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边缘》施亦言

1、爱的边缘【一】

　　【一】

　　时间凝结在空气中，我独自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在这间承载了我所有希望和幸福的房子里，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和陌生。月光平滑如水，铺落在地板上凌乱的乐章，散落在泛黄纸页上跳跃的音符，在月光的笼罩下却显得那么突兀和刺眼，如无数把锋利的尖刀般，散发着刺骨的寒气——像是死亡的气息。

　　恍然如梦。

　　梦里，有我和杰西强忍住泪水紧紧拥抱，却还在微笑的脸庞。有他温柔地握住我的双手，坚定地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有我们背靠着背坐在廉价公寓的地板上，还兴致勃勃的幻想未来。有他凭空摸索着音阶，为我写下的动人乐章……

　　但梦醒来，幸福却只剩满地凌乱的碎片，将我的心一点一点，割碎在冰冷的空气之中。任凭我如何挣扎，却终是逃脱不了那令人窒息的现实。现实，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我身陷其中，身旁除了冰冷，就只剩下彻骨的疼痛。

　　如果我不曾偶然的听到蒂娜和汤姆之间的对话，或许我会抱着对杰西的愧疚而死去。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如果我没有为他放弃万贯的家财，如果……如果，是那么无力而又空洞的词语，在现实面前，每一句如果的背后，都隐藏着深深的叹息。

　　现实总是很讽刺。我原本以为，杰西的死已经达到了我痛苦的极限，但蒂娜和汤姆的对话，竟然让我感受到了更深更彻骨的疼痛。没有泪水，没有哀号，那一刻，我的灵魂已被现实吞噬的干干净净。

　　想再一次环视这间被黑暗掩埋的房间，试图寻找一丝熟悉的气息，目光却停留在镜子中的自己。那原本是为了让房间看起来更宽敞的镜子，此刻却丝毫不能缓解我的窒息。镜子中的自己衣衫不整，脸色苍白，显得如此狼狈。那又怎样？我苦笑。在这地狱般的世界，花样容颜，百般娇媚，又要为谁绽放？

　　将头深埋在双膝之间，鸵鸟般的姿势却并非想逃避些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难道是我睡着了，为什么我看到杰西的笑容？亦如往日般温暖灿烂，总能让我感到心安。

　　杰西……杰西……哪怕是欺骗也好，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

　　是什么冰冷的落在腿上？我分明在微笑。

　　【二】

　　从酒会的一开始，托马斯就注意到那位一直躲在舞池的角落，独自品着威士忌的女士。托马斯不知道她是谁，但职业的直觉告诉他，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托马斯端起酒杯，穿过华丽的舞池，走向那个容易被忽略的角落，被人忽略的她。

　　“你好，夫人！”托马斯礼节性的吻了吻那位女士的右手，“我是托马斯·李。”

　　“你好，托马斯先生。”她的语气却平淡的像一声叹息。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托马斯指了指女士对面的座位。看起来托马斯并不受欢迎，但他才不会因为这一点阻碍就放弃一段有可能是珍贵资料的故事。

　　“当然。”仍然是平淡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

　　“谢谢！”托马斯举起酒杯做了一个“敬你”的动作，而后慢慢的呷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眼角的余光却在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女士。她看起来三十出头，风韵犹存，但泛黄消瘦的脸颊却给人一种与她的年龄段并不相符的沧桑感。她的眼眸有些黯淡，却看不出忧伤。如此难以捉摸的眼眸，一瞬间激起了托马斯求知的热情。

　　“还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托马斯放下水晶高脚杯，礼貌的问道。

　　“瑞塔·达利。”

　　“莫非您就是达利先生的千金，瑞塔小姐？”托马斯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脸上，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吃惊。

