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 九天舞》艾薇兰琦

11、潮涯

　　“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随着九尊礼钟敲响，天朝百官跪拜在两旁，端坐在宴席上的神族诸王也纷纷起身行臣礼。筝鸣浦上齐齐传来贺声，在落合之滨上空久久回荡。
　　天帝披着雍容华贵的雪裘，在诸多扈从簇拥下走出大殿，向下面的众人矜持的微笑着。
　　“诸位爱卿远道而来，一路劳顿，辛苦你们了呢。”天帝的目光转向诸王，温和的语气中却有着淡淡的寒意。
　　“沧雪王呢？好久未见他，朕倒甚是想念呢。”天帝温言问道，仿佛真的不知沧雪王称病一般。
　　一个神族青年出列，礼仪周全的向天帝行了臣礼。
　　“启奏陛下，父王日前突发恶疾，病重不能行，特意派臣前来向陛下祝寿。望陛下谅解。”
　　清朗的男声响起，诸王暗暗点头——柘冰族素以强悍著称，世子雪麟据说也是年轻一代的高手，更难得的是，他清俊知礼，待人接物无懈可击，诸王对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此刻，都为他不安起来——帝尊当初凭天人一族之力成为神族霸主，其狠辣早已在诸族心中烙下深深的印记，如今思之犹寒。
　　此前帝尊背信弃义，悍然发兵攻打幻界，偏偏碰到烟弦这个突然崛起的强势人物，接二连三的损兵折将，诸神族中有不少人已起了异心。但慑于天帝威名，始终不敢有所异动。只有沧雪王敢于违逆天帝，拒不出席，不知天帝又将用怎样的手段对付这个年轻人。
　　幸好，天帝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随意问了几句，便转开话题。

　　强自保持着一脸忠贞听掌礼官朗读完御苑精制的《天朝圣武万寿无疆赋》，再例行歌功颂德一番，诸王终于等到入宴的时刻。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倒不怎么稀罕这些美食，但能稍稍放松下来，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装作忠臣，对于一向在本族发号施令惯了的诸王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歌吹袅袅，旖旎华美的旋律如丝帛般拂过，洒花舞姬扬起水袖，纤若杨柳的腰肢在风中摆动，一时间，筝鸣浦上满是令人沉醉的暖香气息。
　　诸王中有人低低赞道——天人一脉自称神族正统，天域更是公认的神域文化中心，单论这歌舞的精致，确实非他们这些边疆小族可比。
　　陡然间，一阵清冷的琴音裂空而出，甜美糜烂的宫廷制乐立刻黯然失色。
　　清远曼妙的琴声并不激越，如泉水泠泠，从天空中铺天盖地的弥散下来，仿佛近在耳畔，足以洗去一切俗世羁绊。
　　诸王俱是一惊——天朝乐师中，竟有如此高手。
　　循声望去，潮涯台上隐隐有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临风而坐，风姿绰约。
　　琴音高低起伏，渺渺不绝，为这天籁般的琴音所感，诸王眼中，整个筝鸣浦仿佛也随着这旋律奇异的摇曳着。
　　心境澄澈空明，一如青天碧洗。
　　天帝轻轻颔首：“虽然不识时务，但阿修罗王朝大祭司的确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论琴技，神域众多乐师中就无一能及者。”
　　“可惜，幻族的人都太过自负。就算最顶尖的琴师，也是要依附权势的。是藤萝，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攀附参天之木，为其增添荣。箜薇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却是不懂这个道理的。”
　　天帝悠闲的扫视着诸王，虽然箜薇始终不肯按吩咐与众琴师合奏宫廷制乐，但这种令人惊艳的效果未尝不是他所希望的。
　　原本看中的不过是箜薇阿修罗王朝大祭司的身份，让她在寿宴上献曲，就是要让诸王明白幻界已近穷途，识时务者自然会看清天下都将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对于箜薇弹什么曲子，他并不太关心。
　　而当真正听见这时隔百年的天籁之后，天帝突然改变了主意——这样非人间可有的妙音，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最有权势的人，才应该享受最美丽的女人，最珍贵的美酒，最曼妙的音乐。
　　天帝审视着自己保养的很好的手——修长，有力，每一寸都浸透着滔天的权势。
　　芸芸众生的生死，苦难与幸福，都在他一念之间。
　　微笑起来，他真的很享受这种感觉。
　　就好像是凌驾一切，俯视众生的神。

　　琴音一阵高过一阵，冲向天空，仿佛银瓶乍裂，暗流破冰。
　　陡然间，一个清亮的哨音划过天际，坠入海中，一曲终了，宴上诸人的脸上还浮现着痴痴呆呆的神色。
　　终于，诸王回过神来，赞叹声不绝于耳。
　　“真乃天籁啊！”
　　“没想到陛下还藏有如此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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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帝微微抬手，声音小了下去，筵席上迅速安静了下来。
　　“诸位爱卿，今日真是有耳福，可以一聆御琴不世高手箜薇祭司的妙音。”
　　众人都惊讶的低低呼出——难道，刚才的奏乐的竟是阿修罗王朝的大祭司箜薇？

