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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往事已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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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岳兀自沉浸在过往的追忆中,直到文珺轻声唤他好几次,才微微一笑,自嘲地想,自见了这孩子,不知为何,常常豪气衰微,不时地沉溺在回忆中。
“先生又想起什么事了么?”文珺低低地询问,语气平和,眼眸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嗯,不过是些少年时的往事,多少年了,不提也罢。”武岳一如既往地顾左右而言他。
文珺低头不语,良久,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再次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武岳,“先生不愿提,自然有先生的道理,可是,可是,先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不觉得总逃避也不是办法么?”他的眼眸里还是那样充满期待。
武岳被他看得倒有些不自在了,旋即便恢复了常态,从从容容地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嘴角挂了淡淡的笑容,“你小子,说的倒有几分道理。罢了,自从见到了你,老夫就益发觉得老了。”
文珺听他话里透着几分苍凉,刚想出言劝慰,却被武岳摆手制止了。“你小子想说什么,老夫明白。只是万物更替新陈代谢,原是世间公理,老夫躲在这方寸之间,不觉已经十年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老夫的过去么?为了这个,不惜翻墙越户,”他故意顿了顿,成功地看到文珺红着脸低下头去,“那些事牵涉着本朝太多的故事,原本是不能随便讲出来的,可是老夫自打见了你,想法便有了些变化,过去的事,总要叫年轻人知道,才好少走弯路。罢了,老夫想来,宿之鸿调教出的儿子,大抵错不了,说给你听倒也无妨。”他说着,指着一张圆凳示意文珺坐了,略一沉吟,徐徐开始他的故事。
文珺不插话,只是默默地听着。武岳的故事并不精彩,官宦家的子弟,父亲是前朝太傅,自小便做了先帝的伴读,习文练武,未尝稍有懈怠。父亲原本要他做个能臣干吏,辅佐先帝开万世太平,不意边疆战火突起,少年壮志,心高气傲,不顾父亲反对,一意从军,时势造英雄,被逼成了将军。投笔从戎,说得容易,其实一个文弱书生,官宦子弟,真要适应军中的艰苦,殊非易事,羽扇纶巾的儒将风度背后,有多少打磨历练,不在其中的人,怕永远也不能解其味。边疆大定之后,朝中局势急转直下,背负了太多的光环和功勋,难免遭忌。彼时他尚在春秋鼎盛的年华,开万世太平的宏愿尚未实现,又怎忍心袖手神州?
长夜漫漫,他和先帝晤对一室,“陛下可还记得当年的约定?”
“太傅日日夜夜的教导,朕怎么不记得?太平盛世,朕要你辅佐朕!”
“臣……怕是不能了。”
“怎么不能?难道朕是听信谗言的昏君,凭那些言官的一面之词,就将你治罪拿问么?还是说,难道你真的有叛国之举?”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陛下,事到如今,臣不敢隐瞒,臣确实私放了一个山匪的首领。”武岳低下头。
先帝却释然地一笑,“朕还当是多大的事呢?不过是个匪首,罚俸降爵,足够堵上那些人的嘴了吧?过几年朕给你补回来就是了。”
“陛下误会了,臣虽顽劣,幼承庭训,忠君报国的大义还是懂的,怎么会为了俸禄爵位耿耿于怀。只是那匪首确曾替南夷运过几次粮草……”武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片刻沉寂后,终于艰难地开口,“臣……”
“不必说了。”先帝摆手,“小岳……你还是那样。朕知道你,朕能明白你,可是满朝文武如何知道,如何理解?你要朕怎么办?”他的语气急切起来,说到最后,已有了诘责的味道,却又隐隐透着几分无奈。
“臣谢陛下体恤!”武岳跪下叩首,“陛下不必为臣为难,如今天下已定,数十年内不会再有战事,陛下将臣治罪,于国无损,又可以借以立威,不是很好么?”武岳说到这里,微微抬起些头,看到先帝阴沉的脸色,缓了口气,“臣知道陛下对臣爱护甚深,不忍治臣重罪,臣设法自污,陛下寻个由头将臣圈禁便可,日后,日后朝中万一有事,臣也好戴罪立功。”他一气儿说完,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先帝的眼睛。
深夜的岑寂,让人有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夜风飘过,烛火摇曳,许久,“噗”地爆了一声灯花。“朕乏了。天色已晚,你也出不得宫门,就在朕这里将就一宿吧。”
第二天下午,武岳就被人从红香楼抬出来,再过一天,镇国公府门前先帝亲题的匾额被摘下,武岳的身影从此消失在朝堂。西海尽头的花铺子里,渐渐开始有了精致的盆栽菊花,引得京中的达官贵人纨袴膏粱蜂拥追捧,却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些清雅的花儿从哪里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