　　达利先生是酒会的举办者，也是当地有名的房地产商，性情豪爽，有些倔强，人却很善良。达利先生仗义疏财，经常帮助贫困的人们，他的为人在当地受到普遍的尊敬，当地人也都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叫做瑞塔。瑞塔小时候，达利先生总是带她出席大大小小的宴会，向所有人骄傲的介绍他的女儿，但是在瑞塔二十岁生日的那天，她本人却没有出席达利先生为她准备的宴会。从此再没有人见过她本人，每当有人问起，达利先生的语言总是躲躲闪闪，转开话题，时间久了，也就很少有人再提起瑞塔，瑞塔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没想到今天却出现又在这里，被托马斯逮个正着，托马斯心里激动地快要尖叫出来了，脸上却还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很高兴还有人记得我。”托马斯感觉不到她有任何愉悦的情绪。

　　托马斯耸耸肩膀，微笑道，“瑞塔小姐似乎不太欢迎我？”

　　“抱歉，”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瑞塔脸上的肌肉僵硬的抽动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实在忘记了该如何微笑，请别见怪。”

　　托马斯意味深长的看着瑞塔：当年她突然消失，近十年音讯全无，可就当她几乎要被所有人模糊在记忆深处的时候，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事让她当年突然销声匿迹，连达利先生都躲躲闪闪不肯多言一词。这十年间她又经历过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萎靡消沉？不，不是萎靡消沉，如果真的是那样还好些，托马斯感到，瑞塔现在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以他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她一定受过非常强烈的刺激，而这种刺激让她绝望到失去了感触和接受外界的能力。不只是微笑，托马斯觉得，她可能也早已忘记了痛苦的滋味。生活在记忆里的人，对现实的感触微乎其微。

　　“或许，你愿意有个人听听你的故事？”托马斯试探的询问着，他不敢保证瑞塔马上就会答应，但是没关系，因为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瑞塔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了看眼前这位满脸大胡子的男人，表情还是不曾有过任何变化。托马斯感到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亦或许那只是托马斯的错觉。

　　“很抱歉托马斯先生，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那好吧，虽然有些遗憾，”托马斯微笑着说，“不过假如有一天你愿意把你的故事说出来，我将是你最好的听众。哦，对了，最后奉劝一句，不肯释怀过去的人，是没有未来的，望珍重。”随即起身向瑞塔递上自己的名片，端起高脚杯，优雅的欠了欠身子，转身而去。

　　瑞塔平静的看着托马斯高大的背影穿越明亮的礼堂，逐渐淹没在人群之中。绚丽华彩的灯光映进她棕色的眼眸，却无法将一丝光线传递到她那冰封已久的内心。就像舞池的灯光再怎么明亮，也照不到她跻身的角落一般，是她选择了黑暗，因为早已厌倦了华灯下的虚伪。

　　瑞塔轻轻地摇了摇高脚杯中的威士忌，目光越过棕黄色的液体落在托马斯留下的名片上：

　　托马斯·李，作家，英国皇家医院首席心理医生。电话xxxxxxx

　　【三】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密码……到底是什么！

　　快……快……一定要快！上帝啊，能不能不要让时钟转个不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

　　哦不！已经七点一刻了！亨利银行八点营业，赶去那里还要二十分钟，我只剩下二十五分钟来找到密码！杰西的飞机是九点钟降落，或许我可以阻止……或许我应该阻止！真希望汤姆塞车，这样或许可以给我多一点时间……

　　七点二十五分……七点二十五分！天哪！我要原谅他吗？不……绝对不行！可是……保险柜里究竟是什么……密码又是什么？如果我冤枉了他……万一是我冤枉了他！那我该怎么办？留下我一个人……又是一个人……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家……难道这就要到终点了吗？我的幸福就注定只能这么短暂，我就注定要一辈子孤单至死？不！不能哭！冷静，冷静，好好想想……密码……密码……

　　密码……数字……数字……音阶……乐谱！对了！一定是乐谱！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旋律，密码一定是藏在那里！乐谱……乐谱……啊哈！找到了！密码……密码在哪里!别急……别急……好好想想……所有的音符我都熟记于心的，哪里不对一定可以找到！

　　找到了，找到了！这里有改动的痕迹！re……空……空……do……fa……re……mi……2001423，这是……这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他还记得……他居然还记得……

