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 九天舞》艾薇兰琦

6、天煞

　　两只雪禽奋力飞过茫茫雪原，其中一只雪禽上，那个哭丧着脸的倒霉蛋——我们的辽凉，有气无力的问道：“大人，我们要去哪儿啊，这里的路都被风暴封住了，您不会是想硬闯吧。”
　　箜薇全身裹在暖和的雪裘中——本来是近月的，她皱着眉：“冰梨城附近有一个幻境入口，我们从那里走。”
　　“幻境入口？我怎么没听说过？难道没有被封吗？”辽凉很感兴趣的问。
　　幻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风，火，冰，水四域只是阿修罗王朝的外延，而阿修罗王朝本土则是一个以历代阿修罗王的神力支撑的独立空间，王朝通向外界的道路都是由阿修罗王的神力幻化出来的，遥远的白银圣战中，神域诸族死伤惨重，而阿修罗王朝却安然无恙，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当时的阿修罗王关闭了所有连接外界的道路，将战乱拒之门外。
　　然而，上一任阿修罗王猝死，皇子星跃水重伤，王女烟弦也始终未继承王位，没有新的阿修罗王，王朝的道路全部失去了控制。风域的入口焯泊因此被魔王攻占。所以，冰秀不得已用咒语引发风暴，封住了冰之域通往王朝的所有道路。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幻境，入口不仅很隐秘，而且只在特定的时间开启，还需要用一点特别的东西才能使用。所以，冰秀即使知道，也不会封住它的。”
　　箜薇的话还未说出，已被狂风抢去，尽管离的近，辽凉也只能听见大概。
　　原来如此，箜薇身为王朝大祭司，也许战力很弱，但灵力却绝对高强，就算带上对法术几乎一窍不通的自己，也绰绰有余。

　　渐渐的，风雪狂暴起来。
　　强劲的气流如刀一般锋利，两只训练有素的雪禽也难以驾驭，在空中上下颠簸，箜薇的嘴唇已冻得发紫。
　　“呜——呜——”
　　苍劲的号声在风中断断续续。
　　辽凉脸色一变：“是天人的军号，冰梨城出事了？”城内兵力早已被调空，此时天人攻来，冰梨城绝对撑不过半天。不及思量，他驾着雪鹰，便要转向。
　　“回来！”箜薇怒喝道，一道银光闪现，将辽凉生生拉回。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你没听见吗？那是天人的攻城号，长老有危险！”辽凉挣扎着，愤怒的大叫。
　　“我知道天人在攻城，那又怎么样，你忘了近月是怎么吩咐你的吗？”箜薇一扫之前的柔弱，决绝的看着年轻的战士。
　　“我的任务……我的任务……”辽凉茫然的喃喃道，近月长老的话回响在他耳边，“辽凉，用你的生命起誓，保护箜薇大人，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安全送到王城。”
　　他忽然愤怒起来：“那又怎么样？难道身为王朝的大祭司，你就躲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
　　“啪”箜薇手中的银光狠狠打在辽凉的脸上，一丝鲜血顺着战士倔强的嘴角流下。
　　王朝大祭司的至高威严在这个弱女子身上陡然爆发出来。
　　“闭嘴！你懂什么？你可知道，天人为什么要攻打冰梨城？告诉你，那是近月故意放出消息，就为了引开天人的注意力，让我们能安全离开。冰梨城陷了，那又怎么样？我死不要紧，你要整个幻界一起为一个小小的冰梨城陪葬吗？醒醒吧！王朝就要倾覆了！”
　　箜薇突然捂住嘴，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为自己居然把这么秘密的事说出来而震惊。
　　“你说什么？王朝要倾覆了？你什么意思，你快说啊！”辽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箜薇犹豫半晌，终于咬咬牙，“好！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烟弦殿下被人封印，她的命星已经消散了。我若不能及时前去揭开封印，王朝神之血脉断绝，幻界会怎样你也清楚。你若定要回冰梨城送死，我不拦你，可我告诉你，就是死，我也得先救出烟弦！”
　　狂暴的风雪中，这柔弱女子的朗朗清音，激越而破裂，连天地也为之变色。辽凉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呆呆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呜——呜——”号声苍凉的回荡着，冰雪肃杀，一阵难言的静默。
　　“不！我不能，我做不到！”年轻的战士终于崩溃，抱着头痛苦的大喊，“难道我就只能看着他们死掉吗？”
　　一边是王朝命运，一边是故土深情，这是何等痛苦的选择。
　　修长有力的手颤抖着。
　　难道，自己手中的剑，甚至无法保护从小生长的家园？

