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神魔之宴》红桃K

9、Act 09

　　由于凯尔这两天情绪不高，几乎吃不下饭；公主殿下提前一个小时结束了魔界历史课程，从厨房拿了一大堆食物，兴冲冲地跑到蓝玫瑰园准备给它布置一个惊喜。下午的花园十分寂静，如茸草丝从磨得晶亮的卵石路间绿油油地冒出来，周围只有间或几声圆润的鸟语和细碎的虫声。

　　亚希找到一丛开得最艳光四射的蓝玫瑰，铺开钻石中心葵带蔓藤花样的金丝地毯；就在她从篮子里取出一小碟奶油水果派的时候，左侧花丛里突然传来不太自然的树叶窸窣声，好像有什么动物在那里活动。

　　难道是凯尔偷偷地跟过来了？
　　因为这个花园是她最喜欢的秘密基地，只有自己和一直陪伴在身边的黑猫才有资格进入——亚希很容易就得出一个充分的结论，于是蹑手蹑脚地向那边靠近，想要把藏起来的凯尔逮个正着；然而出现在面前的情景却令她瞠目结舌：
　　蜷缩着倒在地面上的是一名身着纯白套装的陌生少年，散乱的发丝是理论上不可能存在于魔界的亮金色，这种颜色比黄金更明艳耀眼，是传说中人界和天界太阳的色彩。他身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伤口，而且散出一种奇特的气息，是女孩从未在任何魔界种族身上感受到的波动。

　　就在亚希俯身仔细端详这名少年的时候，他突然睁开晦暗的琥珀色眼眸，用似乎很久没喝过水的沙哑嗓音低低说道：“……是由你来动手啊……”

　　女孩受惊地瞪大双眼，往后仰了仰身子；没等她想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那金发少年便疲惫地闭上眼睛，越发含糊地说：
　　“或许这样也不错啦，毕竟，在临终前能看到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哪。”

　　真是……轻浮……
　　亚希无语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必要给他疗伤；结果那家伙没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有些不耐烦地仰望着女孩提高嗓门：
　　“……你怎么了？快给我最后一击啊。”

　　“抱歉，我暂时没找到杀掉你的理由。”亚希挑挑指尖，不远处野餐篮里的一瓶果汁便自动飞到她手上，“喝吧。”她双膝跪地坐了下去，拔出塞子将玻璃瓶递到金发少年的手上。“放心，没有下毒的。”

　　“呵、呵呵……”少年突然露出明朗的笑容，很有力气地一把抓过瓶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后竟然一翻身就坐起身来，微侧着脑袋再次冲亚希发出了提问：“喂，为什么不杀我？”

　　“刚才不是说了么。因为没有理由啊。”
　　而且你那时候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任谁都下不了手——亚希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低头检查他的伤口：出乎她意外的是，这些伤痕并不算太严重，而且没有一处留存有魔族或者妖族的气息，也就是说，伤害他的只可能是魔界以外的生物。而毫发无伤地绕过所有卫兵然后冲破结界闯进她的玫瑰园这种行为，以自己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实力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被追杀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掉进了某条空间裂缝，所以才能突然出现在这处禁地。

　　公主殿下试探性地使用了治愈魔法，温和的白光笼罩住少年臂上的伤口，结果他马上爆发出一声大叫：“咝……好痛好痛！咳，你要杀的话给个痛快行不行？！”

　　“可这是治愈魔法呀……奇怪……”
　　金发少年打断亚希的解释，咋咋呼呼地开始大叫，跟刚出现的时候那濒临死亡的模样比起来可真是中气十足：“我说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我可不是跟你一样的恶魔！”

　　“抱歉，我没想到治愈魔法还有体质上的限制……对不起了。”亚希十分谦逊地承认了错误，而后挥挥手，用取物魔法令整个野餐篮飞了过来，摆在少年面前。“嗯，那你吃点东西吧，至少能恢复体……”

