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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岁月如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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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姥姥的腿上,她慢悠悠地扇着蒲扇。蒲扇把开在庭院中的栀子花香缓缓铺开,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把脸侧放在姥姥腿上问:“那后来呢?后来姥爷是不是就向姥姥求婚
了?”
姥姥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轻摇着蒲扇帮我赶蚊子。那一下一下的风,恰好将花香
散到我的鼻子里。我听着姥姥的故事,好像随着这一下一下的蒲扇也回到了那个年代···
已是春分,露气并不十分重。街头的拐角三三两两的摆着人力车。因是清晨,赶路的
并不多,车夫们要么蹲在地上,双手插在袖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时事;要么就索性躺在车
里,拿那破旧的草帽遮住脸闭目养神···对街卖的是热腾腾刚出炉的包子,依旧是有些懒散,
并没有叫卖声。她从胡同口出来,还未走几步,就被叫住。
芸兰有些气短,微喘着粗气道:“小姐,夫人说晌午直接到舅母家用饭,大少爷回来
了。”说罢。递给她一个用纸包好的西点饼子说“夫人说,昨晚上小姐没怎么吃饭,早上也没见
你吃多少,让你拿了这个,饿了垫垫肚子。”
她拍拍书袋笑着说:“你看,这里面可没有地方装这些了。”
芸兰不信,又仔细瞧了瞧。嘴唇一咬,做出为难的模样说:“那可怎么办呀?夫人问
起来我又该挨骂了。”
她瞧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拿过那纸包裹,从中取了两块,把包裹纸撕了一半,重新包
好。把剩下的点心递给芸兰。
“我这也算是拿了吧。”
芸兰看着手里剩下的点心,仍是执着的说:“还有这么多,那也不好交代啊。”
她瞧着芸兰,心里明白,用手轻轻地戳了一下芸兰的头笑着说“你啊,就是要哄我都
拿走就是了,不是说中午到舅母家用饭吗?我吃不完带来带去的不就被人家笑话了?------好
啦,剩下的你和她们随便分分,也就是为我好啦。回头就告诉母亲我都拿了就是了。”
芸兰见辩不过她,只好依她。
从街口到承德女中要十来分钟。昨日国学老师讲的是《论语》里仁篇的第二章。今天
第一堂课便是国学,先生说要检查她们预习的效果。她自幼熟读论语,因是躲懒,所以并没有预
习。虽是人力车,但是跑起来倒也轻快。车子行至承德女中附近的一家首饰店时候,她竟还是记
不起第三章是哪一句。
只是隐约记得是那句”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她正冥思苦想。却身体霎时往前一
倒,然后车子猛地一个刹车又顺势倒在椅子上。她刚巧走神,这个突兀的刹车竟也让她手心里出
了细细的一层汗。
车夫放下车子,忙转过身满脸的愧疚:“姑娘,我真是没瞧见这拐角有人。您看··
·这趟我不要钱?算是赔给您的。您看成不成?”他刚跑的满身是汗,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她瞧着他破烂的衣衫和帽子,摆了摆手:“算了,也不打紧。”身体略微坐直,指了
指被撞倒的年轻人“麻烦您看下他怎么样了,可伤着没有?”