　　方才的怒气已然退去，箜薇怜悯的看着辽凉，不禁想起那个死去的风域女孩，那双淡碧色的眼睛，闪耀着年轻的光彩。
　　她忽然感到一阵内疚——她可以救她的，可她没有，尽管有那么多慷慨激昂的理由，可当那花一样娇嫩新鲜的笑容，就在她面前被生生折断时，她终究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而冰梨城，那美丽的让她感动的冰梨城，也因为自己，陷于毁灭。
　　对于辽凉，冰梨城中，是他无法割舍的亲人，他并肩战斗的朋友，他所尊敬的长老，他所爱的一切，自己还有什么权利，让辽凉抛弃这些，只为一个冰冷的誓言。
　　还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走到这条漫长道路的尽头？
　　而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大人，你还行吧！”辽凉扯着嗓子大喊，狂怒的风雪几乎淹没了一切。
　　已是第三天了，为了避开天人，箜薇不得已选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这里不同于先前的雪原，已接近冰秀的咒封范围，冰封的山影处处可见，延绵不绝。
　　几乎是刚踏上这片奇异的土地，箜薇就开始后悔了。
　　她以前一直住在堪称天国乐土的阿修罗王朝内陆，从未来过冰之域。初见之时，只觉得到处是冰雪，虽说寒冷，却也在预料之中。
　　然而，那时，她尚处于冰之域边境，气候相对温和的多，而此刻，暴虐的风雪简直像要撕碎她一般。
　　强悍如雪鹰也无法忍受，更何况她的雪鹤。若非有辽凉在身边保护，她恐怕早已葬身其间。
　　在冰之域长大的幻族，早已见惯这种严酷的气候。辽凉身为冰梨城年轻一代中的翘楚，不仅对冰原气候了如指掌，他强悍的体质也让箜薇难以望其项背。几天的跋涉，箜薇早已累得半死，这个小子倒还有精神唧唧歪歪，本想抓团雪堵住他的大嘴巴，可实在没力气，箜薇只好记下这笔帐，留待日后奉还。

　　天空陡然阴暗下来，铅云滚滚，夹杂着雪粒的气息。
　　“糟糕，风又起来了，快找个地方躲起来……”辽凉“呸”的吐出满嘴的冰渣，拉住箜薇就跑。
　　还未进入避风之处，白色的风暴已经席卷整个大地，到处都是一片恐怖的苍茫，不远处，苏纳特斯山口，冰之域通往王朝内地最重要的一条道路，已经完全被弥漫开来的雪色湮没。
　　“啊——”一声惊叫，箜薇被突起的岩石绊倒，倒流的风立刻将她向外甩去。
　　“小心！”辽凉飞快地扑上去，及时抓住箜薇的右手，奋力一拉，两个人重重摔倒在地上。

　　“呸，该死！大人，你没事吧！”辽凉这个怪物，立刻没事一般爬起来，满不在乎的吐出被岩石磕掉的一颗牙，把几乎摔昏过去的箜薇拖进避风处。
　　“轰隆隆！轰隆隆！”幽蓝色的闪电在苏纳特斯山颠噼啪作响，峰崖滚滚而落的雪浪铺天盖地。
　　在暴怒的大自然面前，无论是幻族精锐战士的强悍武力，还是王朝大祭司的惊人术法，都不过是一个苍白无力的笑话。
　　箜薇艰难的睁开眼睛，洞穴挡住了大部分的风雪，不过数步之遥，外面凄厉的风声令人心惊胆战。
　　经过刚才那一番危险，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发软，心还怦怦跳个不停。
　　幸亏有辽凉啊！
　　她在心里感叹着，第一次觉得，这个年轻鲁莽的战士其实还是蛮可靠的。
　　然而，看着辽凉，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另一个也曾给过她温暖庇护的身影——那忧郁沉默的黑衣男子。
　　轻轻叹息着。
　　真的对不起，为了少主，为了王朝，我也只能选择离开，忘记你。

　　苍茫，恐怖，生死……
　　风与雪，雷与电，
　　“天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恐怖的雪暴，简直没法相信这是用咒语布下的封。冰秀大人真是厉害啊！”作为一个崇尚力量的战士，尽管仍处于危险中，辽凉还是禁不住赞叹着。
　　“真是个疯子，不过是把路封住而已，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四大圣使中，就数她最变态了！”旁边传来某人愤愤不平的聒噪。
　　居然敢对自己的偶像，圣使大人不敬！辽凉撸起袖子准备揍人，突然意识到那位某人的地位也不比冰秀大人低多少，立刻垂头丧气的瘫了下来——谁叫人家够资格呢！
　　风略小了一些。
　　箜薇闭上眼睛，手上的青玉戒指缓缓放出光来，投向洞穴外的茫茫风雪。
　　良久，她突然睁开眼睛：“入口就要打开了！我们得快一点才行。”
　　辽凉诧异的回过头来：“大人，你在说什么呢？”
　　“这么大规模的冰雪封咒影响了幻境，入口提前打开了。还好，我们够快，还赶得及。等风一停，我们就得立刻动身。”
　　话音未落，箜薇的脸色突然变了。
　　“是掣风鸟！”辽凉一跃而起，“天人追来了吗？”
　　四面八方传来微弱的鸟鸣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
　　“被发现了！必须马上冲出去！快，趁他们还没找到我们。”箜薇瞬间做出决定。
　　辽凉一手拉住箜薇，一手按住战剑，“噗啦”一声，召唤出坐骑雪鹰。
　　“从那边走，我们得被发现前赶到幻境入口。”
　　“抓紧我，千万别松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辽凉低低的说，仿佛他身后的不是位高权重的大祭司，而只是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弱女子。
　　箜薇眼睛一热，那熟悉的话，他也曾经对自己说过的。
　　“好啊！我会的。”她轻轻地回答，回答着辽凉，也是回答远方的那个人。