　　“啊啊，开动了开动了！”金发少年看到食物便开始两眼放光，很不客气地打断亚希的客气话，开始疯狂胡吃海塞。两大扎混合火山果汁；一大盘七彩鸽馅饼；八个夹心坩埚蛋糕；一大盒糖霜手指饼；所有的奶油水果派……亚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足够十顿正常下午茶分量的东西吞下去，忍不住在心里怀疑他有着魔界最贪吃的古拉奇巨魔的血统。

　　“好、好像加基洛……”
　　亚希喃喃出一个怀念无比的名字；金发少年听见后立即从一堆辣椒苏拉饼干上抬起头来，嘴角带着白色的奶油和翠绿的碎葱好奇问道：
　　“加基洛是谁？”

　　“啊，是我以前养的一条双头龙啦，后来它越长越大，脾气也越来越不好，除了我之外见谁都咬，所以被送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了。”想到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宠物，亚希深深叹了口气——尽管父王答应过会派手下好好照顾它，可自己还是会时常挂念它是不是真的过得比塔里好，是不是有了更宽阔的环境之后脾气也会变得平易些。

　　“就是说，你把我当做宠物咯。”金发少年满不在乎地摸摸唇角，而后笑眯眯地用舌尖舔了舔手指，“也好啊，当美少女的宠物总比当怪蜀黍的宠物强。”

　　“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啦！你说话好奇怪！”觉得自己被冒犯的亚希有些不满地站起身来，做出要离开的姿态。“这是我专属的地方，委屈你伤好之前在这里待一阵子，出去的话万一被发现的话麻烦了。”

　　“才没那回事呢！不是早就被发现了吗？”
　　“哎？”亚希被他那笑吟吟的反驳说得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

　　“喏，已经被你发现了嘛！”金发少年伸指点点面前的少女，笑得十分狡黠而惬意。

　　”哦，呵呵……哈哈……“终于理解了他那冷笑话的亚希不禁笑出声来；少年爽朗的大笑随即加了进来，他们俩就这样笑啊笑啊笑了好久，最后，金发少年突然脸色一变，问出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因为方才的欢笑骤然拉近了距离，亚希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唇边仍带着盈盈笑意。

　　“你……幸福吗？”
　　“唔？”亚希被这个完全没想到的题目问得有些发怔，犹疑了好一会儿才点了几次下巴：“嗯……应该吧。”

　　“那么，给幸福的你一个好东西！”少年笑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睛完全眯到了一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打开盖子，很注意地用掌心将小瓶包住不让亚希看见里面的内容，像哄小孩子一般念道：“张开嘴巴，啊~~”

　　也许是他的动作让亚希想起了随着自己长大而越来越忙碌的父王，也许她深信他不可能伤害到自己；亚希几乎没什么迟疑便张开了嘴。

　　“呵呵，可爱的女孩就是该这么坦率。”少年将一枚白色的心型小糖果放进女孩口中，马上珍惜地收好了玻璃容器。亚希稍微转动一下舌头，一股从未尝到过的奇特香甜味道便溢满口腔，好像要从里面流出来一样；然而这种甜蜜只持续了短短十来秒钟便完全化开难以追寻，只留下意犹未尽的淡淡遗憾。

　　“这是什么？”亚希对这种显然在魔界无法找到的糖果十分感兴趣，一边抿抿嘴唇想从口腔里哪个角落将那种味道挤出来再回味一番一边好奇地问那少年。
　　“算是……你的幸福吧。”

　　“幸福？”
　　“嗯，非常甜美，但是马上就会融化。”少年说话的时候用食指点着自己因为受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瓣，这个动作让他显得稚气而可爱。他做了两次手臂伸展动作，好像才注意到周围环境一般左右打量了一圈，而后眯缝双眼开始轻笑：“呵呵，我发现，你的幸福同时也是你的不自由哦。”

　　“不自由？……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能够自由外出的话，就不需要这样漂亮的玫瑰园了不是吗？你不是说这是你专属的地方么？”金发少年的推断让亚希哑口无言，而且他并没有因为女孩的沉默而变得客气点儿，反而更加强势地断言：“所以，你是以自由为代价而获得幸福的。”

