，温柔缱绻，金凤玉露，胜却人间无数了。
　　清明再起来时，日上三竿，小满笑嘻嘻地进来，“姑娘，少将军回将军府了，早点做好了，起来吃吧。”小满麻利地收拾床铺，清明忙忙跟着收拾，嘴里直说“小满，我自己来。”
　　小满按住清明的手，笑盈盈道，“姑娘以后要学会做主子，不然这性格会吃亏的。”
　　清明期期艾艾下了床，手足无措，不知该干什么。她出了屋，日光融软，透过树荫和连串的紫藤投下斑驳的影子，她想起在庵里时，也有这样一大串一大串的紫藤，蜿蜒曲折盘在粗大的树干间，她那时常坐在树下发呆，或者闷闷地弹一支古琴曲。但那时心到底是静的，不像现在这般乱，七上八下，她蓦地想起昨晚的事儿，脸上红云陡起，心跳不已。
　　小满哼着小曲，拎着菜篮子要出去，清明忙道：“小满，也带我出去好不好，这里着实有点闷。”
　　小满似笑非笑上下打量清明，“那清姑娘你得换身装束，这样出去要惹事。”
　　清明穿着青葱色的长裙，外面罩着细纱纺的水蓝色罩裙，清风拂来，翩然若仙，清明不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出去会惹事，但是也不大敢问，她比小满还长一岁，但是对人情世故，处事练达这些完全不懂，处处要听小满的，她转身回去，束起头发，换了身细棉布的藏蓝色衣服出来。
　　她们出了门，小满的兴致又来了，叽叽咯咯地向清明说个不停，清明也逐渐愉悦，快乐起来，她挽住小满，也说说笑笑，还好奇东张西望，上了那道画桥，几个公子哥儿模样的迎面过来，一眼瞅着清明就一动不动，一直看她走过去，便跟在她后面，清明还不知觉，过桥看见了那许多卖胭脂水粉和钗子头花的，不由停下来，试试这个，摸摸那个，兴奋不已，她刚拿起一盒水粉，那个卖水粉的老婆子就劈手夺过来，“姑娘，你那么漂亮的脸蛋儿，可不能用这些个，我啊，这里有上好的细粉，从波斯那里来的，你看看。”她神神秘秘从底下掏出一盒粉，清明刚要伸手接，不提防有个人从旁边抢过这粉来，怪里怪气道：“姑娘，这粉让本公子送你啊。”
　　清明大吃一惊，才发现周围围了几个涎着色脸的人，定定地盯住清明，清明不知所措，手脚都有些软了，小满一步冲过来，挡在清明身前，大声嚷嚷着：“你们几个快滚，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姐吗，不想活了。”
　　那为首刚刚说话的，眼珠不错地勾在清明身上，一把推开小满，还往前逼近清明，“我管她哪家小姐，我看上的人……”一边伸手来摸清明，清明几乎要惊叫，却见那个人的手忽然被用力向回弯去，痛的厉声尖叫，再看一个魁伟的男人，面上一道狰狞的长疤，攥住那人的手，只一拧，就卸了整条胳膊下来，那个人疼得登时满地打滚，他抱起清明大步流星往回去，小满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进了院子，马三放下惊魂未定的清明，瞪着小满，“你疯了么？这么把她带出去，万一出事，少将军还不要了你我的命。”
　　小满也不示弱，“怎样，你们也不能天天让一个大活人就憋在这个小院里吧。马三，你少在这里狐假虎威，少将军本来派你值守这院子，你一大清早跑哪里了？”
　　清明看着自己惹了乱子，满心过意不去，忙道：“都是我的错，我非要出去的，你们不要吵架。”
　　小满冷笑道：“清姑娘，你不要什么都自己兜揽着，早晚被别人欺负死。”
　　他们两个人互相恨恨瞪了一眼，不再说话。这一天，清明一直小心翼翼，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一连几天，洪啸没有过来，小满不时打探些讯息来，少将军留住皇宫，受皇帝嘉奖了；皇帝指了婚期，少将军正在筹备婚事等等。
　　清明听着这些消息，总是无端怅然。
　　第七天里，洪啸总算来了，他看上去颇为疲惫，但是看见清明，整个人一下舒爽快活起来，他趋前快步，一把挽住清明的手，清明微笑凝望他，眸如清水，他们不过几日未见，但都觉得如隔三秋。
　　清明在旁边，倒了一碗香茶，洪啸坐下喝茶，眼睛一直不离清明，却忘了让清明坐下，两人只是微笑，互相看来看去，洪啸伸手拉清明，清明的手柔软温暖，让他暂时忘却即将到来的不如意的婚姻。
　　“清明，我想好了，下个月大婚后，我就申请去戍边，到时候带你走。”
　　“好啊”清明轻轻道，只要在他这里，说什么都是好的
　　“今晚我住这里。”洪啸低声道。
　　“那，也好啊。”清明一路语气低下去，剔白澄净的脸上立时像被一层层地抹了胭脂，朝霞映雪，她偏偏头，浓睫如蝶，剪影如画，洪啸手里的这碗茶就停在当空，看得眼都不眨。
　　刹那芳华，谁不希望永恒，只是世事永远不能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