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达之雪》小加百列

1、一株红颜祸水的植物

　　“毫无疑问，Glorfindel，把这盆花交给你抚养是一个非常不幸的错误。”那个黑发灰眸的精灵狠狠地瞪了金发的友人一眼，“你谋杀了它！”

　　摆放在两个精灵领主之间的圆桌上的，是一个塞满黑色泥土的粗陶罐子，中间栽培着一株手掌大小的蕨类植物，半死不活地耷拉着皱巴巴的叶片，颜色仿佛是被腌制过的干菜。一个星期前，他们在野外的石缝中发现了它，碧绿得仿佛是整个中土世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悄酝酿的希望，是新生的婴儿，某种光明和纯洁交汇的水滴。

　　他们两个谁也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是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沉醉在那纯粹无暇的绿色里，并且同时希望能够把它带回岗多林的白城，陪伴在自己的床头。经过协商，Ecthelion十分勉强地同意由Glorfindel来抚养它，不过是暂时的，一个星期后它就会回到Ecthelion的怀中，直到一个星期之后的下一次分离。

　　“我猜它是水土不服，”金发的精灵哼哼唧唧地寻找托辞，“它被种到罐子里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我已经尝试过所有的办法来挽救了，但是………也许这就是命运，Ecthelion，希望你能够节哀顺变，要知道，我的心里也感到同样分量的悲伤。”

　　“它就在你手中夭折了，Glorfindel，所以我认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更痛心，”俊美的黑发诺多皱了皱眉头，用悲哀的眼神凝视着桌上的陶罐，伸出纤长而优雅的手指轻轻托起一片枯黄的叶子，指尖在侧光的照耀下宛如亮晶晶的贝母。

　　“我觉得它还没死呢。” Glorfindel反驳道。

　　“你认为它这个样子还有救吗？” Ecthelion瞪大了眼睛，“这蔫巴巴的植物就像被奥克斯踩过，然后又被炎魔坐在屁股下了。”

　　Glorfindel焦躁地抓挠着自己满头的金发，觉得他和Ecthelion的友情很可能会因为这株红颜祸水的植物而完蛋。当黑发的诺多拿走陶罐时，屋外正下着纷飞的毛毛细雨，他执意不肯在Glorfindel的房间里多停留片刻，站在屋檐下望望天空，然后顶着雨水大踏步地走了，显得很生气的样子，一连好几天，他都不肯和Glorfindel讲话，见了面也阴沉着脸，故意装作没有看到他这个人的样子。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那盆植物应该轮到Glorfindel来养，虽然他不认为黑发的好友能够让它的样子变得好看一点，或者愿意让它回到Glorfindel的阴影之下，但是依旧决定去拜访Ecthelion，一方面道歉，一方面看看它长得怎么样了。

　　来到涌泉家族领主的府邸的时候，正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几个穿着青蓝色的便装的战士正在门厅外的空地上玩游戏，他们在地上画一个半径为两米的圆圈，正中间贴身站着两个精灵，互相握住对方的手臂或者肩膀，试图将对手弄出圈外。四周散落着四五个观众，或坐或立，不停地为自己支持的那一方支招。

　　游戏正直最精彩的关键时刻，在场的精灵都在全神贯注，因此没有人注意到Glorfindel走进了庭院，他也不愿意打搅到这些兴高采烈的同胞，就把坐骑留在拱门外，独自一人穿过露天的长廊，轻车熟路地走到Ecthelion卧室的门外。

　　然后他看到阳台上有一个色泽暗淡的粗陶罐子，里面装着龟裂的土块，Glorfindel捞手够下来，慌慌张张地翻个遍，发现里面竟然连草根都没剩下——难道这就是你不肯和我说话的原因，Ecthelion？它在我的手里还能苟延残喘，可是到了你这边居然死无全尸！

　　愤怒的Glorfindel搂着陶罐咣咣地凿门，等Ecthelion猛地拉开房门时，他的拳头差点锤在好友的鼻尖上：“这是怎么回事！！”他把陶罐塞到Ecthelion的眼皮底下，“我的那棵草呢？”

　　Ecthelion嘟嘟囔囔地摆摆手，说自己呕心沥血地伺候它，就是养不活，眼看着这个小家伙就要变成侍女用的扫帚枝子了：“后来，我把它送人了，对方是树家族的成员，在自家的庭院里养了一个很大的花园，连种下的铁树都能开花，当他追随Galdor前来拜访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明白该怎么做了——他是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的救世天使。”

　　“他能做什么，为它超度？”Glorfindel斜着眼睛，“也许他可以把它制成标本，放在玻璃柜后供人瞻仰遗容。”

　　“你误会了，亲爱的Glorfindel，他把那颗小草种回肥沃宽广的大地，而这个没有的陶罐是退还给我的，绝对不是噩耗通知书。我两天前去他那儿探望过了，它已经长出一片新叶子了。”
　　“真的？”
　　“你可以亲自去他家看。” Ecthelion找来纸笔，趴在阳台上写下地址。由于他们的头顶有一棵美丽的月桂，撑起枝繁叶茂的华盖遮挡阳光，当Glorfindel从他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察看的时候，纸张上浮动的都是斑驳的光点和树影，有一行细小的字体仿佛是水面下游动穿梭的小鱼，组成以下的字符：