　　“也许。”
　　尽管觉得少年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女孩说那些话很失礼，亚希还是遵从内心的判断点了点头。自由和幸福，这两样无疑是所有生命都渴望的东西；但是越宝贵的食物，得到它所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她当然不可能喜欢现在所处的这个“笼子”，她只是知道，如果在自己羽翼未丰之前冲出去，唯一的结果是进入一个更可怕的“笼子”……

　　“嘿，拥有这样美丽的玫瑰园，居然还觉得自己不自由，你真的很贪心呢。”说到这里，少年面上划过一丝残酷的冰冷；由于持续时间非常之短暂；所以亚希不得不开始在心里怀疑自己刚才感觉有误，因为接下来他的语调和笑容仍是跟起初一样开朗灿烂，完全没有任何阴霾。“不过，能从你口中听到那句话，我有点高兴呢。因为我最讨厌被关在小世界里还自我满足的家伙了。”

　　“……是啊，我也……不喜欢。”
　　沉默片刻，算算自己正常下课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亚希当即决定从厨房再拿一批食品跟凯尔在另一个地点喝下午茶；于是开始跟这位不速之客告别：
　　“那么，今天就再见了，你可以自由使用里面的沙发。”女孩指指玻璃茶室，示意他可以躲在里面；而后再次询问他是否能告知刚才那美妙糖果的学名。

　　“当然可以啊！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有件事你必须告诉我吧？”见亚希只是皱眉不解，金发少年很有活力地叫道：“名字，你的名字唷！！”

　　“啊，失礼了。”亚希反射性地提起裙裾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优雅得能让礼仪老师含泪鼓掌的问候礼；当然，出于作为魔界公主应有的谨慎，她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姓氏：
　　“我的名字是亚希，亚希·摩拉尔。”

　　“很可爱的名字呢！”金发少年大声夸赞一句后将双手拢在嘴巴两边，很愉快地装作相距甚远的样子冲亚希喊话：“明天我会伸长脖子等你的哟~还有啊，我的名字是瑟纳，瑟纳·撒兰弗，不是加基洛哦~”

　　……公主殿下带着认识新朋友的兴奋和对“幸福”含义的不停思考回到了自己位于皇宫深处的套间，她没有将瑟纳的事情直接告诉凯尔，因为后者一见面就急吼吼地报出有下级天使闯入魔界的新闻，交待殿下一定要提高警惕；更强烈提醒她绝对不要再跟双胞胎中的任何一个离开宫殿。

　　原来他是天使么？
　　亚希几乎在听到有天使“入侵”这条消息的同时就判断出了瑟纳的真实身份，心想难怪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要杀他。
　　不过，天使和魔族，好像并没有太大区别啊……想想瑟纳嬉笑的模样，亚希怎么也无法将他和魔界的宿敌联系到一起……对了，他的确是用“恶魔”这个词来称呼她的，就像那些素来与魔族敌对的种族一样；可除此之外，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同……

　　“殿下今天有些不对劲儿~喵。”凯尔发现亚希的心不在焉之后十分敏锐地高高竖起耳朵，在桌子上正襟危坐地问道：“您有没有瞒着我什么事~喵？”

　　“啊……哦，其实，凯尔觉得幸……不，我的意思是，凯尔这几年来一直陪我待在塔里，不会想要回家吗？”想起凯尔的全年无休，公主殿下未免觉得有些惭愧，便伸出手去把它抱在自己膝上，轻轻梳理起宠物颈后的长毛。

　　“因为……有着更重要的理由。”黑猫将脸埋在亚希的衣褶里，紧绷着肩膀说出一句话，小小的肩胛骨向上耸起，有着山脊一样坚定的峰度。“殿下可能会觉得我并不自由，可这种不自由正是我的幸福。”

　　“谢谢你，凯尔，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亚希弯腰在宠物头顶轻轻吻了一下，对着那不停颤动的挺立尖耳用晚风般轻柔的语调低诉：“有你的陪伴，也是我的幸福……”“幸福”的尾音消失在第二个轻柔的吻中，黑猫随即发出一声类似于呜咽的轻哼，将自己的脑袋更深地埋入女孩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