　　“护岸星殒，烟弦已死，阿修罗王朝倾覆就在眼前，诸位爱卿，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箜薇大祭司日前被朕请至此处，也算为天朝的胜利祝贺吧。”
　　话音刚落，下面便如炸开了锅一般议论起来——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诸神族都有参加青铜圣战，本来阿修罗王突然驾崩，皇子星跃水被帝尊暗袭重伤，偏偏烟弦那个数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的女人突然出现，重振王朝，领兵一直打到天域千年古城温达姆。这个以美貌著称的女子，却是个绝对强势的人物，诸王谁没在她手上吃过大亏？
　　如今，她竟然死了？
　　这不是在做梦吧！
　　但箜薇确实在天帝手上，连地位仅次于圣使的大祭司都落入敌手，阿修罗王朝似乎的确情势不妙呢，身为天帝也没有必要撒这种谎。
　　天帝冷眼看着下面议论纷纷，转过脸去，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个内侍悄悄退下。
　　“日前，天朝圣物九重星晷突然发出白光，虽未进行祭祀，却也显出星象来。朕起身观看，护岸星突然泯灭，九重天神以神谕示朕，烟弦已死，阿修罗王朝大乱。诸位爱卿不妨也看看。”
　　九名侍卫各自恭敬的捧着一个金盘，盘中器物被一方写满古老咒符的玉色长巾盖住。
　　低低祷告罢，天帝用佩刀划破手指，血滴在玉色长巾上，立刻消失，咒符发出奇异的蓝色光芒，突然滑落。九块黑色星石发出银色光芒，天帝身后突然暗了下去，彼此交织的银光下，星辰凸现。
　　果然，原本护岸星守护的月阙已成虚空。
　　星子从四面八方聚来，在夜色底盘上汇出一句神谕：“护岸星殒，血脉断绝，长天之破，当在此时。”
　　九星巍然坐落于天阙四周，却是传说中守护神域的九大天神。
　　九重星晷是神域圣物，是神族与九大天神沟通的唯一途径，只有九大天神才能在上面显示神谕。
　　那么，一切都是真的？
　　诸王诚惶诚恐的跪拜下来，其中，柘冰世子一行人的脸色颇值得玩味。
　　看来，真的是天帝的时代了。

　　重新封印上九重星晷，天帝又露出温和的笑容。
　　“按照神谕指示，朕已命七万大军突入幻界，到时候，还需要诸位爱卿的协助啊。”
　　“哪里，能与陛下一起作战，这都是臣等荣幸啊！”
　　“陛下，苏洛族的三万勇士，随时听从陛下调遣。”
　　“我鸿秋族的男儿都希望能在陛下率领下建立赫赫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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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王纷纷上前表示忠心，天帝径自笑着，心里却甚是不屑：先前要求诸族派兵，一个个都不情不愿的，现在有便宜可捡，倒又都跳出来了。
　　“雪麟世子，不知你柘冰族意下如何？”天帝的眼睛瞟向一旁默立的柘冰族世子。
　　“为陛下分忧，乃是臣等的职责。”雪麟世子正色道。
　　“小狐狸！”天帝和诸王一起暗骂。

　　一阵静默，潮涯台上又响起了缥缈的乐声，天帝与诸王已就出兵事宜谈妥，此刻，也静下心来聆听。
　　悠扬的琴音如高山流水，响遏行云，潮涯台上空，云气开阖，天色晦明幻变，朝朝暮暮俱在瞬息之间。
　　羽状流云温柔，聚拢又散开，青天之上，清音绝响悠悠。
　　“果然不愧是以琴音渡人的第一乐师，箜薇指间天籁，让人闻而忘忧啊！”一个白发老人终于叹道。
　　天帝微笑，正想说什么，一个侍卫匆匆走来，低声在天帝耳边说了些什么。
　　“真有此事？”天帝神色一凛。
　　侍卫点点头。
　　天帝闭目思索一阵：“你派几个人，暗中监视，调两卫禁卫军守在附近，但绝不可轻举妄动。”
　　侍卫领命，匆匆离去。
　　“卡修尔，你这个时候来，却又只带着几个贴身侍卫，你到底想干什么呢？”天帝喃喃道，细长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不安。

　　筝鸣浦东，落合之滨上空
　　一行龙骑士静静的落在荒草之上。
　　此处已是天帝行宫警戒之外，肃杀的风贴着水面，萋萋白茅簌簌抖动着，说不出的凄凉。
　　几只魔龙驯顺，甚至是畏惧的躲在一边，当前，一只巨大的金色神龙高昂着头，明亮的眼中满是睥睨天下的傲气。
　　金龙身畔，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巨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了他的身形，虽然只是很随意的站着，平静而沉默，但任何人，都无法正视他——那是一种让人心生畏惧的气势，这一刻，他如长风流云一般沉静，也许，下一刻，他就是雷电，是神龙，是世界尽头审判的利剑。
　　一切一切，在这个黑衣男子面前，都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婴儿。
　　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不会有。
　　若真的有神，那么，这个男子，就是足以与神对立的魔吧！
　　是的，魔王，卡修尔。

　　几个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垂手恭立在一旁。
　　“陛下，有人在窥视。”一个男子低低回禀。
　　“嗯。”魔王漠不关心的抬起头。
　　“陛下，您听！”另一个男子突然扬起头，疑惑的看着魔王。那男子一头长发流动着莹紫色的光，有着最纯正的魔族血统。
　　魔王侧耳，风中隐隐传来缥缈的琴声。
　　“是她。这首曲子，只有她会弹奏。”良久，魔王修眉舒展，淡淡到。
　　望向筝鸣浦的方向，他美丽的紫墨色瞳仁闪烁着晶莹的光。
　　《绝艳》，风中传来的，是一曲《绝艳》。
　　那曾在百年前御天圣会上轰动一时的《绝艳》
　　谁又知道，那曲子虽只有箜薇会弹奏，却是年少的自己所做。
　　是他为了烟弦所作的。
　　转眼百年已逝，物是人非，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稚嫩，为爱不顾一切的少年，烟弦也不再是那个温柔恬静的少女。
　　一切都随水而去。
　　只有这一曲《绝艳》，还在幽幽回响，却已成哀歌。
　　“阿修罗王朝的女子啊！原来都是这样决绝。王朝在你们的心目中，真的高于一切吗？”
　　轻声叹息着，魔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