　　哦我的上帝啊！七点五十分！我必须快点！杰西……等我……一定要等我！

　　【四】

　　“铃……铃……”

　　“您好！我是托马斯·李！”托马斯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睡意。

　　“托马斯先生，很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我是约翰·达利。”

　　“达利先生？这真是有点意外，请问有什么事吗？”托马斯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居然已经九点多了！

　　“呵，我有点事想请您帮忙，电话里说不太清楚，咱们见个面怎么样，您今天中午有空吗？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个便饭。”

　　“哦，当然，达利先生邀请的话，再重要的约会也会推掉的。”虽然这么说，托马斯还是翻了翻记事本，还好，今天中午果然没什么重要的约会。

　　“那真是太感谢了！十一点钟，我会派人在您的公寓楼下等候，请您务必光临。”

　　“好的，一定。”

　　“那么，稍后见，托马斯先生。”

　　“稍后见！”

　　托马斯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夸张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拉开厚厚的窗帘，打开窗，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满足感向远处延伸着。在这座现代化的城市里，能看到这么大片湛蓝的天空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喜欢眺望那片蔚蓝的澄澈，因为那不仅可以缓解他工作的压力，也是他灵感的源泉。正因如此，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把家安置在郊区，而是这座高层公寓的最顶层，因为这里，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每当他思考的时候，他都会呆呆地凝视天空，无论阴晴雨雪，此刻也不例外。达利先生的电话多多少少给他带去一些不安，明明昨天晚上才举行了酒会，难道有些事情不方便在酒会上说？就算是那样，达利先生也完全可以把他叫到一边说上几句，绝对不会有多引人注意，更何况他和达利先生并不是很熟。这么说来，事情应该发生在酒会结束后到今天早上之间。托马斯皱了皱眉头，这样想想就更迷惑了，这段时间他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做啊！

　　当一大片云飘过他头顶，阳光再次向他伸出温暖的手臂，他的思绪也如雨后初晴般的豁然开朗：是瑞塔！一定是昨晚达利先生看到了他和瑞塔在对话，可是他们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好争议，至少托马斯这么觉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托马斯有预感，他和达利先生的这次见面一定会得到更多有关于瑞塔的信息，这将有助于托马斯进一步了解瑞塔的故事，何乐而不为呢？托马斯深埋在茂密的胡子里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五】

　　亲爱的瑞塔，

　　很高兴你能看到这封信。请别责怪我和你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因为正是它证明了你还深爱着我，还铭记着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还记得见证我们爱情的那些乐章，那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旋律，一定会像我们的爱情一样永不褪色。

　　而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对你的爱我也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未改变。从你放弃奢华的生活陪我踏上离家的列车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是我要用一生来守护的，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一定要给你幸福！

　　感谢你这七年来一直陪伴着我，给我留下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一开始我还会担心太过清贫的生活会不会让你觉得委屈，可是你却一次都没有抱怨过。每当我遇到挫折，你总是给予我最动人的微笑，温柔的鼓励我，给我力量让我对未来充满信心！你的好，你的笑，你关切的眼眸，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象现在的我会是怎样，瑞塔，我爱你！

　　经过这么多年的并肩努力奋斗，现在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积蓄，而在我眼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亲爱的，还记得当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甚至没有能力买一枚戒指给你，你却笑着安慰我说，放心，以后你会加倍讨回来。

　　如今，我要弥补这个遗憾，在这个保险柜里，有我为你定做的钻石戒指，我希望在我下飞机的时候能看到你拿着这枚戒指站在我的面前，我要亲手为你戴上，兑现我们一生一世的誓言！

　　爱你的杰西

　　硕大的钻石在盒子开启的那一刻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感到胸口发闷，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喊：快，快赶去机场，快救救杰西，那是我的杰西啊！

　　我疯狂的跑出亨利银行，不停地催促出租车司机，快点，快点，再快一点！我的丈夫在等我！在等我救他！

　　汤姆的手机打不通，这家伙搞什么鬼，居然在这个时候关机！快接电话，赶快接电话！我绝不允许你碰我的杰西，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