　　从国王喷泉往南行白桦街第5号 Legotas Greenleaf

　　Glorfindel匆匆将它放进口袋里，当他准备辞别友人赶去拜访那位Legotas的时候，突然发觉一个疑点——放回阳台的那个彩绘粗糙罐子里面塞满了红褐色的泥土，同培植“小家伙”的黑色河泥完全不同，像是后来装进去的，也就是说，Ecthelion正准备用它，或者已经用它种过别的什么东西。

　　“我的确用它种了其他的东西，”Ecthelion仿佛极其不乐意提起这件事情，“三天前，我从地板上捡到一棵豌豆的种子，并且把它种了下去，按时浇水，小心地掌握阳光的温度和空气流通——直倒使女告诉我它在晚餐前就被煮过为止，我现在已经不想再种任何东西了。”

　　按照Ecthelion写下的地址求索，Glorfindel的视线中就出现一行长长的围墙，使用河岸边的板岩搭建而成，颜色是深沉的灰青，细看之下，工匠巧妙地利用岩石原本的色泽和花纹刻画出一条条古朴的梭子鱼，栩栩如生，自由自在地游弋着，时聚时散；箭垛型的墙头覆盖着从院内溢出来的蔷薇，繁盛的枝叶间开满白色的小花，花心是淡淡的绿色，边缘散开一抹似有似无的粉红，随着微风在阳光下摇曳，看上去就像是大海上闪烁不定的亮晶晶的泡沫。

　　远远的往围墙的另一头张望，只能看到粗壮的榕树和山毛榉，还有一些个子稍矮，但是模样秀丽多姿的银杏和樱桃树，有的刚刚抽芽，颜色碧绿油亮，有的已经戴上珠光宝气的花冠，更多的枝叶繁盛墨绿，已经准备好迎接夏季。

　　围墙中间有一道歪歪扭扭的木门，上面爬满藤箩，密密麻麻的紫色花瓣后露出一个黄铜小牌子，写着[白桦街第5号]，还刻上一片掌形的枫叶。

　　Glorfindel翻身下马，轻轻叩击门环三下，然后耐心等待来人。

　　木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露出一大截灰白色的夹竹桃树干，上面还有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下面一簇乱蓬蓬的植物根系迈出门框，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请——问——你——找——谁——”

　　这句话用了整整一分钟才说完，而Glorfindel则花费了双倍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一个恩特！就在岗多林！

　　这下，他相信那个Legotas绝对是饲养植物的行家里手！

　　“我是伊莱纳家族的Glorfindel，前来拜访这里的主人Legotas Greenleaf。”飞快言毕，金发小精灵王意识到树胡子刚才那句话的尾音还没消褪。

　　[夹竹桃]的身体发出一阵子树干的倾轧声，它摇摇晃晃地，瞪大了眼睛，卖力地思考，然后打个手势示意他进来。

　　走进去之后，Glorfindel心中暗自吃惊，同预想的不同，他没有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繁花似锦的花园，这里没有羞答答的玫瑰，没有色泽艳丽的郁金香，没有芬芳浓郁的公爵兰，也看不到百合和波斯菊，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块舒坦平整的草坪，星星点点地开着一些指甲盖大小的野花，渺小而普通，却又迸发出热烈的姿态，仿佛是被揉碎的阳光粉末；脚下有一条灰白色的羊肠小道，流畅的线条仿佛是打翻在地的牛奶，直通向正前方的一幢用红杉原木粗制滥造的小屋；左手边20步远的地方，有一块小池塘，养着几朵白色的睡莲，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飘着圆形的浮萍，倒映着纵横交错的漆黑树荫；右手边摆放着露天的桌椅，还有茶杯、水果以及一本倒扣在桌面上的诗集。除此之外，最为吸引目光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树木和矮灌木，不按任何规则自由地生长，迎风招展，散落着一地凋零的花瓣和残蕊。

　　爬满蔷薇和藤箩的院墙为这个庭院呵护出一方私人的小天地，墙角里还有一些黄色的蒲公英和半米高的牵牛花——还有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豌豆藤，它的美是那么的自然质朴，让人难以言喻，难怪Ecthelion会喜欢它，并且尝试着在自己家的陶罐里种。

　　[它当然是岗多林最美的花园]，Glorfindel心想，看了一眼前方摇摇摆摆的领路人之后，他又给这个花园加上一个“神奇”的形容词。

　　“绿叶，有只精灵找Legotas。”[夹竹桃]瓮声瓮气地喊道。

　　在小木屋旁边的两棵粗壮的山毛榉树间横有一张吊床，上面有个银发的精灵，双臂交叉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躺在里面晃荡，他没有穿鞋，在微风里光着脚丫，惬意地舒展双腿，细看之下，嘴里还衔着一根鼠尾草，一叼一叼的玩。