车夫连忙转身,扶起半站着的年轻人。满脸愧疚,心里极其忐忑的说:“先生,您要
不要紧?我···我···”他“我” 了半天,还是没个结果,只拿他惊惧的眼神勾勾地瞅着
那年轻人。年轻人穿的是黑色条纹西装,头发黑亮,通身正派笔挺,很有些洋气,只不过一副金
框眼镜显得整个人满是书生气质。车夫的手还是紧紧地扶着他,生怕再有半点闪失。“书生”拍
拍裤腿口,答道:“不要紧,这不怪你,我自己鲁莽没注意。”车夫这才缓了口气,心情松了一
大截,但还是问:“真不要紧?-----实在是对不住。”
她坐在车子上,看那车夫甚是有些麻烦,估摸着时间,不得不说:“这位先生要是没
事,我们就快走吧。”
书生模样的人已经扶起了自行车,把路让开。车夫就再不和他纠结,连忙道了声“谢
谢”拉起车匆匆跑了。
到了学堂,真是踩着时间点进去的。不过课堂是早已经坐满了人,她脸涨红着找到自
己的座位迅速坐下。先生先抽查了昨天讲业的情况后,点点头。放下书本,点到:“柳汝楠,你
来讲讲第三章。”
她心里早已紧张的不得了,懊悔没有预习,只还是硬着头皮说:“子曰:为唯仁者能
好人,能恶人。是指只有仁德的人,才会公正得当的喜爱某人,憎恶某人。”
答完,头并不敢抬起来,只是胡乱祈祷万不要丢人显眼。最后只听到先生“嗯”了一
声才缓缓吐气···
舅母家住在紫禁城不远的地方,早起拿的那两块点心依旧放在书袋里。刚进院子,就
听见张管家往里面喊:“小姐下学回来了------”她被喊得有些不自在,随手递了书袋子给王
婶,只还是欣然的进去。
舅母一见到她,就喜气的拉过她问长问短。她素知舅母的一套,被她拉的极不舒服。
偏偏她今日有那么多问题,摆出个十分关心的样子。她只是敷衍着,舅母却仍是高兴,终于放下
她的手:“司棋,快去叫老爷和少爷。”
舅母家原是清末官宦世家,只是后来败落。舅父身体又不好,只在政府里谋个一职半
职的,并无油水。这次表哥从洋回来,她自然是要扬眉吐气一翻。
“小楠-----”一个洪亮淳厚的声音从后边的屏风里传出。
她顺着声音,只觉眼前一亮。这哪里是表哥?一身洋装,笔直笔直的身板,浓密的头
发,再加上他现在举手投足之间一派的西洋作风,真真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她头一歪,嬉笑道:“哦------这是哪一位?可是木家顶顶的大公子?”
木西华手一伸,指着她也爽朗的笑道:“瞧瞧,瞧瞧!这可真是我们家的大小姐,还
是这副模样,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她双手向后面一背“哼”了一声,昂着头说:“假洋鬼子!你就比我大一个月!”
木西华走至她身边,她就端着头说:“等会儿,你先站住。-------待我好好瞧瞧,我
要看看我们家木大少爷这通身的打扮。”
木西华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只得站住,伸出双手,任由她胡闹。她转了一圈,装作先
生点评作业的模样说:“嗯,不错,不错。”
他把手放好,轻轻地刮了她的鼻翼说:“你呀,家里有客人也这个样子。真是不像
话!”
“在哪?”她向后面看了一圈问。
他只顺手一指到屏风的位置,她光顾着打量他并不曾注意到舅父旁边还站了一个人。
只大概瞧了那个人一眼,点头笑着,又转身,小声咕哝问:“你这个东道主怎么当的?也不介绍
一下你的朋友?”
他就把她拉近屏风,还未等他介绍,她只脱口而出:“啊-----是你啊!”
她竟有些窘迫,但毕竟也并不十分尴尬,很大方的伸出手道:“你好,我是木西华的
妹妹,柳汝南。”
他表情有些惊讶,并不曾想她竟习惯西式礼节,行事如此大方。然后也伸出手问好。
温和道:“幸会,鄙人袁景盛,字孔凡。”
她本以为他应该是极其新式的人物,并不曾想到他行事倒是极其传统。那副金丝框眼
镜架于他挺直的鼻梁上,却总是比旁的人多了好几份的儒雅俊秀。她见过的年轻人中不少是戴眼
镜的,但大都显得或是老气横秋的或是呆理呆气的,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体面。
“你素来偏好国学,这次可是遇对了人。孔凡的国学是极好的,这次可是有人整治你
了。看你还敢不敢不把人放在眼里。”西华嗔笑着说。
“哪里!我只唯独没把你放在眼里而已!”她辩驳,西华被她噎住只道:“你-----”
却不再跟她争执。
她不禁又对他多了几分好奇,却道:“那还望先生日后别嫌我麻烦能不吝赐教。”
他柔和的笑着,眼眸里泛着润朗的光芒:“可别叫我先生,这一声竟像是要把人用香
供起来一样。------以后,大家一起切磋便是。”
她也微笑着点头,不再话下。