　　“呜——呜——”
　　刚出洞穴，箜薇就被刺骨的寒风逼迫的喘不过气来，狂风中，就连呼吸也是困难的。
　　“咳咳，朝那个方向。快点，没时间了。”箜薇紧紧抓住辽凉的胳膊，伏在他身后。
　　“阿苏，就看你的了。”辽凉拍拍雪鹰的脑袋，那只剽悍的雪鹰轻啸一声，冒着风雪，冲向天空。

　　“笨蛋，往那边，那边！”辽凉狠狠打着心爱坐骑的脑袋，“你想摔死我们吗？”
　　雪鹰无比委屈的振动双翼，在刀刃一般的风中艰难的飞行着。
　　“不行，它快撑不住了。”箜薇沉吟片刻，挥手结出一个召唤手势。
　　银光流动，冰一般剔透的古琴横卧在箜薇怀里。
　　“这是，雪燃琴？”辽凉瞪大了眼睛。
　　修长纤细的手指如冰雪精灵一般，在晶莹的弦上勾抹。辽凉惊讶的发现，身边的风雪仿佛被屏蔽了。
　　透明的结界罩住他们，雪鹰陡然加快了速度，如流星一般呼啸着冲过层层山峦。

　　“嗖嗖——”两支铁羽箭贴着结界滑过。“噗啦啦”用来屏蔽风雪的结界应声碎裂。
　　“避开要害，要活口。”两旁传来低低的责骂声。
　　是天人！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吗？
　　辽凉陡然勒住雪鹰，不远处，十来个灰色的影子盘旋着。
　　“还不快投降，否则就放箭了！”一个弓箭手远远喊道。
　　“少说废话，老子先宰了你们。”辽凉策动雪鹰，飞快的穿梭着，战剑出手。
　　“噗——”血光飞溅，一声惨呼，从背后偷袭的天人骑士被砍落，如纸片一般坠向万仞深渊。
　　一招得手，辽凉大喝一声，冲入猝不及防的天人骑士中，剑气纵横，凌厉狠毒。
　　“啊——”又有几个天人坠落，瞬间失去踪影。
　　“小心！”辽凉被箜薇一把推开，仍未完全避开，一道蓝光擦过他的肩膀，血溅了箜薇一脸。
　　虎视眈眈的天人骑士立刻冲来，电光火石间，辽凉的身上又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啊！”箜薇一声惊叫，一截剑刃刺穿了她的左臂，手一松，她也从雪鹰身上摔落。
　　“大人——”辽凉转身拽住箜薇的衣襟。
　　“辽凉——你别管我了，拿上这个快走，他们拦不住你的。”箜薇急促的说到，一把抓住辽凉的手，一枚冰凉的物件滑入他的手中，“记住，一定要把它交给冰秀！”
　　手指终于松落，箜薇被狂风卷走，盘旋一旁的天人骑士纷纷冲向她。
　　箜薇冷冷一笑，一挥手，雪鹤从虚空中出现。

　　“让汝等见识阿修罗王朝真正的力量！”
　　她伏在雪鹤上，手指肆意飞舞，猛然爆发出破裂一般激越的琴声。
　　琴音高扬，如行云流水，响彻天空。
　　艳红的鲜血从伤口涌落，在冰一般剔透的雪燃琴上流淌。
　　雪如魔龙狂卷，箜薇的琴声仿佛激发了冰之域的残酷兽性。
　　“啊——救命！”“啊——”天人骑士惨呼着，一个个被掀翻，重重撞击在万年冰壁上，蓬起一阵阵血雾。
　　风雪咆哮着，吞噬着面前渺小的生命。
　　“轰隆隆！轰隆隆！”山颤抖着，发出令人胆寒的低沉吼声。
　　“大人！不可以！我们一起走。”辽凉带着哭腔大喊，挣扎着扑上去。
　　“还不快走！傻瓜，想给我陪葬吗？”箜薇狠狠骂着呆立的辽凉，“就要雪崩了，快给我滚！”
　　她一挥手，琴声操纵着的冰雪狠狠击中辽凉，把他撞了出去。
　　琴声引来冰秀封咒的感应，幽蓝色的闪电在上方积聚，兹兹作响。“啪啦”一道闪电劈下，万年冰壁裂开，陨石一般巨大的碎冰呼啸着砸下。
　　辽凉狠狠抹去眼泪，策动雪鹰，笔直的冲向铅灰色的天空。
　　铺天盖地的冰雪，如千军万马，无情的奔腾而下，瞬间吞噬眼前的一切。
　　辽凉最后一次回望，被泪水模糊的眼中，只看见无尽的白色，一抹微微的暖红颤动着，被裹挟着汇入咆哮着的冰雪洪流。

　　清越的长啸声中，剽悍的雪鹰穿过茫茫云海，消失在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