　　听到叫声之后，里面的小精灵翻身坐起来，把着网窝，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下面的金发精灵，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找我？”拿掉嘴巴里的鼠尾草之后，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显得十分意外，“Legotas？”

　　“是的。”

　　“嗯，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来探望Ecthelion给你的那盆植物，实际上，那是我们两个共同拥有的东西，而现在则是我和你共同拥有的。”

　　[夹竹桃]伸出手臂，把那个小精灵从网窝里拎出来，捧在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放回草坪上，Legotas整理了一下松松垮垮的袍子，好奇地盯着金发精灵的脸，然后带领客人去看那颗绿色的小东西，从他走路的姿势判断，Glorfindel发现他的腿脚并不方便。

　　“阿，这个是从小落下的残疾。当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有个奥克斯的毒箭射进了我的脚掌，是[夹竹桃]把我捡回来，用她们族人的那种独特的饮料救活的。”小精灵说道，“我是恩特的孩子，所以，她赐给我[绿叶]这个名字。”

　　“那么你呢，可怜的小精灵，”[夹竹桃]深幅同情心的大眼睛盯着Glorfindel，“奥克斯的毒箭也曾经射进你的嘴巴里吗？”（她的意思是说，小格是个吐字不清的大舌头，把小莱的名字念做Legotas）

　　“妈妈！”小精灵连忙大喊了一声，自知失言的[夹竹桃]立刻闭上了嘴巴。

　　莫名其妙的Glorfindel抓了抓头发。

　　在小木屋后，用白色的小石头圈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松软土壤，那株绿色的小东西就举着一片鲜绿的嫩叶站在中央，亭亭玉立，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露，仿佛是摇篮里的婴儿睁开了新奇的眼眸张望着四周的世界。

　　看，它又活了！

　　Glorfindel的心里乐开了花，搓着手掌蹲下来，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差点就说“这孩子就是我的亲儿子”了。

　　“我们这些诺多喜欢摆弄战马、宝石和刀剑，可就是照顾不好这些娇弱的花花草草，还是你们木精灵在行阿，看上去，它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星期前的糟糕样子了。”

　　Legotas扶着膝盖缓缓蹲下来，鼻尖正对着绿色的小东西，默默地看着，嘴角挂着微笑。

　　但是问起这株植物的学名，见多识广的小精灵也不晓得，于是Glorfindel决定给它起个好听的名字。

　　“爱尔达之雪，怎么样？”他躲开小精灵的目光，凝视着那棵新生的小生命，“它原本是大地的孩子，而我们仅仅因为喜爱它的美丽，就将它移植到一个陶罐里，美丽，富贵，但却狭小，用自私的爱禁锢着它的灵魂，现在，它又返回脚下的这片自由的土地了，就像我们。”

　　然后，Glorfindel的心中掠过一道阴影——也许，它也将拥有和爱尔达一样的命运，就像皑皑白雪一样，注定在未来的季节消逝，在这世界失去踪影，只剩下一缕香魂。

　　“我不是诺多，因此并不明白一个诺多对命运会怀有怎么深沉的爱恨，”小精灵仰起头凝视着Glorfindel，钻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映照下转变为新嫩的孔雀绿，一如瓦利诺的池水，“永恒的痛苦会使人发疯，而长久的喜悦则令人厌烦枯燥，当埃如赐予我们不朽的灵魂，就准备把最好的生命历程送给他最偏爱的孩子，没有长久的欢乐带来的安逸和腐朽，也不会让黑暗和痛苦永远停驻在心中。因此，当费阿诺对瓦利诺的温暖和光明感到厌倦，率领埃尔达回到了中土寻找失落的珍宝，那也许是西玛尔宝石，也许是骄傲、勇气和自由，是痛苦和欢笑交织的最真切充足的生命。因此，得天独厚的我们还欠缺什么呢？”

　　当金发的小精灵王返回自己的住所时，他的表情开朗多了，仿佛已经卸下了肩上那副看不见的重担，走路都轻飘飘的。

　　“我猜你已经见过Galdor家族的那位园丁了，” Ecthelion坐在广场上的国王喷泉边，仔细观察着不远处正在玩[退出圈外]游戏的各个家族的战士，耐心等待着轮到他上场，“这下放心了吧。”

　　Glorfindel挨着好友坐下，把右腿搭在左腿上，舒舒服服地伸个懒腰：“是的，它的样子好多了——另外， Legotas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精灵。”

　　“Legotas？”Ecthelion的表情有点古怪，“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你写给我的呀！” Glorfindel的脑门冒出了细汗，慌慌张张地掏出那份地址，“你瞧！”

　　Ecthelion接过来瞟了一眼，然后“啪”地一声贴在Glorfindel的脑门上：“拜托你出门前看清楚，亲爱的伙计，那个字母是L，绝对不是T。”

　　“哎呀！”金发精灵窜了起来，“Ecthelion，天晓得我现在有多么恨你的连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